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鏡微怔,注視著那白髮男子,良久纔出聲:“……哥哥?你怎會……”
凌舒聽得這一喚,不由詫然望她,又見那白髮男子身後之人正是在蘇州時遇見的弘宇和鈴蘭,心中明白了幾分。
白髮男子雙目微垂,瞥了身後的李孟澤一眼,冷聲道:“在蘇州時,你爲何不願回去?”
司空鏡神色一滯,想起在蘇州之時,李孟澤曾要攜她回去,遂脫口道:“你怎知我在這裡?”
“想找到你不難。”
她略略一頓,“你尋我回去,有何要事?”
“你五年未歸,不該回長安看看麼?”白髮男子眉目一凝,顯然有幾分不悅。
司空鏡張了張口,搖搖頭道:“不行,我還有事情要做。”
“何事?”
“我得去尋找治嗓子的藥方。”她擡起眼,目光堅定,“而且,豪傑山莊命案一事……我也要去查。”
白髮男子一聽,目光霎一震,厲聲喝道:“胡鬧!”
不知他爲何竟如此生氣,聽得前後之人皆是一驚。弘宇瞧他怒意不消,茫然道:“爹,你怎麼了?”
他方纔意識到神色激動,遂理了理心神,道:“那是他們豪傑山莊的事,你跟著瞎摻和什麼?”
司空鏡毅然道:“此事關係複雜,並非一言可以說盡。”
“既然如此,隨我回去再說。”白髮男子蹙眉,“莫要再任性。”
司空鏡無言以對,抿了抿脣,終是應下聲來,向他徐徐走去。方行數步,便聽身後之人出聲,是凌舒哈哈一笑:“這位前輩,我看她不願走,你何苦硬逼?”
白髮男子方纔側首打量他,卻不出聲。他一直面無表情,聲音不見起伏,唯獨臉色不太好,似是有什麼病癥。
凌舒被他瞅得尷尬,朗然續道:“吵架不太好吧?”
白髮男子神色一肅,漠然道:“此事與你無關。”
凌舒啞然,正不知如何接話,卻見司空鏡擡起手來,示意他不要說話:“罷了,我走便是。”
凌舒見她應下,遂不再出聲阻攔,只靜靜注視著那一行人遠去身影。待得司空鏡的身影離開視野,他方纔想起什麼來,一拍腦袋,叫道:“哎我說,你剛纔說的線索……”
遠去之人早已聽不見他所言,獨清幽靜謐的山林之中傳來幾聲鳥鳴。他擡手抓抓腦袋,忽然想起什麼,一探腰間照袋,而後快步走至馬廄處。
***
未時三刻,鳳凰山上鴉雀無聲。山迴路轉,依稀見得十幾人下山身影。司空鏡跟在一行人最後,注視著前方白髮男子的背影,兀自嘆了口氣。
弘宇聽得此聲,遂慢下步伐,側首與她笑笑道:“姑姑,你怎麼了?”
她稍稍一頓,注視著少年的眼眸,問:“哥哥他找我回來作甚?”
“我也不清楚。”弘宇徐徐搖頭,“爹說要找你,我後來才知曉。”
她暗自一悟,重又凝視著前方男子的蒼蒼白髮,心中一陣黯然。
自她離開天玄閣,已有五年之久。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而兄長的性格,卻是愈發冷漠。
自兩歲時父母雙雙病逝,她與同樣父母雙亡的司空離墨被天玄閣閣主盛旭英收養,拜爲其門下子弟。他們雖是堂兄妹,但因自幼相依爲命,有如親兄妹一般。
十幾年光陰如梭,隨著他頭髮全白,加上嫂嫂去世,她只覺二人距離越來越遠,遠到望而不及。縱使是兒時,司空離墨也未曾如此管教過她;而今匆匆尋她回去,難免讓人心生猜疑。
思至此,她眸子忽而一凝,似下定什麼決心,快步追至前方,開口問:“哥哥,萬峰說你拿了個藥方給他,可是能醫治你的病?”
聽罷,司空離墨神色微滯,卻未頓住腳步,撇開眸子道:“你問這個作甚?”
她抿了抿脣角,“他從這方子裡研究出一種害人的藥,你可知曉?”
他淡淡出聲:“不知。”
司空鏡輕頓,續問:“這方子你從何而來?”
司空離墨注視著她,神色琢磨不透:“你覺得那害人的藥與我有關?”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連忙搖頭,目光落定在他鬢角之上,“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尋找治病之方,我和師公也在努力。只是……”她停頓良久,“你既有治病良方,爲何不拿去給師公看看,反而要找別人來幫你?”
他似乎未聽進去,只神色複雜地思索片刻,仍舊搖頭道:“我自有辦法。”
“我……”她正欲開口,卻發覺此刻已出樹林。前方是一黃沙土地,路的那一側拴著十幾匹馬,想必是他們停放馬匹之地。見此情景,她不由想起還停在方石居外的馬,一時手足無措,直至鈴蘭拍了拍她纔回過神來,聞對方笑道:“姑姑,上馬吧。”
“……誒,好。”她微聲一應,“我們……回長安去?”
