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肅四年，七月二十，正是暑氣灼人的時候，嵐州的十萬先行軍終於抵達了靈都城外，兵臨城下。而此時，燕氏的大軍原本是要從北面的南山跟嵐州軍形成南北夾擊之勢的。可是因爲北漠忽然攙和了一腳，一時放慢了速度，似乎有點前後顧及不暇了。
不過上官愛並不擔心燕氏，因爲上官遠峻在那裡。
倒是懷王慕容澈帶領十萬人馬從東面過來，竟然跟上官愛這邊漸漸地形成了東南合圍之勢。靈都仗著南山的天然屏障和十萬禁衛軍，暫時無虞，但是一直坐等秦州軍和北漠軍的支援也是不切實際的。
因爲慕容玉很清楚，上官愛是絕對不會等到那個時候的，一定會集中全部的兵力強攻進城。
此時，皇城，玉陽宮。
燕凝芷站在院中，如今大戰在即，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也沒有人有空在意她在做什麼了。
七月的正午，陽光像是烈火一樣，女子一襲白衣站在廊下，一雙美目瞇了瞇，終於看見一隻白鴿落在了庭院裡。
燕凝芷提著裙裾朝著那鴿子走過去，眼下已經沒有那些個宮娥婆子整日裡圍著她轉了，都去伺候姜敏了，她身子頂多還有一個多月就生了，又恰逢這干戈四起的，能不緊張麼。
女子嘴角掠過一絲冷笑，看著那信鴿送來的消息。是燕凝霜的筆跡，問她安好，另外就是……燕凝芷的眉梢微微一挑——惠太妃？
咕咕……一旁的鴿子在她的腳邊踱步。燕凝芷垂眸看去，一時想起了燕允玨，拿著那信紙的手心微微一緊。良久，擡手摸了摸它的頭，然後把手裡的信紙遞到了它的嘴邊，看著它吃了。
燕凝芷看著那鴿子，喃喃道：“二哥，你放心，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話音剛落，那鴿子像是有靈性一樣，擡頭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咕咕了兩聲，嘴角還含著那一片紙，煞是可愛的樣子。
燕凝芷不禁微微抿脣，鼻子一酸，落下一滴淚來。
七月的暑氣越發的嚴重，往年這種時候上官愛都是躲在梅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可是如今那裡早就空空如也。而那個怕冷怕熱的梅園主人，此刻正在城門外帶著大軍攻城呢。
大軍攻城是在四更天的時候，上官愛根本都沒有陣前叫陣便直接打過來了，天還沒亮呢，禁衛軍便傷亡慘重，趁著夜色進宮三趟稟報敵情，卻不知道攻城的兵馬究竟有多少。
此刻天已經大亮，景陽宮裡，慕容玉面色憔悴的在廊下踱步：“怎麼，到現在還沒弄清楚究竟共有多少人馬麼！”
姜鍾站在一旁，深深蹙眉，寬慰道：“皇上稍安勿躁，皇后娘娘不按照常理來，忽然就進攻，底下的人猝不及防，哨兵都出去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了。”話音剛落，便有人匆匆進來。
“報，已經查明，西城門敵軍有七萬至八萬。”
慕容玉聞言，眉心微微一動：“這麼少，其他的兵力呢。”
“回皇上，往西面去了。”
“是秦州。”慕容玉手心一緊，看向姜鍾道。
“皇上彆著急，如果是這樣，我們集中兵力先拿下皇后就不是不可能了。”
“那個……大統領。”來報信的人早已經汗流浹背，顫巍巍的說道，“恐怕難。”
慕容玉一時深深的看著他，那人連忙垂首道：“東城門那邊也打起來了，先鋒大約就有四五萬人攻城，許副統領已經急調三萬人過去了。”
聞言，慕容玉一個踉蹌差點沒摔了。一旁的姜鍾連忙扶住了他：“皇上保重。”
慕容玉一雙清明的眸子裡滿是憔悴，這些日子他們眼看著這位年輕的帝王早生華髮，一天好似一年的光景，太后拖著病來過兩回景陽宮，可是母子兩人誰也比誰好不到哪兒去。
“伏宇他們怎麼這麼慢，照這樣下去，朕還能看見今天晚上的月亮麼。”
姜鍾手心緊了緊，強自鎮定了心神道：“皇上彆著急，這秦州的大將是夏侯櫻，她懷著上官氏的嫡親血脈，不管是誰去，都要顧忌，就算是路上耽擱了一點，也不會有什麼意外的。”
聞言，慕容玉這才定了定心，卻聽見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說道：“姜大統領還沒有領教夠我們皇后娘娘的手段麼，一個還沒影兒的孩子，她會在乎麼。”
