江明澄聞言一怔,倏爾明白過來,卻搖了搖頭,淡聲道:“捕風賊一案還未結束,靈蛇不可交予你。”
“你……”她忽而蹙眉,沒好氣道,“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我不否認。”他緩緩搖頭,平靜如舊,“天山靈蛇本就是贓物之一,現已交給官府。”
聽此一言,司空鏡不禁氣憤難耐,“你起初便是在利用我們?”
“……如果你這麼想。”
一時沒了言語,她咬著嘴脣,正欲發作,卻見方皓慌忙跑來,急切道:“司空姑娘,老大沒有騙你們的意思。今早他特地去找了張捕頭要靈蛇,可此物已成爲捕風賊一案的罪證,衙門的事我們也不好攙和。”
聽罷她漸漸緩下怒容,擡頭望著對面的江明澄,卻見對方撇開眸子,沉默不語,良久纔開口道:“張捕頭說,若是能解了捕風賊所中之毒,他可以考慮將天山靈蛇交給我。”
司空鏡瞥他一眼,尚未出言,便見凌舒吃完了包子,拍拍手站起,樂呵呵道:“我看這也不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挺好。”
她略略訝然,繼而定下心來,冷不丁道了句:“那捕風賊現在如何了?”
江明澄道:“已經將他們送去了官府,毒性暫時穩定。不過據他們所言,明日會在城西關外與竇掌門索取解藥,屆時若能將他們一網打盡,捕風賊一案也算是水落石出。”
“長陵派的人又不是傻子,怎可能將解藥乖乖交給你?”說至此,她霍然明白什麼,目光霎一凝,“你不會是想說,由我們去假冒吧?”
捕風賊乃是雌雄雙盜,加之行事詭異,確實不易被察覺。但長陵派掌門並非等閒之輩,縱使騙得了一時,也決非萬全之策。
思慮片刻,她不由蹙了蹙眉,忽聞方皓笑道:“司空姑娘你武功高強,只要得到解藥就行啦,剩下的事交給老大就好。”
雖是這樣說,她仍心有躊躇,不覺看向凌舒,見得對方又舉著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嘴邊含糊不清,雙目卻颯爽如炬,灑脫道:“你的靈蛇既是爲我所毀,我便隨你同去,好歹有個照應。”
瞧他邊吃邊說話的模樣,她好氣又好笑,卻又難言此刻安心之意。江明澄微微頷首,與之抱拳道:“既然如此,噬心散的解藥還有勞二位。長陵派一事,在下自有定奪。”
***
出城向南,在關口之邊,有一座日照之村,地廣人密,儼然一座小城。村中常年陽光充足,不過杏月之時,已是一片夏意。
次日晚間,關外風聲杳杳。司空鏡與凌舒蔽於村外不遠,擡頭一望,關口方向正亮著若有若無的火光,又聞多次連聲打更,便知二更已至,是行動之時。
在竹屋之時草草制定的計劃,是由她二人取得解藥,再協助抓捕長陵派之人。在蘇州時,她雖與竇掌門略有過節,卻未料此等陰狠手段,而今不知對方尚有幾人,只覺心中隱有不祥之感。
“長陵派的人……會不會如此輕易地上當?”
凌舒衝她笑笑:“我們只要拿到解藥就好。再說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心知問他無益,她便無奈轉過頭去,沉思之時,餘光瞥見身邊之人正饒有興致地端詳她,不由冷聲問:“看什麼?”
凌舒指了指她頭上的黑色帷帽,聳肩調侃道:“既然認識這麼久了,何不將帽子摘下看看?”
