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羣泥腿子拿起了刀來,便要殺光貴人?”
“笑話!”
“古往今來,便沒有這個道理,我等世世代代打下來的基業(yè),憑什麼便宜了你們?”
“殺!”
“你們敢提刀搶糧,咱們的腦袋也不是麪糰捏的,牛馬不聽話了要挨鞭子,人心裡生出了妄想,可是要掉腦袋的。”
一開始這天下人被這場殺劫嚇破了膽,誰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可以放著這天下不搶,放著那些世族貴人不瞧,居然與泥腿子混在了一起搶糧。
而早先,歷朝歷代,也不是沒有泥腿子被逼瘋了要起事,但往往都被絞殺,可這明王卻又暗中受到扶持,竟是打破了以往魔咒,一下子便掀起了史無前例的大浪來。
但緊跟著,便迎來了遠(yuǎn)比想象中兇猛的鎮(zhèn)壓。
擱在以前,這得是皇家辦得事,如今沒了皇家,這場鎮(zhèn)壓,居然更顯得風(fēng)疾雨重。
“他們終於出手了。”
而同樣也在天下起災(zāi)秧,鬼神亂人間之時,與此人間平衡,不受世人香火,卻始終以廟宇形式而存在的一處地方,無數(shù)轉(zhuǎn)生者,以上京鐵觀音爲(wèi)核心,展開了一場交談。
“西南之地,出現(xiàn)了化鼠病,此非指疫病,而是活人受了詛咒,竟會於夢中變成老鼠,理智喪失,成羣結(jié)隊,四處食人,作亂一域。”
“如今化鼠病已蔓延西南數(shù)府之地,將方圓三千里變成化鼠國,逼得明州向東而走。”
“嘿嘿,明王旗號,本是殺碩鼠,保生民,這口號還是咱們點撥的,如今倒是被他們借用,變成了妖魔。”
“湖州之南,十萬大山,出現(xiàn)了吊死嶺之變,有妖山潛伏于山中,兵馬一時不查,便會被妖山捕獲,一支一支兵馬,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只能在山坡吊死。”
“如今保糧軍左路大將軍張燕北,手下一萬兵馬,三萬民夫,皆已被此山所噬。”
“西北之地,倒沒有別的異處,就是天相奇怪,明王到處,風(fēng)災(zāi)、雪災(zāi)、雨災(zāi),接踵而至,如今已將明王二十萬大軍,困死在了葫蘆原,命在頃刻。”
“東南之地,有腐糧咒化至瘋?cè)瞬 !?
“先是持了明王旗號的兵馬,遇糧而爛,遇肉而腐,好好的糧,一日之間,便流出了黑水,活生生的牛羊,一夜之間便成片的死。”
“有人恐慌,有人認(rèn)爲(wèi)是障眼法,仍是吃了那糧,吃了那牛羊,於是便又得了瘋病,不分?jǐn)澄遥瑏y殺亂砍。”
“那裡本有明王二十萬兵馬,如今卻已都成了瘋魔,且直向了明州府蔓延了過來……”
“若不加以遏制,怕是半月之內(nèi),明王老家都被人抄了。”
“呵呵,北地倒是簡單,就是出了個長雄王,不施法,不念咒,就是驍勇善戰(zhàn),麾下猛將無數(shù),已將北地七位草頭王吞併,連成一線。”
“如今,便又派出了三千精兵,直指明王,說什麼要斬殺明王楊弓,爲(wèi)世間生民除害。”
“……”
如今的世間,明王掀起一場殺劫,所向披靡,天下間不知多少人遙相響應(yīng),殺世族,奪口糧,但緊接而來的打擊,卻也如雨點般到來,無盡怪事,皆落在了冗餘軍腦袋上。
若論起明王,手底下本是有一支保糧軍,天下人也都認(rèn)了這旗號,但掀起了這場殺劫之後,保糧軍之名,便不被人認(rèn)可了。
或稱流匪,或是有人直接稱之爲(wèi)冗餘軍。
換作旁人,這等天下人都與之爲(wèi)難之舉,便已經(jīng)足以毀人膽魄,但是轉(zhuǎn)生者暗中觀察,卻是很快的便釐清了首尾,意識到了這場災(zāi)劫之中最可怕的五處。