“是啊。”鈴蘭瞇眼笑笑,“先前在蘇州時你突然就走了,右護法猜測你會上這裡來,就帶我們來找你了。”
她點頭上馬,目光停定在遠方山巒之上,嘆口氣後,揚鞭離去。
長安路途遙遠,到達約需十日。西行半日,直至日暮西沉之時,一行人仍未尋見留宿之地,遂決定在郊外露宿。
此地是一座荒僻山谷,曲徑幽深,四處不見人聲。休憩片刻,夜幕漸漸垂落,弦月初明。除司空鏡外,火堆旁僅坐著弘宇及另兩名紅衣弟子。她環視四周,瞧不見其餘人身影,遂問:“弘宇,其他人呢?”
“鈴蘭他們去找吃的了。”弘宇輕聲答道,“爹在竹林那邊。”
“哦……”她悟了一悟,“我去看看。”
起身之時,那兩名紅衣弟子瞧了她片刻,似是欲言又止。她心中古怪,卻也未發問,只獨自向谷中深處竹林走去。
戌時未至,林中月華如水,竹影婆娑。司空鏡行至一半,隱約瞧見前方一人站定,器宇不凡,獨髮絲如銀,在月光之下更顯孤寂。
她輕步走去,而對方亦聽見她聲響,徐徐轉過頭來:“何事?”
她微聲一頓,許久才問:“哥哥,你先前所提藥方……真的可以治療病癥?”
司空離墨默然片刻,神色平靜:“也許吧。”他側過身去,“……先前是我言重了。”
靜靜注視著他頭上白髮,司空鏡只覺心頭像是堵了什麼。從兒時起,她記憶中的兄長便是白髮縷縷。多年以來,天玄閣上下都在尋覓治病良方,卻無一味起效。
她不由一嘆,轉而微笑道:“師公是神醫,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會找到治病的方法了。”
微風拂過她面上白紗,捎來一陣清香。司空離墨沉默不言,視線落在遙遠的天邊,不知在眺望什麼。司空鏡站定片刻,忽然想起命案一事,便問:“哥哥,你可知這五年來,閣主可有把赤砂掌傳授給其他人?”
司空離墨側對著她,因光線暗淡,看不清他面上神情:“據我所知,沒有。”
她心頭一震,暗暗垂睫,一言不發。對面之人覺察到她的異樣,遂問:“你怎麼了?”
“那個遇害的豪傑山莊弟子,似乎……是中了赤砂掌。”
司空離墨神色一凜,復而沉定下來,搖頭道:“興許是你看錯了,閣主不會做這樣的事。”
“我知道不是閣主做的。”她毅然擡眸,堅定道,“只是……這件事,似乎與司空家也有關聯。”
聽罷,司空離墨擡眸望她,滿目不可思議:“這是從何而知?”
“是我從豪傑山莊聽來的。”司空鏡答道,“孫莊主說,這一命案或許與司空家有聯繫。師公並不清楚這件事。”
司空離墨頓了少頃,“爹和二叔在二十年前就已去世,能有什麼關聯?”
“可孫莊主所言,不像憑空猜測。”
“這件事我會去查。”他似乎想起什麼,側首問道:“二叔當年,可有給你留下什麼信物?”
“信物?”司空鏡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她注視著面前之人:“你問這個作甚?”
他眸子一沉,“不是說與司空家有關聯麼?”
“呃……是。”她隱隱感到哪裡奇怪,但又說不上來。思慮片刻,她問:“義父他……怎麼樣了?”
“閣主仍在閉關。”司空離墨淡聲答道。
四周昏暗不明,她讀不出兄長的面容究竟如何,唯見那一雙幽瞳如墨,深不見底。
“哥哥,你是不是……病又加重了?”
司空離墨撇開目光,平靜道:“沒有。近來安好。”
沉吟片刻,她再次注視著對方,微笑道:“我……還是想留下來。暫且不談命案一事,我還得去尋找恢復嗓子的藥材。”
“這個不難。”司空離墨凝視她片刻,“藥材我替你找;至於豪傑山莊的事——你莫要再插手。”
“爲何?”
“你既知道此事關係複雜,就別攙和進去,我不希望你脫不開身。”
“那遇害弟子身中赤砂掌一事遲早會被發現,屆時若閣主被誣陷怎麼辦?”
司空離墨沉默片刻,續道:“赤砂掌乃本門獨有武學,因你是天玄閣弟子纔看得出;再者,閣主的爲人你不會不知,只要行得端正,還怕豪傑山莊那些人麼?”
“可是……”她一時無言以對。
他說的不假,若非因她對此掌法有所了結,只怕是看不出其中破綻;可赤砂掌與天玄閣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今一切尚未水落石出,她心中惑然便是愈發強烈。
思及此處,她堅定地擡眸,毅然道:“哥哥,這件事……你還是讓我去查罷。”
“你怎還不明白?”司空離墨眉目一蹙,嗓音低沉,“你年紀輕輕,又能查出什麼來?今年正逢武林大會,豪傑山莊必定不太平,還是省一事爲好。”
司空鏡聽罷,不由心生煩悶:“哥哥,此案線索雖已斷了,但我並非一無所知。若是這件事真的與司空家有牽扯,也斷不能置之不理。你一直了解我的,我決不會貿然行動。”
“你是不會,那弘宇呢?”司空離墨沉沉開口,面目冷然,“他從小喜歡跟著你這個姑姑跑,若是被捲入其中,怎麼辦?”
“弘宇乖巧懂事,亦有分寸。再者——”她頓了一頓,“讓他知曉江湖險惡,又有何不妥?”
“你不過也是個孩子。”司空離墨聞言,一字一頓否定道,“此事還是聽我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