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太子在御書房的暖閣外跪了一夜之後, 壽康想了想還是做戲做全套,讓人去問候了一下。然後就沒再做什麼。
這其中的一個主要原因是,安惠快要過生日了, 而且同時被查出有了身孕。
藉著這樣的喜事, 昌寧和榮安終於找到理由名正言順地去見壽康, 順便替自己的駙馬家打聽一下如今的形勢。
雖然皇帝未曾直言廢立, 但是朝臣們不聾不瞎不傻, 誰看不出如今太子地位不穩(wěn)呢?徐家已經(jīng)倒了,就連廢貴妃都被從東宮帶走釘死了,劉家作爲(wèi)太子最後的保障, 如今也不知道聖眷如何。誰能不動心思呢?昌寧和榮安本都是和家裡說,這種事兒不該攙和不該問, 但做女人的, 就算是長公主, 又有幾個能擋得住家裡丈夫、兒子,甚至整個夫族求功名的心呢?
“皇姐, 安惠有這樣的大喜事,我們做姑姑的怎麼也得表示表示,只是……我們和安惠到底不如您和她那樣親近,所以就想來問問,這丫頭平時可有什麼愛吃愛玩的, 我們也好讓家僕去給蒐羅來, 儘儘心意。”榮安也是好久沒見過壽康了, 此時從近處看看, 見她形銷骨立, 大有弱不勝衣之態(tài),多少有些心酸。但也怕說起來惹她難過, 便乾脆不提。昌寧看著皇姐這樣,心裡自然也有些難受,想著這麼多年總之是這宗室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對不住她,如今更連自己姐妹倆都算上,有一個算一個,又來要算計她,套她的話。這麼想著,一時便有些發(fā)呆,竟沒附和妹妹的話。
壽康看了看這兩個妹妹,心裡也是嘆了口氣,知道她們也不過是爲(wèi)了夫家和孩子纔來的,倒也不怪她們,又看昌寧發(fā)呆,便猜她們心裡大概也不好受。故而,口氣格外溫柔,“你們記掛著她,就是她的福氣。她如今有身子,能吃什麼玩什麼?你們只看著覺得什麼東西意頭好,或者合適,就給她送過去就是了。”
昌寧此時也回過神來,強(qiáng)笑了一下,“皇姐別怪我們說這話厚此薄彼了。但這若不是皇姐最疼愛的安惠有這樣的喜事,我們也就隨便送些意頭好的東西就是了。這不就是因爲(wèi)是安惠麼?”
壽康微微一笑,“我喜歡算什麼?要緊的是陛下喜歡的人。”
榮安低下頭抿嘴一笑,“我們什麼都瞞不過皇姐。”壽康笑著嘆了口氣,“這有什麼的?都是人之常情罷了。”
“我們原不該來讓皇姐費心的……只是如今滿城人一日數(shù)驚,都生怕自己家有一天便要……不好了。”昌寧輕聲道,“若不是這樣,我們是斷然不會來麻煩您的。”
“一家子的親姐妹,怎麼倒說起兩家話了?”壽康並沒惱,“眼下這事兒呢,就是這樣兒,不動不錯,一動就錯。無牽無掛之人能放手一搏,但有家有室的,還是躲遠(yuǎn)些纔好。”
昌寧和榮安面面相覷,都覺得壽康這番話實在有些怪異。最終還是榮安說了一句,“但……已經(jīng)有人來過我們家裡說一些話了。”
壽康不禁動容,“難道……是誰?”
