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駿的印象中，關澤喜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憔悴過，不知道是不是他揹著光的原因，關澤喜的雙鬢亮閃閃的，宛若一夜之間新添了大量的白髮。他坐在那裡，手指上夾著煙，任煙霧直嫋嫋地向天花板上衝去，長長的一截菸灰在他的手指上方不肯與菸頭分離，當關澤喜擡起頭時，這長長匠一截菸灰滾落在他的手指間，關澤喜的臉抽搐了一下。
你來了，真快呀。關澤喜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站了起來。跟下級面見上級的儀式一樣，馬駿快步走了過去，伸出手，關澤喜也把手伸了出來，握手時，馬駿發現關澤喜不像以前那樣把握手當成一種儀式，輕描淡寫的，而是在手間加了一些力度，好像刻意想給馬駿傳遞什麼，馬駿的另一隻手貼了過去，把關澤喜的手捧了起來。
關澤喜忽然把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不是貼向馬駿的手，而是在馬駿的肩背處拍了拍，把馬駿引向了一邊的沙發，直到馬駿坐下來，關澤喜搭在馬駿肩背上的手才放了下來。關澤喜跟著坐回了原處，他望著馬駿，臉上的表情開始雲遮霧起來，他說，馬駿同志，情況怎麼樣？
這是關澤喜喜歡用的一個開口禪，當然，不僅僅是關澤喜，很多領導大概都喜歡這句話，這句話，是凸現地位的象徵，就好比某個神仙出場時騰起的一股雲霧一樣，讓神仙的面目若隱若現，卻怎也看不分明，而神仙面前的凡人，通常會對這股雲霧遮掩的神仙更添敬懼。當下級聽到上級這樣的詢問時，腦筋立馬就會如同銀河計算機一樣飛速運行，他們必須在短時間裡揣摩出領導的關切，然後迅速地理清思路，解答領導的疑問。
雖然在路上，馬駿的腦子並沒有閒著，他知道，關澤喜這麼急切地找自己去，一定是與省工作組有關，但是他還是不明白關澤喜的真實意圖，是關心江都縣的上訪羣衆善後處理，還是關切史湘蘭的政治前途，馬駿難有定論，畢竟，他不是關澤喜肚子裡的蛔蟲。
當關澤喜這樣問他的時候，馬駿決定彙報自昨天晚上起到現在處理江都羣衆上訪事件的情況。因爲馬駿認爲，關澤喜沒有必要去關心史湘蘭的前途，任何干部只要做出了這樣的事，一定永遠失去了在政治上的任何機會，沒有人敢包庇使用這樣的下級。
可是，關澤喜在馬駿彙報兩分鐘後，揮手打斷了馬駿的話，這個舉動有些突兀，讓馬駿怔了一怔，因爲就算關澤喜的本意不在於此，他也應該聽下去，畢竟，這是關澤西在昨天的市委常委會上親自佈置的任務。關澤喜說，這個情況，我晚上再聽你說。
關澤喜說到這裡，又閉上了嘴巴，顯然是拋給馬駿一個啞迷，見關澤喜不是詢問江都上訪羣衆處理一事，馬駿只好把話題引向了史湘蘭，儘管他滿懷不解，但還是說，經過初步調查，另外的七百多人中，有三百多人是江都茂大公司的農民工，其他的人，多是楚湖市東城區一帶的社會閒散人員，我們從市公安局調閱的道路監控錄像資料，現在正同市治安大隊開展調查，相信很快就有結果。
湘蘭同志那邊，情況怎麼樣？關澤喜的問題依舊是霧裡看花，但至少點出了史湘蘭。馬駿說，昨天下午回江都之前，我到市中心醫院去了一次。關澤喜被馬駿的話驚了一下，他瞪大眼睛，疑惑地看著馬駿，嘴裡吐出一個字：“哦？”馬駿說，我覺得有必要同湘蘭同志談一談。
都談了些什麼？關澤喜的語氣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馬駿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她是我的老上級。關澤喜看了馬駿幾眼，說，人嘛，不是草木，哪個沒有感情？你這麼做，是對的。馬駿說，我相信，我和湘蘭同志之間的感情，應該不會惡化。關澤喜的眼角向上揚了揚，說，這就好啊！
可能是馬駿的回答讓關澤喜覺得眼前一亮，又可能是時間不允許他雲遮霧罩，他開門見山地說，現在，省工作組的同志就在我的辦公室，正在向黃志先同志瞭解情況，馬上就要輪到你了，馬駿同志，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聽一聽你的意見，對湘蘭同志的處理，你怎麼看？
關澤喜的這句問話，明顯存在著邏輯問題，對史湘蘭的處理，馬駿沒有發言權，史湘蘭是省管幹部，馬駿現在不過是排名老幺的常委，位居史湘蘭之下，他哪裡能表達什麼觀點？馬駿微微皺了皺眉，說，關書記，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
關澤喜直了直身子，頭向馬駿的方向伸了伸，低聲說，馬駿同志，省裡的工作組，組長是組織部副部長王洪均，副組長是省政府常務副秘書長魏仁興。魏秘書長，你該知道的吧？馬駿點了點頭，說，當然，我在省政府辦公廳工作過。關澤喜說，你明白就好，馬駿吶，我現在的壓力很大，你一定幫助我。
馬駿頓時明白了關澤喜一夜之間憔悴蒼老了許多的原因，魏仁興參加了這個工作組，肯定想就史湘蘭的問題進行斡旋，不管史湘蘭有沒有求助於魏仁興，魏仁興在得知這一情況後，第一個念頭一定是盡力挽救，這就是他來楚湖的真正原因，他來楚湖後，也一定找關澤喜私下談過，給關澤喜施加壓力，關澤喜今天找自己來，私下與自己見面，一定是想勸說自己，不要在史湘蘭的問題上窮追不捨。
馬駿有些左右爲難起來，他突然發現，由於魏仁興的加入，自己本來處於的有利的局勢已經逆轉，如果自己不聽從關澤喜的建議，圍繞著餘小華鼓動農民工圍堵事件深挖下去，他就一定會得罪魏仁興和關澤喜，這樣的局面將是備受折磨的，如果自己鳴金收兵，就等於給了史湘蘭一個天大的機會，在洗刷完所有的污點之後，史湘蘭會不會暴風雨一樣地報復自己？這的確是個兩難的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