“剝皮換骨,化人爲(wèi)鼠,說不得,便只有把戲門懂這手段了。”
交換了信息之後,便即有人冷笑了起來,道:“西南扶搖王,便是神手趙家扶持起來的。”
“麾下有鐵翅軍,據(jù)說到了夜裡,便可以趁風(fēng)飛翔,於空中射箭,殺死敵人。”
“他們做出了這場化鼠病的同時,也已經(jīng)於西南九水廟辦起了一場廟會,各地玩活唱戲的能人,都聚集到了那裡。”
“若想破此化鼠病,便先得過去破了他們這場九水百神會。”
“……”
緊跟著他,也有人沉聲開口:“湖州之南,便是十萬大山,山另外一邊,便是觀山祝家的祖地。”
“那吊死嶺妖山之說,雖是邪異,但對於祝家來說卻不難辦到,傳言巫蠱一門,最高明的法便是醒山之術(shù),可喚醒大山,爲(wèi)己所用。”
“若想破此醒山之術(shù),便需要有人,往觀山祝家走一遭兒。”
“……”
“西北成災(zāi),乃是福衣王所爲(wèi)。”
稍稍落後,便也有人說出了明王楊弓如今受困之由:“造福孫家,專擅請災(zāi)削福,這福衣王便分明是他們扶起來的。”
“這倒不可小覷,造福孫家,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斷子絕孫的狠招,當(dāng)初可是那胡家的老白乾兄弟,都差點死在了災(zāi)物之下。”
“這招風(fēng),請雪,求雨,皆是孫家七大禳災(zāi)旗裡的本事,據(jù)說有改天換地之能,想來類似的法,還有四個未曾使出來呢!”
“……”
“說不得,東南之地,便是活鬼陳家的手筆了。”
“嘿嘿,這降頭一門,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如今一出手便是屠州滅府,傷天害理的手段。”
“若論起來,明王遇著的五大劫數(shù),當(dāng)屬此劫最爲(wèi)兇惡,據(jù)說陳家有五大降屍,其中腐糧瘋?cè)耍乱仓皇瞧渲幸痪呓祵频哪苣停宕蠼祵仆觯€不知會如何。”
“這天地之間,縱是妖天鬼地,但天地仍是在的,也不知那降頭陳,哪裡來的本事,居然不怕天譴?”
“……”
最後有人道:“北地長雄王倒無甚可說,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是養(yǎng)命周家的徒子徒孫,都投入了軍中,開始使勁兒了。”
“嘿嘿,那可是守歲一門,多少能在沙場衝殺一個來回的猛將?”
“要說扶持草頭王,周家是最合適的,一口氣扶出十個八個,也不意外,但如今卻將門下一衆(zhòng)守歲猛將,同時聚集在了小小長雄王手底下,在沙場上,又有誰能對付得了?”
“……”
“……”
五姓出手,五大劫數(shù),便如五顆釘子,牢牢釘死了明王的命脈,也將這場殺劫,死死壓住。
諸人交換著情報,竟不覺得意外。
從這場殺劫一開始,轉(zhuǎn)生者便已在暗中扶持,不知替他們解決了多少麻煩,但所有人也都從一開始便很清楚,最大的麻煩,還都在後面呢!
殺劫斬命數(shù),最接受不了的便是那些貴人老爺。
而貴人老爺們要絞殺明王,這世間門道奇人,自然也就都跟上了趟,畢竟他們或是受了貴人老爺供奉,或是他們自己學(xué)這一身本事,就是爲(wèi)了成爲(wèi)貴人老爺。
若在那殺劫初起之時,分散而動,他們自然也擋不住,但如今五大草頭王聯(lián)手絞殺明王,他們便一發(fā)兒跟著現(xiàn)了身了。
各個分說一通,聽見四下裡皆是禍?zhǔn)拢砸搽y免有人心生壓抑:“此前在上京,與十姓定了鬥法分輸贏,本就是爲(wèi)了要讓這天下生民少受點罪,沒想到,終還是惹來這等大亂。”
“嘿嘿,鬥法分輸贏?”