如果是朱、薛兩家,那就壞了,只要這件事兒被捅出去,之前的所有事就都白安排了。
昌寧看了看左右,遲疑了片刻,“是……原天家貴戚。”
能稱得上是天家貴戚的人家並不很多,但薛家正好算是其中之一。而如果在這四個字之前加上一個‘原’字,那情況就很微妙了。什麼叫做原呢?原本是,但後來卻又不是了。
徐家算得上是原天家貴戚,但問題是,徐家所有成年男女都已經(jīng)死絕了,未成年的孩子也都流放到了遠(yuǎn)方,至於他家的一些不算在三族之內(nèi)的親友?那更是早就擺出一副和徐家恩斷義絕的架勢,準(zhǔn)備重新開始過自己的日子了。根本不可能爲(wèi)他們出頭,或者爲(wèi)太子奔走。
這樣一想,再聯(lián)繫昌寧和榮安二人的態(tài)度,壽康便猜十之八、九這個‘原’天家貴戚便是崔家,這個和順的夫家。
壽康很想說,你們立刻就去把這事兒告訴咱們的陛下,讓他知道,他的好兒子等不及要看他死了。但想想自己當(dāng)日在皇帝面前那一番虛情假意,就又不得不暫時忍下,以免皇帝看出不妥來要收拾了自己。壽康故作爲(wèi)難狀,想了一會兒,“那位待我的意思,我想妹妹們也都是知道的,我委實是不好多說什麼。不過依我的一點兒小見識,這事兒恐怕也不見得很壞。你們想想,這京城是什麼地方?天子之地,陛下眼皮子底下,如果不是陛下默許了,誰有那麼大膽子敢做這種動作?我想啊,這事兒興許還是陛下的意思呢。誰不知道眼下這局勢不對頭呢?誰又敢說自己沒有一點兒活絡(luò)心思呢?這個時候,如果再有這樣敏感的人物登門,如果是有他心的,自然要表一番態(tài)。但如果是真純臣,自然會置之不理,不再多想它。我看啊,陛下這是在給你們倆的夫家機(jī)會表明心跡呢。”
太子和壽康不對盤的事兒大家雖然沒親眼見過,但耳聞之中還是可以大致推測出來。故而此時,昌寧二人都不相信這個姐姐是真心實意地爲(wèi)太子開脫,都只當(dāng)她是怕說了實話,傳到皇帝耳朵裡,要不好看。榮安想了一下,“皇姐,可我們委實也沒個主意了。還想請姐姐指點一二。我們……待會兒是不是該求見陛下才好?”
求見陛下能幹什麼?還不就是表明‘做純臣’的心意去?
壽康當(dāng)然不會讓她們從自己宮裡出去之後,立刻就去給太子上眼藥,“進(jìn)來都進(jìn)來了,自然該去給陛下請安問好。這沒什麼可說的。不過麼,爲(wèi)人臣子,能不惹陛下煩心,就還是別惹陛下煩心了。何況,這樣的事兒,最好的表明心跡的法子,就是什麼也不說,只用做的。做的好,比說的好更管用。”
昌寧和榮安二人聞言都不覺在心裡嘀咕起來,從沒聽誰說過太子和他這位姑姑關(guān)係有多好啊……怎麼皇姐還肯護(hù)著他?難不成皇姐的菩薩脾氣又起來了,竟覺得太子也有可憐之處?還是說……她就真的那麼心疼這個弟弟,竟是寧可自己來日有危險,也不忍心這個弟弟傷心?
一母所生的親姐弟,看看姐姐,再看看弟弟,真是就更覺得這個弟弟不是人了。榮安在心裡大逆不道地說了一句。
壽康看著她二人的面色,便大概其能猜出她們所思所想,“到底不是什麼要緊事兒,時間一長,忘了它也就好了。”
昌寧本還想說什麼,卻被榮安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制止了,“皇姐說的是,這樣的事兒說得好不如做得好。”
三姐妹又說了一會兒話,榮安便說自己二人該去給皇帝請安了,壽康也就順勢放了她們走。二人辭出了昌恩宮便往御書房去。
“四妹,皇姐今兒不大尋常啊。要說……那位對她的心,她不懂,我可不信。要真是那位有那麼一日,咱們這位皇姐只怕要首當(dāng)其衝……”昌寧道,“她就不害怕?”
榮安嘆了口氣,“三姐這話說岔了,我瞧著皇姐只怕比誰都明白。但我只是想不通,她幹嘛要這麼做呢?這麼做對她……哪裡就有什麼好處?那位就算真的有那麼一日,又哪裡就真能怎麼樣了她這位’於社稷有功,於朕有恩’的大長公主呢?她眼下這麼做,圖什麼呢?說她是擋路的罷,她今兒分明又是替人遮掩的……若說她是以退爲(wèi)進(jìn),那光憑她一人……”
如果不是光憑她一人,那她就一定找了個盟友,那這個盟友……難不成是和貴妃麼?或者……是肅貴妃?
“姐姐,我看皇姐說的有道理,咱們這種小魚小蝦還是別瞎摻和了……回去跟家裡的爺們兒們說說,城門失火,正該躲遠(yuǎn)點兒,而不是想著逞英雄去救火。救不成火事小,連累滿門事大啊。”
昌寧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後輕聲道:“傻丫頭,如果能勸得住,咱倆還用得著費盡心思地跑進(jìn)來麼?再說,就算能勸得住自己的丈夫兒子,你我還能勸得住滿門求功名心切的人麼?最重要的是,要是能躲得開,誰不想躲呢?你以爲(wèi)那家天子貴戚是一開始就想往這潭渾水裡來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