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是這麼說的?”皇帝看了看太子, 口中問的卻是下邊兒站的那個小宮女。那小宮女倒也穩當,“是,長公主的確說這興許是陛下的意思。還讓二位長公主別跟您提這個。”
皇帝點點頭, “以後長公主宮裡見了何人, 說了何話就不必都來回稟了。”說罷, 一揮手讓她下去了, 然後對太子道:“你看, 朕都說過了,你姑姑是什麼樣人,朕還不清楚麼?她斷不可能和你爲難。你也不要讓劉氏給矇蔽了, 她啊,未必就是安了什麼好心。”
皇帝說的不是太子妃, 而是劉氏, 這本身就已經證明了皇帝的態度, “等過一段時間……下次大挑罷,朕再給你挑一個好側妃備著。劉氏那樣的啊……不配日後母儀天下。”
這話已經不算是暗示了, 太子心裡一寒,“太子妃她……她有何過錯,請皇父示下。”
皇帝起身,對太子輕聲道:“因爲朕不想讓劉志明那樣的東西做國丈,惹人笑話, 這麼說, 你明白了麼?”皇帝退開了些, 活動了一下身子, 懶洋洋地又道:“你還年輕, 一時顧念情份也是正常。但你要知道,爲人君者, 當以千古名聲和江山萬代爲重。什麼情分,跟這兩個一比都不值一提。”皇帝頓了一下,“朕是爲了你好,也是爲了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好,你明白麼?”
太子渾渾噩噩地辭了出來,出了御書房便看見了候在外頭的朱弛,他看著行禮的朱弛冷冷一笑,說了句,“朱大人也告訴您那位薛表弟,好自爲之罷。”說罷,竟拂袖而去。
安貴兒見狀忙跟上,“太子,您……這是準備去哪兒?回東宮麼?”
“蠢貨,我要去皇陵,給母后磕個頭,今兒是母后的忌日,別人忘了,我還沒忘呢!”
安貴兒心裡突地一跳,暗叫了一聲恐怕要不好,但又不敢勸,只得苦著臉跟上了。
太子連轎輦也不坐,便一路打馬狂奔到了皇陵。其實皇后忌日,無論皇帝說不說什麼,禮部管這個的人是不可能忘了的,該有的禮數都是要給全了的。此時乍一見太子來了,反而有些手忙腳亂,忙著行禮,忙著給太子準備香、拜褥等等東西。
太子看著他們覺得鬧心,乾脆就把他們都轟出去了,自己給母后上了香,又安安靜靜地跪了一會兒纔出來,“你們來個人,帶我去皇太后的陵寢。”
此事太子並未揹著任何人,因此無論是誰想知道此事都不算很難。等到晚上的時候,就連內宮裡稍有些頭臉的婦人也都知道了。
壽康抿嘴一笑,問攬星道:“太子真的去見過和順長公主了?”
攬星點點頭,心中疑惑難解,“長公主,這……該不會是魔障了罷?太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陛下不喜歡那位,他怎麼還上趕著往跟前兒湊呢?”壽康把書往桌子上一放,“知道歸知道,這不也是迫不得已麼?太子可不傻,權衡利弊,他做的很好。只是可惜,他權衡利弊之後的結果只有一個崔家和劉家。”
“可是……可是這是爲何呢?滿朝那麼多臣子,太子何必……”何必吊死在崔、劉兩家身上呢?
壽康斂了笑容,沉默了一會兒,重重地嘆了口氣,“太子何嘗不想找別人呢?他如果不想,也就不會讓崔家人去找上昌寧和榮安的駙馬家了。可他居然沒成功?這就是爲什麼,我雖然恨薛昭鴻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厲害的原因。若不是因爲他,太子何至於就到了這個地步呢?”攬星沒忍住,“您怎麼知道就是薛大人呢?或許是別人也不一定……”
“去天尺五,唯有薛朱。這兩家人是陛下最喜歡的,若不是他們出手,還有誰能讓朝臣疏遠太子呢?那可是儲君啊。若不是覺得他們的態度反應了天子的態度……哼,那些朝臣就算不親近太子,也絕不至於此。而這兩家人中,又以薛昭鴻最得恩眷,如不是他,我也就著實想不出還有誰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當初太子要選他們的時候,薛昭鴻這樣愛慕富貴的人居然反而自動疏遠了太子,你不覺得可疑麼?如果他當初沒這麼做,如今便又是另外一番情狀了。”壽康再精明,到底也是長於內宮的婦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竟會在薛昭鴻作出選擇之前,就警告他離太子遠點……朝廷上的爭權奪利,就算是父子也不過如此罷了。
攬星剛想說什麼,便見一個小宮女快步進來,“稟長公主,和貴妃和肅貴妃二位娘娘來了。”
壽康笑了一下,點點頭讓她去傳,然後轉頭對攬星道:“你瞧瞧,人人都會看臉色,就連一個小宮女尚且知道如今該把和貴妃排在肅貴妃前頭說。他那樣的人難道還不知道富貴系誰身麼?”