而聽著嘆息,卻也有人笑道:“這話粗略了想想還好,細(xì)細(xì)一想,根本行不通。”
“十姓這二十年裡威風(fēng)啊,想來他們也一度出現(xiàn)了以爲(wèi)自己是這個世界的皇帝,一言九鼎的錯覺。”
“但他們不是。”
“他們只是竊取了都夷權(quán)柄,接了前朝遺產(chǎn),擠進(jìn)了世家階層裡而已,不是他們掌控了這個天下,而是那個階層,給了他們上去的機(jī)會。”
“所以他們說了根本不算,他們屁股下的位子說了纔算。”
“如今掀起了這場殺劫,那些貴人老爺,便註定不會滿意,他們不滿意,這剩下的五姓,便要出手替他們阻擋這場殺劫。”
“他們不想,他們的族人也會想,手底下人也會想,此乃定律,不以個人意志爲(wèi)轉(zhuǎn)移!”
“……”
“若這麼說,便也不能盼著十姓手下留情了?”
“他們留情,我們還不留情呢……”
說到這裡,便已有人笑了起來:“上京城約定的那場鬥法依然存在,這場殺劫,他們害怕了,要下重手了,但對我們來說,才只是開了一個頭呢……”
“我們非但要將這場殺劫推下去,甚至,還要將他們的法都奪過來,所有的力氣,都使在這場殺劫之上。”
“我們的目標(biāo)一直很簡單,只是讓這新天到來之時,人間還有足夠的人。”
“有足夠的人,纔有底氣對抗太歲。”
“人間重命數(shù),太歲卻不在乎,若是換了新天,但人間也已死絕大半,剩了那一幫子老爺太太,他們的骨頭有那麼硬,可以將太歲驅(qū)逐麼?”
“既然如此,那便要殺了他們,不爲(wèi)殺他們的人,而是殺他們的膽,殺掉他們屁股下的椅子,老老實實當(dāng)一回百姓!”
“諸位,五姓不出手則已,既是已經(jīng)出手,那便也到了考較咱們這一身本事的時候了……”
“……”
見著閒聊之中,各方局勢便也已經(jīng)分析清楚,這場集會的發(fā)起人,紅葡萄酒小姐才清了清嗓子,慢慢道:“諸位,莫要大意。”
“我需要提醒你們,觀山祝、養(yǎng)命周、造福孫、把戲趙、降頭陳這五家,每一家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本領(lǐng),對黃泉八景的參研,我們不如他們的深。”
“但我們又必須贏。”
“要在他們掀起大禍,在這個世界死掉太多人之前贏。”
“我們面對的,已經(jīng)是這世間術(shù)法最深,心思也最陰險的存在,是這人間的硬骨頭。”
“咱們當(dāng)然要啃,但你們,做好準(zhǔn)備了麼?”
“……”
本命靈廟之間,初聽了這話,只顯得一片死寂,彷彿有無形壓力在心頭。
但良久,卻是“噗哧”一聲笑,響了起來,道:“紅葡萄酒小姐,居然會這般正兒八經(jīng)的說話。”
“說什麼危險不危險,咱們可都是憋屈了二十年,到了最後,若是沒有一點刺激的,又怎麼對得起自己到這世間來轉(zhuǎn)這一遭兒?”
“哈哈,組團(tuán)做任務(wù)了!”
這一聲笑,卻像是一下子開了菜市場的大門,立時有人跟著笑,大聲道:“我乃齊州雙蒸酒,早看那把戲門不爽,下九流的行當(dāng),也敢稱宗作祖?”
“我這便要去西南,破那場趙家百神會,可有願意跟我一起去的?”
“……”
這一問,便一下子引起了無數(shù)高手叫喊:“同去,同去!”
“看戲的事,誰不去?”
老高粱笑著道:“對付把戲門要拼個眼熟,我可是對把戲門最熟的,自然缺不了一個我。”
公文包:“平時咱是比較低調(diào),趕上了這等好事,怎麼也得走一遭兒……”
糯米酒:“我倒是去對付誰都可以,主要是我這裡離扶搖王近一點,現(xiàn)在就擱我家二十里外屯兵呢,算我一個。”
又有人笑道:“降頭陳家的法最爲(wèi)陰險,擱這江湖上,也是最少見的,但我東州醪糟酒,最不怕他們這玩意兒,誰願跟我走一遭兒?”
立時有人跟著大笑:“我可以跟你去,但我不得說一聲,醪糟就是甜水,確實不能算酒!”
下面有人聲音弱弱的:“那菠蘿啤算酒不?”
