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司空鏡不可置信,“既然他們曾被抓到,又爲何還能現身作案?”
凌舒正欲答話,卻見面前的江明澄眉頭一緊,不知在思索什麼。想起先前在蘇州時屢次撞見那隻黑貓,他笑而問道:“江兄可是想起什麼?”
江明澄擡眸望他,良久才道:“追查捕風賊一案時,我曾查到長陵派的竇掌門有些異樣,但因沒有證據,並未查出其中破綻。”
凌舒悟了一悟,朗然笑道:“此事還是等抓到捕風賊再說。據宋玉所言,每月十五都是交易之日,倘若捕風賊有所動作,必定會在三日後現身。”
“三日後?”方皓訝然道,“洛陽城這麼大,我們怎麼知道他們會在哪裡交易?”
“這個不難。”司空鏡揚手道,“有進貨必有出貨,只要去調查劉家名下的店鋪,應該能查出蛛絲馬跡。”
方皓抓抓腦袋,無奈道:“可是劉家富甲一方,城中店鋪不下百家,不過三天時間,難不成挨戶去查?再者,倘若什麼也查不出,劉府必定會追究到底。”
“……”她沉吟片刻,一時想不出策略,忽聞江明澄道:“阿皓,你去找張捕頭調查此事,但切記不可打草驚蛇。”
聞他一言,方皓這才應下,點頭道:“那我即刻去查。”
凌舒靜望著他遠去背影,笑問:“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三日實在太短,我也會去調查。”他望著對面二人,“至於你們……能幫忙更好。”
他目光淡淡,平靜如水,少頃隨方皓同去。那隻黑貓似懂人言,頃刻躍至他肩頭之上,回頭看了一看,後將身子一蜷,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凌舒不由一笑,卻見身旁的司空鏡一言不發,顯然早已出神。
“你怎麼了?”他目光明亮,“在想策略?”
“……”司空鏡倏然回神,默默搖了搖頭,“進劉府之前……我看到了天玄閣的人。”
覺出她侷促之意,凌舒聳聳肩道:“你擔心他們來抓你?”
她抿了抿脣,“我只是在奇怪……哥哥爲何要在此刻尋我回去。”
“既然他是你堂兄,總不會是壞事。”凌舒開懷一笑道,“你若暫時不想回去,大不了我再幫你一回也無妨啊。”
想起先前在竹林中投煙彈一事,司空鏡心中一沉,側首瞪他一眼。凌舒以爲又說錯話,抿抿脣道:“其實先前我便想問,你既是天玄閣弟子,又爲何不願回去?”
她忽而一愣,沉了許久,才淡淡道:“……我還不能回去。”
話音之中隱約透出些尷尬。凌舒望不見她的神色,只道:“可是與你嗓子有關?”
聽得此言,司空鏡冷不防擡起眸子,卻是未言。凌舒全不在意,哈哈笑道:“等這件事結束,取得天山靈蛇,再去找到解藥,就能治好你的嗓子了。”
“這天山靈蛇是真是假還不知,你怎如此確信?”她不可思議道。
“嘿,我也不知。”他抓了抓腦袋,打趣道,“可能是因爲先前吃了一條,所以有預感?”
司空鏡先是一怔,而後輕笑出聲,一時竟難以停下。本以爲她會冷著臉一掌拍上來,如此反應,倒叫凌舒不知所措,只好聳聳肩道:“你不生氣的樣子,我還真不太習慣了。”
她聞言擡起手來,挑眉道:“皮癢了想挨掌?”