幾人聞言都是一怔，擡眸看去，正好看見燕凝芷一襲白衣款款而來：“皇上，如今破城不過是頃刻間的事情，皇上若是真要死磕，還是先退出靈都的好。”
慕容玉看著她一驚：“如今還能退到哪裡。”
“這南邊和東面都走不了了，南山那邊駐守著燕氏的大軍，皇上眼下可以去的只有秦州方向了吧。”燕凝芷走來，一身的清冷氣息。
自從孩子沒有了之後她便不像從前那般了，一雙美目裡說不清究竟是死灰還是火焰。
“可是現在出去……”慕容玉看著她有些猶豫，這幾日他也一直在糾結，要不要離開，畢竟離開了靈都便是失去了最堅實的防護，況且帝王率先離京是大忌。
“臣妾知道皇上在猶豫什麼，但是皇上自己也說了，要是現在不走，難不成真的等著上官愛今天夜裡鮮衣怒馬踏進這景陽宮麼。”
慕容玉手心一緊。
“再說了，皇上等得了，昭儀妹妹可等不了，臣妾可是聽說了，這幾日昭儀妹妹都胎動不安的。”燕凝芷說著擡手攏了攏耳畔的碎髮，一雙眸子落在了姜鐘身上：“別怪我說話不中聽，這萬一妹妹聽說破城了，一時氣血翻涌早產了……一屍兩命……”
“娘娘。”姜鍾連忙打斷她，臉色很是不好。
燕凝芷見狀，也不在意，微微上前，淡淡道，“如果皇上只是擔心軍心動搖，不如讓大統領護送乘夜離開，神不知鬼不覺的，等秦州軍護駕歸來，不是一樣的麼。”說著微微擡眸，看著慕容玉已經動容的神色，“等上官愛帶兵衝進城來，也只是一座空城，要是再追，皇上有秦州三十萬大軍護駕，還有北漠做靠山，還怕什麼呢？”
如此，慕容玉只覺得有什麼從胸中一閃而過，連忙道：“姜鍾，傳旨下去，黃昏落日十分從西城門出靈都。”
“是。”姜鍾說著有些猶豫的看了一眼慕容玉，“可是皇上，後宮親眷衆多，都隨駕撤離麼。”
慕容玉聞言，一時猶豫起來。一來，人一多了，這時間就耽擱了，說不定上官愛就殺來了。二來，這車馬隨行的一多，目標就大了。
燕凝芷敏銳的察覺到了他的猶豫，心中徒然升起了一股悲涼，不知道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自己那個逝去了的孩子。人心是會變的，但是變得如此面目全非，究竟是因爲執念，還是因爲他本就是如此，只是自己一直沒有看清。
女子手心緊了緊，說道：“皇上就帶著昭儀妹妹和太后一起走吧，畢竟只是內患，這些個老弱婦孺的，上官愛不會拿他們如何的，你還不瞭解她麼。”
聞言，慕容玉一時驚疑不定的看著她。聽見姜鍾連忙道：“宸妃娘娘說得對，皇后要是攻進來看見皇上不在宮裡了，一定不會爲難那些不相干的，外面槍林箭雨的，他們一起跟出去，反而危險。”
燕凝芷一時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冷哼一聲，這話說的如此堂而皇之，怎麼不讓姜敏也留下呢。
終於聽見慕容玉沉聲道：“那就去傳旨祈壽宮，和旻宣宮，準備離開。”想了想叮囑道，“還有惠太妃。”
燕凝芷微微挑眉，沒有問什麼，只是緩緩跪下行禮道：“如此臣妾就拜別皇上了，但願皇上平安歸來。”說著略顯哽咽道，“只要皇上平安，臣妾就算是死也能含笑九泉了。”
衆人聞言都是一怔，聽見慕容玉急忙道：“怎麼說這話，愛兒怎麼會傷害你呢。”
燕凝芷擡眸看他，悽然一笑：“難道皇上忘記了，這一切都是因爲臣妾所起，要不是臣妾的孩子被上官遠峻……又怎麼會有現在呢，皇上跟她說不定還能破鏡重圓的，臣妾該死，如此就當是我下去陪我那苦命的孩兒了。”
聞言，慕容玉的心中劇震，連忙上前扶住了她，喃喃道：“不怪你，一切都是天意。”說著擡眸看了一眼姜鍾，“宸妃跟朕一起走，你快去吧。”
姜鍾聞言，不經意間看了一眼燕凝芷，女子微微垂著眸子，略顯哀傷。
“是。”
靈都城外一片喊殺震天，那厚厚的城門在夕陽下漸漸不支，門外撞車上的撞木一聲沉過一聲，彷彿撞在人的心上，聽的城裡的人越發的心驚膽戰，聽的城外的人越發的人血沸騰。
女子穿著盔甲，帶著銀色的頭盔，騎在馬上，看不清容貌。一雙清冷的眸子微微擡首，看著西方還在天際掙扎的夕陽，握著繮繩的手心緊了緊。
下一刻，耳邊一聲沉悶的巨響，驚了衆人的心。上官愛回頭看去，只見單嵐舉著旗幟跑回來喊道：“公主，城破了！”
天邊的殘陽瞬間泯滅，暮色初降，上官愛腰間的長劍出鞘，直指靈都城：“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