又有人道:“好傢伙,這就少了兩個了,那造福孫家最爲(wèi)神秘,但門中手段,卻皆與陰府災(zāi)物有關(guān),不過好在,不食牛還神於民,如今民間塘神,也有了幾分香火。”
“我既爲(wèi)殿神負(fù)靈,那對上這造福孫家便天經(jīng)地義,只是孤掌難鳴,不知哪位兄弟,願跟我花雕酒走一遭兒。”
“……”
一個聲音冷淡開口正是白葡萄酒小姐:“災(zāi)殃殺人,司命活人,我與你一道,去與造福孫家交手。”
五加皮叫道:“我也去,我也去,算我一個。”
但他話猶未落,聲音悶悶的悶倒驢便道:“皮弟你可不能在這時候不講義氣,別人都有得選,咱們哥倆沒得選,養(yǎng)命周家扶起來的長雄王,這會子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了……”
“不過,周家的本事確實太硬了,兄弟們有願意來找我們搭把手的麼?”
“……”
“我會過去幫你,都說守歲克把戲,我卻不信這個話,這次過去,想必也能幫上點忙。”
紅葡萄酒小姐笑著開了口,道:“諸位,此一場鬥法,前景未定,兇險未知,只願大家都能如願亮出自己的手段來。”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們轉(zhuǎn)生者不喜歡站到明面上來,聲音留不下,又都不習(xí)慣用真名,大概名字也不會在這個世界留下。”
“但只願我們於此世走過,留下我們的痕跡。”
“……”
衆(zhòng)人本是皆大聲笑鬧著,卻在聽見了她的話後,心情各個顯得有些壓抑,都不願聊這種太過正經(jīng)的話題,便崩了一會之後,忽然有人道:“不對啊……”
“還有個觀山祝家,沒人挑呢?”
本命靈廟之間,倒是一下子有些冷場了,半晌,纔有人哼了一聲,道:“這一家啊,三個月前,就被人挑走了……”
“有人要去幫那位猴兒酒先生對付觀山祝家的沒有?”
“……”
四下裡一片沉默,忽然一個興奮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我我,我是地瓜燒,各位大哥們好,你們怎麼都不想去這裡啊?”
“是因爲(wèi)這位大哥人緣不好嗎?我最擅長與人相處了,我跟著他去啊……”
“……”
衆(zhòng)人聽著,皆一片沉默,只有二鍋頭、白葡萄酒小姐兩個,同時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不好。
……
……
“祝家三面鼓,趙家百神會,陳家五降屍,孫家七災(zāi)旗,還有我周家十七橋上客……”
而同樣也在災(zāi)劫起四方,將明王死死鉗制之時,這天下世族貴人很多人都已經(jīng)一顆心驚喜的提到了嗓子眼,認(rèn)爲(wèi)這羣泥腿子之禍,怕是就要被毀在頃刻。
但掀起了此劫之人,五姓主事,卻也皆在石亭之中,低低的嘆惜:“各門裡的絕活,都使出來了。”
“我想過這些絕活,會用在國師身上,會用在彼此各位身上,甚至想過,會用在太歲的身上,卻實在不成想……”
“我們這些絕活,竟是用在了這鄉(xiāng)間生民身上……”
“……”
說話之人,身穿錦袍,白麪長鬚,正是養(yǎng)命周家大主事周知命,他低聲嘆著,道:“難不成,真是李家這一敗,我們心裡都怕了?”
“不是用在鄉(xiāng)民身上,而是在等那些轉(zhuǎn)生邪祟來出招……”
旁邊有人森然開口:“本是約好了鬥法分勝敗他們卻用這場殺劫,吞掉了李家,難不成,我們也要眼睜睜看著他們驅(qū)虎吞狼,將咱們手裡的東西,手底下的人殺盡?”
“說不得,原本是賭身家的鬥法,如今卻成了賭天下,我們不出全力,又該如何?”
“……”
周家大主事沉默,忽然道:“那我們?nèi)羰勤A了,又會如何?”
好幾人目光都看向了他,冷聲道:“若是贏了,我們也會扶起新皇帝,驅(qū)逐太歲,豈不同樣也有功於世間?”
周知命認(rèn)真的向他看了一眼,良久,嘆道:“好吧!”
“人間逢劫數(shù),陰陽錯亂時,一念成神,一念成鬼,只願,我們不會成爲(wèi)這一方天地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