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回到景容初年, 薛昭鴻表示,這種事兒可不是誰都趕得上。
而且當薛昭鴻發現皇帝宣詔自己進宮居然是爲了商議如何處置耿家父子的時候……這是怎麼回事兒?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薛昭鴻難得的在皇帝面前發起愣來。
“瑤生,”小皇帝不耐煩地用手指關節敲擊了一下桌面, 喚回薛昭鴻的注意力, “朕問你呢, 朕之前答應過姐姐不殺他們, 但以眼下情況來看, 這恐怕不妥。畢竟,餘孽不除,人心難定。”
薛昭鴻並沒立刻回答。小皇帝的問法和前生並不相同, 這個問法顯得更遲疑但也更有人情味兒,更傾向於不殺耿家父子。所以說皇帝現在也缺少一個理由, 但他缺少的不再是殺人的藉口, 而是不殺人的道理。他問薛昭鴻, 說白了就是要薛昭鴻說出這個道理——既要能表達他平叛的決心,又不能斬殺這父子二人。
不負如來不負卿, 這世上哪有這種好事兒?若真說起來,反倒是既負如來又負卿的事兒多一些——就比如薛昭鴻上輩子。
所以面對要求突然提高了的皇帝,即使是重活一世的薛昭鴻也覺得無能爲力。
“臣以爲……世上從沒有兩全之法。”薛昭鴻雖然知道皇帝不想聽見這個,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說了,“臣以爲, 如果陛下不願意傷長公主, 那不如便下旨高牆圈禁耿氏父子, 只不讓他們死就是了……不過這樣做可能在外人看來的確有失平叛的決心。恐怕還會有人因此而動了他意。”
一碼歸一碼, 話總要說明白了, 否則以他上一世對皇帝的瞭解,不定什麼時候這檔子事就被揪出來成了自己必須背的黑鍋了。
皇帝沉著臉想了一會兒, “不行,必須得能表現朕平叛的決心。至於其他……可以往後排。”
那還說什麼?那不就是還是要殺耿家父子麼?薛昭鴻遲疑了一下,“不如……陛下僞稱已經殺了耿家父子,但實際上圈禁他們?”
“這是什麼話?那最後如果讓天下人知道了他們沒死,豈不是要笑朕兩面三刀?”皇帝顯然對這個答案也不怎麼滿意。
薛昭鴻嘴角有些抽搐,他第一次在皇帝面前竟然覺得無言以對。過了許久,他才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回陛下,臣以爲……呃,不如請陛下殺耿鶚而留其子。畢竟其子年紀還小,未滿十二,按律就算滿門抄斬也可以不被禍及。”
小皇帝顯然覺得這個辦法也不怎麼樣,但想了想似乎也的確沒有更好的主意,“那就去罷。綁了耿鶚祭旗,然後……留下他兒子,高牆圈禁。再把姐姐接回來。”
薛昭鴻糊里糊塗地帶人離宮往公主府去,心裡翻來覆去卻總忍不住想起前生往事。
公主府洞開的大門,出來迎接的婢女,穿著大紅禮服的壽康,平靜走向刑場的耿鶚。
每一幕都是一樣的。
唯一的不同是,這一回只有耿鶚一個人死。
“陛下惦記長公主,想請長公主回宮住著。”薛昭鴻平靜地行禮,傳話。壽康似乎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不用死,正驚魂未定地摟著孩子不鬆手,聽到這一句纔回過神來,帶著些感激地看著薛昭鴻,輕聲道:“多謝薛將軍。”
薛昭鴻忍不住擡頭看了壽康一眼,他看見她含著淚的雙眼,和尚且豐潤的肌膚,突然就覺得心中一酸。他低下頭,“臣不敢當,這都是陛下的恩澤。”
壽康搖搖頭,“這固然是陛下的恩澤。但我也知道,如果薛將軍不肯爲我母子仗義執言,陛下未必不會被他人矇蔽了去,最終連我的青兒也要殺死。所以,我還是要謝謝薛將軍。薛將軍今日救了我兒,來日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壽康甘願爲將軍效犬馬之勞。”
薛昭鴻嘴脣動了動,他很想說,這是我欠你的。但他還記得,壽康只是今生的壽康,前世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她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我欠長公主的……十三年前欠下的。”他最終還是說了出來,雖然他更想說,這是我上輩子欠你的。
壽康卻只是釋然一笑,“這不算什麼。你也是爲了一家子的未來著想,若換作是我大概也會那麼做。將心比心,誰說話的時候都能道貌岸然,但真到了要做的時候了,未必就能比別人做得好一點兒。所以當年的事兒我不怪你。而且……這焉知不是我的命呢?可能沒有你薛瑤生,也會有李瑤生、張瑤生來開這個口。”她看了看兒子,“對於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的青兒還活著,那就夠了。”
她頓了一下,“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想麻煩薛將軍。”
薛昭鴻自覺虧欠她,自然是忙問何事。壽康略帶著些歉意地一笑,“也不是旁的,我是想……青兒是要高牆圈禁,這是陛下罰他,但也是陛下賞他,這我都懂。只是……我是他母親,只想陪著他,不想回宮。請薛將軍帶我轉告陛下,求他成全我這點兒卑微的願望。”
薛昭鴻太瞭解皇帝了,他略一遲疑後,建議道:“長公主不如隨臣先回宮,然後當面向陛下陳情。畢竟……如果是他人轉告,恐怕不能盡表長公主心意,到時候一個不好,反而可能讓陛下以爲長公主是心存怨懟這纔不肯回宮的。那樣,傷了陛下和您的姐弟之情,便是臣萬死難辭之罪了。”
壽康倒是也沒難爲他,點點頭,對兒子說了一句,母親去去就回來了。然後便對薛昭鴻道:“回宮罷。”
之後御書房裡發生了什麼對話,薛昭鴻不知道,他只知道,在平叛之後,壽康獲得了每個月探視兒子一次的權利。
“薛將軍於我兒有大恩,便也是於我有大恩。從今以後若將軍有事用我,便只管讓薛皇貴妃告訴我就是。”壽康後來讓人把這句話傳給了薛昭鴻。
然而我知道,前生的債我既然還了,那從此再不見你,便是對你我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