司空鏡聽後一頓,想起二人皆是一身黑衣帷帽打扮,乃是捕風賊的裝束,遂攤開手來,冷不防掃出一瞪:“就不。”
凌舒語塞,只好抓了抓頭,忽聞一聲輕微動靜自遠方而來,約是三人腳步聲響。他神色一凜,正色道:“來了。記得到時別說話。”
她自然明白他所指是她嘶啞嗓音,便沉沉點頭,側首見得三人身影,一路行至關外。領頭之人正值中年,身材高瘦,面目凌然。其後是兩個綠衫打扮的長陵弟子,武功亦在上乘。
她倏然警惕起來,不覺握緊雙拳,聞凌舒在耳邊喚道:“跟著我。”
司空鏡揉揉眉心,排去心中不安,隨後迎面而去,緩緩走向對面三人。林蔭之道空曠開闊,不過片刻已近在咫尺,遂停下腳步,沉聲立定。
“事情辦得如何了?”
出話之人是後方一年輕弟子,約莫二十來歲,身負長劍,骨瘦如柴。凌舒聞言,上前答道:“已辦妥。”
他刻意壓低嗓音,辨不出半分情緒。竇則隱幽幽望他片刻,不知是否有所察覺,漠然道:“各大門派還未至長安那邊,下個月你們便去那裡罷。”
司空鏡忽一蹙眉,明瞭他暗指之意是遣捕風賊前去長安作案,令各大門派束手無策。二人的灰黑帷帽在月光之下不透一絲光芒,全然遮住面上神色。凌舒沉吟應聲,又道:“我們的解藥呢?”
竇則隱眸子一垂,不緊不慢地亮出兩枚黑色的藥丸,復而將目光落定在司空鏡身上,冷笑了聲:“今日你可真是安靜,怎麼沒像平時一樣要死要活的?”
她聞言呼吸一促,思及此刻不能出聲,便下意識地扣住袖中銀劍,目光緊盯著對面之人,卻不見他有所動靜。暗自鬆了口氣,她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聞凌舒道:“珠兒最近身體不適,望你將解藥交給我們。”
竇則隱並無動作,好似尚未懷疑。凌舒正欲上前取解藥,卻見他遞出的手倏然一僵,眉目一緊,慌忙看向關口方向,驚惶道:“有人?!”
聞他大聲一喝,那兩名長陵弟子紛紛白了臉色,皆拔出劍來,左右張望。空氣在剎那間凝定,恰聞十幾人腳步聲漸近。司空鏡神色一緊,當即快步掠去,奪過他手中藥丸,卻忽感一道劍氣逼來,震在她帷帽之上。
惶然間低頭一看,竇則隱手中之劍已徑直刺向她面部。她猝不及防,忽感被人用力一拉,是凌舒將她推至後方,然那道劍氣卻仍順著長劍迎面而來,準確而又凌厲地擊向她,毫無減緩之勢。司空鏡當下一驚,好在那一劍並未刺中她面龐,僅是將那帷帽震落。
林中光線暗淡,稀疏的光芒映在她臉頰之上,清麗如玉,膚色白皙,朱脣明豔。竇則隱滿目震驚之色,大聲喚道:“你是冒牌貨?!”
他大驚之餘,頃刻又劃出一擊。司空鏡心叫不好,驚忙揚劍格擋,卻未料其中一名綠衣弟子自側面襲來,精準地劃向她臂彎之處。
心知無法躲閃,她便專注將銀劍刺向前方的竇則隱,卻發覺那柄長劍在落定之前倏然定住。凝睛一望,凌舒不知何時已擋在她身前,赤手接住那人一劍,左臂已然滲血。
司空鏡愕然望他,掌心力道不覺減了幾分。竇則隱抓住可趁之機,又是一劍挑起,將凌舒的帷帽揭開,不可思議道:“——是你?”
思及先前在客棧時的衝突,凌舒連忙將司空鏡拉至後方,笑而道:“原來是竇掌門,好久不見。”
“呵。”竇則隱陰森地擡頭,目光琢磨不透,“我避開了各大門派的人,卻沒想到遇見你這小子。”
司空鏡倉皇回神,忽覺身側一暖,低頭一看,竟是凌舒臂上鮮血涌出,順著手腕淌過她肩頭。她低呼一聲,伸手摁住他左臂的傷口,驚聲喚道:“凌舒小子,你的手!”