“啊不,不了。”他忙不迭搖手,向後退了兩步,“我先去城裡看看有什麼情況。”
瞧他閃得極快,司空鏡脣角一彎,叮囑道:“記得小心些。”
他步伐一頓,緩緩轉過頭來,微笑道:“好。宋大娘就交給你了。”
凝視著她的雙眸,他英氣陽剛的面龐上露出一個大大笑容,明媚得好似一道春光,撞在她的心上。司空鏡久立於原地,心頭又是前日那說不出的滋味,泛著淡淡暖意。
倏爾微風拂過,陽光宜人,灑下遍地金光,亮得有些刺眼。林間傳來陣陣鳥鳴,清脆而又動聽。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水聲,她這纔回過神來,走至竹屋之後,見得宋母已然睡醒,正從水缸之中舀水,便上前搭手道:“我來吧。”
她話聲喑啞,聽來似個老人。宋母微微一怔,偏過頭來,卻什麼也瞧不太見。司空鏡接過瓢來,舀好水後復又遞回去,輕道:“好了。”
宋母身體孱弱,擡手之時不覺一顫,慌忙拉住她手。司空鏡趕忙將她扶穩,卻聞對方喃喃喚了聲:“……姑娘?”
她正有不解,只覺宋母左右摸了摸她的雙手,不可思議道:“你是個……年輕姑娘?”
司空鏡動作一滯,淡聲道:“我……嗓子不好。”
宋母一聽,咧嘴笑道:“原來是個姑娘家,昨日讓你睡外面真是對不住了,今晚你就在我屋裡休息吧。”
她突然一愣,慌忙搖頭道:“不必了,我睡得慣。”
宋母拽著她的手不放,笑吟吟道:“我瞧你細皮嫩肉的,還是別逞強的好。一個姑娘家風餐露宿的,像什麼話?”
望著她燦爛的面容,司空鏡低聲道:“可我們分明……素不相識。”
“這有什麼關係?”宋母拉著她走向臺階,“你們不是也幫我去救阿玉了麼?”
這句話聽來有些耳熟,她不由一怔,不知爲何回想起凌舒所言種種,以及他屢次不吝出手相助,遂嘆口氣道:“我是……有所圖的。”
宋母停頓片刻,復而笑開道:“不管怎麼說,阿玉之事,還得多謝你們。”
那笑容亦有幾分熟悉之感,聽得她暗暗垂首,艱澀地啓脣:“你放心,只要查出劉府的罪行,一定能救回宋玉。至少,他現在應當很安全。”
“我聽凌小哥說了。”宋母徐徐坐上臺階,莞爾道,“阿玉是個懂事的孩子,從小書讀得多,人也有出息。就是命不太好,偏偏喜歡上劉家那姑娘。”
司空鏡坐於她身側不語,聞她續道:“劉家姑娘人倒不壞,就是她爹掉進錢眼兒裡了,爲了賺錢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
“我聽說,宋玉就是爲了揭發他的罪行,纔會遭人迫害。”
宋母聽罷,深深一嘆道:“早就叫他別管劉家的事。阿玉他爹死得早,就剩我們母子倆,劉府是城中首富,他一介書生又能怎麼辦?要不是有江小哥幫忙,我這一把老骨頭,早就準備一頭撞死了。”
聽罷,司空鏡惑然道:“姓江的並非官府之人,到底爲何要調查這件事?”
“其實我也不知。”宋母攤開手道,“阿玉說要上書告劉府,誰知一去不歸。沒過幾天家裡就來了幾人,說要把我帶走,幸好那時江小哥出現,把我送到這竹屋來,我才撿回一條命。他說會幫我找回阿玉,就取走了阿玉的衣服。”
“可是他……”一時間,她不知究竟想表達什麼,只是心中有種奇怪的違和之感,“他來歷不明,若是心懷不軌……”
她尚未說完,便見宋母揚了揚手,搖搖頭道:“別看我眼睛瞎了,心可不瞎,好人壞人還是辨得出來的。”
許久未得迴應,宋母拍了拍她的手,又樂呵呵道:“我說姑娘啊,你也別對誰都疑心重重,這樣怎麼嫁得出去?我瞧那凌小哥就不錯,你們……”
話音未落,司空鏡忽地起身,不可思議地看向對方,目光中隱約帶著幾分愕然,急促道:“他就是個混吃混喝沒正經的傢伙。”
宋母聽後一愣,不覺笑了許久,搖著腦袋道:“昨夜我屋中的柴火一刻沒停,難得睡得如此愜意,不知柴火是誰添的呢。”
聽及這時,司空鏡方纔想起昨夜之景,竹屋之外月色朦朧,火光明亮奪目,她便是在這片安寧靜謐之中沉沉睡去。迷糊之中,她似乎看見凌舒坐在火堆旁打著瞌睡,只當那是一夢,而今聽來,才恍然明白什麼。
她並不接話,只覺難言心中之意,餘光瞥見一人輕步而來,是方皓抱著一摞書冊跑來,其上竟是小黑悠然而坐,慵懶地“喵”了一聲。
方皓與宋母笑笑,而後徑直進屋,將書冊置在桌上,喚道:“司空姑娘,來幫我看看這些吧,大多是和劉府有關的。”
她應聲進屋,隨意翻了幾本,閱畢得知這些書冊大約是記載街中商鋪事宜,好奇道:“這些你是哪裡弄來的?”