這話音才落,二位貴妃便一起走了進來,行過禮,壽康賜了座便直入主題,“天兒也不早了,怎麼想起來我這兒了?”
二人互看了一眼,肅貴妃便道:“回長公主的話,陛下今兒翻了牌子了……”她說著又看了和貴妃一眼。壽康看看二人,便以爲翻的是和貴妃,當下覺得奇怪,“陛下翻牌子不正常麼?和貴妃不等著伴駕,怎麼反而到了我這兒來了?”和貴妃見她誤會忙否認,“長公主誤會,妾……不是妾……陛下翻的是、是端嬪的牌子。”
壽康一愣,想了一會兒才記起端嬪這麼個人,“那又怎麼了?陛下翻不得麼?”
和貴妃當然不敢說‘陛下怎麼能翻罪妃的牌子呢’這種話,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這恐怕不好……端嬪之罪……”她還沒說完,壽康便打斷了她,“什麼罪?她有什麼罪?她尊號在身,無人廢除,她有什麼罪?”和貴妃老實慣了,自然答不上來,只好側過頭去看肅貴妃。肅貴妃在心裡罵了她一句沒心眼兒,然後賠笑道:“回長公主話,端嬪……雖然曾是聖寵無二,但畢竟是犯過錯兒的,這樣被翻了牌子,是不是說陛下想要放她出來,復她的位了了?那妾身等……又該如何自處呢?”
和貴妃嚇了一跳,心道這不是明擺著告訴長公主你吃醋麼?嫉妒這樣的事兒,在後宮裡只要被拿住了就不會是小過錯——除非你聖寵在身,陛下看你鬧性子他還高興……但肅貴妃年紀也不小了,就算是年輕的時候也沒怎麼得過寵,怎麼就膽子這麼大?難不成還指望著一個依仗著陛下活著的長公主收拾天子寵妃?這不是傻了麼?她有些慌張地看向肅貴妃,想示意她快別說了。
然而肅貴妃似乎渾然不覺,“妾身雖是貴妃,但在陛下眼裡恐怕連端嬪的一半都沒有。倘若端嬪出來了,妾這個貴妃也不知道還能做多久。”
壽康瞧著她,一雙眼彷彿已經洞明世事。和貴妃低下頭,膽戰心驚地等了許久,才聽壽康緩緩地道:“位分所在,誰出來都挨不到你的事兒。且不說端嬪和你之間還差著妃這一等,就算她和你同爲貴妃那又如何?你不犯錯,皇家總短不了你那份的尊貴。”壽康看了一眼和貴妃,“和貴妃也是。一個小小的端嬪罷了,陛下寵愛她和寵愛一隻雀兒,一隻小貓小狗有什麼區別?你們難道還怕鳥兒和貓貓狗狗跟你們爭什麼位分麼?”
“這樣的寵愛,只要來一個更美貌懂事的女人,就都會付水東去。你們在後宮多年,這個還不懂麼?”
肅貴妃微微抿了一下嘴脣,“妾以爲,十餘年恩寵,未必就是因爲容貌。”壽康笑了一下,“那是因爲什麼呢?是了,她還會說些不知羞的話,這個你們誰都不會。但如果陛下真的對她有不同於別人的情分,那怎麼不讓她做貴妃、皇貴妃呢?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端嬪我不瞭解,但陛下我多少還知道一些。你們記著,凡是陛下厭棄過的人,沒有一個還能有起復的希望。端嬪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也不怕和你們賭一個,端嬪就算熬死在宮裡,也未必能撈著一個妃的追封。但你們就不一樣了。子以母貴,母何嘗不因子而顯貴呢?”
和貴妃老實歸老實,卻並不傻,一聽這話便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身子。肅貴妃也低下了頭,試圖掩飾心中那微微一動。
壽康頗有深意地笑了,“你們是貴妃,記著我的話,都不要怕。區區一個除了皇恩,再無所依仗之人,有什麼的呢?何況,這個人現在聖心是否還在也未可知了。”
肅貴妃掩在寬大的袖子下的手微微一抖,外有外家能臣,內有自己穩坐貴妃之位,怎麼就不可以盼望一次呢?可是……這世上果真有這樣的好事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