聽得這一低沉之聲,竇則隱目光一凝,又見她面容不過二十出頭,不禁冷冷一笑,陰沉可怕:“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老妖婆!”
儘管如此謾罵,她卻好似未聽到一般,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凌舒的傷口。望著她略微顫抖的肩膀,他忽然想起這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驚慌的模樣,不覺有些訝然,笑開道:“我沒事。”
話畢之時,他突然向後退去,奮力震出一腳,竟從枯葉之中取出一柄銀色長劍,繼而似閃電般迎風掠去。竇則隱仗劍一擋,卻未料力道不足,駭然退了一步。
“前輩,得罪了。”
凌舒全未顧及左臂之傷,微微一笑,須臾間轉身一掃,凌空劈下,竟將對方生生壓制住。竇則隱怒不可遏,面色極爲難看,憤然向身後的兩名弟子命令道:“還愣著做什麼,快給我上!”
那二人得令,疾步向凌舒移去。司空鏡頃刻回神,雙劍一振,隨著一道銀光飛去,擋在兩人面前。只聽“叮叮”兩聲脆響,那二人之劍竟齊齊被她接下,未及回神,便被打退數步。
另一側,凌舒與竇則隱在片刻之間已過數十招,銀色的劍身劃過半空,刀光劍閃,一時難分勝負。她凝神一望,方纔注意到他左臂動作明顯滯緩,竟有幾分餘力不足。
她突然一驚——他的傷口尚未恢復,而今與一派掌門對戰,雖對招式並無影響,卻不難看出他漸漸處於下風。
正當慌神之時,她餘光瞥見一劍刺來,竟是方纔一長陵弟子趁她不備偷襲。她橫劍一掃,卻發覺對方在近身之前已頹然倒地;另一人目光駭然,立定原地,一時無法動作。
定睛看去,林郊之中忽然現出一人身影,在瞬間劃開掌勢,將二人擊倒,與身後一人淡聲道:“阿皓,把他們捆起來。”
司空鏡怔然凝視著江明澄的背影,而對方見她帷帽被揭,亦有幾分詫然之色。此時又見十幾人自關口方向奔來,領頭之人正是方皓。
她慌忙回首望去,對面的竇則隱見大勢已去,揚袖飛出幾枚銀針,鋒芒急轉,不見回勢。凌舒心神一凜,仗劍排開暗器,卻在這時正中他所投煙彈,驚然退了幾步。
白霧在頃刻間瀰漫開來,好似兩隻無形的巨手將周遭籠罩。江明澄見狀不對,快步追去,卻早已望不見對方身影;待得煙霧消散,林蔭道上已然空無一人。
“啊呀,被他逃了。”凌舒摸摸腦袋,有些疲憊地坐在地上,惋惜道,“本來以爲能抓到他呢。”
此刻方皓已將那被捕二人捆了個結實,擡起頭時,正巧看見司空鏡的臉龐,詫然張著嘴巴:“司空姑娘,你……”
他話未說完,只見她快步走向凌舒,亦上前一瞧,見他臂上帶傷,不由問:“凌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他滿不在乎地搖手笑笑,護住左臂傷口,“不礙事。”
言罷他忽覺一雙冰冷的手輕輕探來,是司空鏡一言不發地撥開他手,細細注目。
方纔竟未察覺到,這道劍傷其實是深入骨髓的,早已血流不止,因夜色昏暗,加之他上衣乃是深黑色,才一直未注意到。
她不由蹙眉,只覺心中煩悶無比,隨後“騰”地站起身來,冷冷道:“我去給你報仇。”
她嗓音本就嘶啞,如此一怒更添幾分駭人,令方皓一驚,僵在原地,許久不敢說話。凌舒見她怒意不消,輕叫出聲,連忙將她攔住:“哎我說,他都已經逃了,你去哪兒找?”
司空鏡頓下步伐,卻不轉身,只沉定道:“那我直接去歷城長陵派。”
她一字一頓,神色堅定肅然,聽得方皓又是一愣,怯怯道:“司空姑娘,你……你那麼激動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