“是官府的舊冊,我求了好久張捕頭才肯給我的,明天一早就得送回去。”方皓仰頭笑道,“新的冊子取不來,這些是好幾年前的了,可能不太對,但大概可以做個參考。”
她悟了一悟,“可否有辦法查到劉府的商鋪中,有哪家是每月十五進貨的?”
“這是人家鋪子的事,現在沒有證據,就連張捕頭也沒權利查。”方皓搖了搖頭,“再者,每月十五進貨的不止劉家鋪子。如果從這方面查,可就太廣了。”
“那倒也是。”她輕輕點頭,“不管怎麼說,先把劉家的商鋪整理出來,到時再看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好。”方皓應聲取了兩隻毛筆過來,而後想起什麼,“老大去看已知的幾家鋪子了,一旦有情況就會立即通知我們。”
司空鏡接過毛筆,開始記錄劉家名下的商鋪。二人忙忙碌碌,直至戌時纔將一切整理完畢。她不覺伸了個懶腰,回頭之時望見宋母端著兩碗粥來,笑瞇瞇道:“餓壞了吧,快吃吧。”
方皓瞧她走路顫顫巍巍,趕忙衝上去接過碗來,蹙眉道:“大娘你趕快歇著吧,這些事交給我就好。”
“沒關係,我不過是看不見,手腳還好使。”宋母摸了摸他的頭,“趕快端過去喝吧。”
方皓點點頭,將粥遞給司空鏡一碗,而後咕嚕嚥下,顯然餓壞。司空鏡端著米粥良久,方道:“多謝。”
見她遲遲未動,方皓奇怪道:“司空姑娘,你怎麼不喝?”
“哦……嗯。”她躊躇片刻,瞥了一眼他手邊的空碗,後將米粥徐徐喝下。感到腹中飽意,她滿足一笑,收拾碗時,問宋母道:“你吃過了麼?”
“我在熬粥時候就吃啦,還給江小哥和凌小哥留了幾碗,他們吃的肯定多,你們不夠可以添啊。”說至這時,她似乎察覺到什麼,側首面向門外,欣然喚道:“回來啦,是江小哥麼?”
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在竹屋門邊,赫然立著一個身著玄青勁裝的男子,從上而下皆是一抹深黑,高高束起的墨發垂落於肩,更顯身材修長,劍眉玉面,目似沉星。
“老大,你可算回來了。”方皓眉間帶笑,欣然步去,託著下巴讚道:“還是你原來的衣服好看。”
江明澄輕輕點頭,擡頭之時,望見司空鏡愕然起身,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不由奇怪道:“怎麼了?”
前日的熟悉之感終是明瞭,她霍然一驚,奪步掠向門口,須臾間擊出一掌。江明澄倏然一怔,劃開掌勢接下她突如其來的一擊。二人相峙,頃刻劍拔弩張,連目盲的宋母也察覺出了異樣,面露驚恐之意。方皓嚇得連退兩步,而後才似想起什麼,趕忙上前扶穩宋母,目光緊鎖在對面兩人身上。
“先前看到那隻貓時我便有所懷疑,現在看到你,終於明白了。”司空鏡反手一扣,縛住對方雙手,沉定道,“你就是在豪傑山莊別院中和孫莊主說話之人,沒錯吧?”
江明澄聞言,眸子一沉,亦是悟出什麼,冷聲開口:“我還奇怪爲何小黑好像見過你們,原來你二人——果然是當日偷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