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琪頭七出殯那天,外面依舊下著纏綿的細(xì)雨,這雨一下就是三日,那陰鬱的天空叫人覺得壓抑而不適。
上官琪出殯並沒有大張旗鼓,不過除了柳明月和許氏沒有去,其他人都去了。
細(xì)雨中,送靈的人在前面撐著陰蓋,點(diǎn)著白色的燈籠爲(wèi)亡者引路。
上官遠(yuǎn)峰和上官璟騎馬走在最前面,上官愛一身素衣,頭上蓋著麻布走在後面,一旁的辛姑姑給她撐著傘。
雨水落在傘上,淅淅瀝瀝的,在這安靜的街道顯得格外清晰。
女子手中的佛珠慢慢的轉(zhuǎn)動著,目光卻是一直落在腳尖,若有所思。
今早,上官琪的棺槨蓋上之後,她留意了一下,那棺槨被人做了手腳,角落裡都留著出氣孔。如此她便安心了,畢竟上官琪那樣安靜的躺了七日,常人真的很難想象世上真的有這種假死的藥。
“其實公主何苦親自來,還下著雨。”辛姑姑柔聲道。
“不來瞧瞧也不放心,這事兒蹊蹺的很,越是蹊蹺的事情便越是要小心。”上官愛說著,看見前面的男子一直小心翼翼的提著自己雪白的袍子,不由得淺淺一笑,“四叔你這樣在意那些泥點(diǎn)子,應(yīng)該在府中待著纔是。”
上官遠(yuǎn)峻聞言愣了一下,回眸看她一眼:“非也,這樣熱鬧的事情我怎麼能錯過呢。”
“原來你只是來湊熱鬧的。”
“不然呢。”男子壓低了聲音道,“又不是真的來送靈的。”
上官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隔著雨幕含笑看他,沒有再說什麼。
上官遠(yuǎn)峻見狀,回首看著送靈的隊伍,說道:“今年好弄不容易回來一次,偏偏要去南山春獵,錯過了清明掃墓,今日過去也算是補(bǔ)一補(bǔ)。”
“這也能補(bǔ)麼?”上官愛走在他身後,輕聲應(yīng)道。
“祖先們對兒孫都是寬容的,我們真要有孝心,他們便也不計較了。”上官遠(yuǎn)峻難得認(rèn)真的說道,那語氣裡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或是因爲(wèi)這細(xì)雨綿綿的光景,上官愛一瞬間以爲(wèi)自己聽錯了,擡眸看著他傾長的背影。恍然想起來,上官遠(yuǎn)峻的生母其實不詳,究竟是誰如今恐怕只有上官遠(yuǎn)峰知道了,據(jù)說當(dāng)初生下他就去世了。
跟自己算是同病相憐麼?也不算吧,聽說他自小幾個兄弟就都很疼愛他,處處讓著他。再加上少年時候聰明絕頂,於排名佈陣,奇門遁甲之上又頗有天賦,更加成了軍中的寶貝。不滿雙十就封了上將軍,不過之後便無什麼晉封了,約莫跟他的性格有關(guān)係吧。
如此看來,是思念生母了?上官愛垂眸想了想,自己倒是總想起朝和公主,但是說起思念……倒是幾乎沒有。畢竟,沒有什麼印象吧。
武平侯府送靈的隊伍在雨中行了一個多時辰纔出了西城門,出城之後沒多久便是大片大片的樹林,鬱鬱蔥蔥,多是松柏,四季常青。不過去年的雪災(zāi),也有好些被壓斷了,至今就橫亙在那裡,顯得瘡痍。如果陽光透過樹冠照下來,一定很美。可惜了,今日沒有陽光。
上官愛擡眸看去,茫茫雨幕籠罩之下,再往前不久便是各個世家的墓地,武平侯府的就在其中。上次她來的時候,還是帶著周煜來祭上官瑢。
上官瑢是已經(jīng)出嫁的女兒,按照道理是不能葬在孃家的,所以她的墓其實很靠外面,而上官琪是要往裡擡的。
“快要到了。”聽見上官遠(yuǎn)峻說道,“我估摸著是下葬之後會有人來掘墓,你打算怎麼辦,等麼。”
上官愛擡眸看著前面不遠(yuǎn)處的棺槨,含笑的眸子微微一涼:“換了守靈的人,等。”
細(xì)雨綿綿,陰風(fēng)陣陣。上官琪的棺槨在午時之後,偏陰之時入了土。上官愛看著下人將溼了的土一點(diǎn)點(diǎn)蓋在上官琪的棺槨上,然後默默的轉(zhuǎn)身在人羣中隱匿了行跡,心中不知是什麼情緒。
總歸是這輩子埋了你一次了。
之後上官遠(yuǎn)峰父子帶著其他人往回走了,這偌大的靈地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寂靜。
上官愛站在一處高大的柏樹下,頭上的麻布遮住了她的容顏,身邊只有辛姑姑撐著傘守著她。
上官遠(yuǎn)峻覺得有趣,換了守靈人的衣服,穿著蓑衣去到上官琪的墳前了。
“公主放心,站在這裡便能一覽無遺了。”
上官愛聞言,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耳邊雨聲一聲聲愈發(fā)的清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者半個時辰,或者一個時辰……上官愛一直站在那裡靜靜地等著,彷彿她纔是這世間最有耐心的守靈人。
忽然,一陣風(fēng)乍起,吹落了樹葉上的雨水,一瞬間那落水彷彿傾盆大雨。聽見辛姑姑低聲道:“來了。”
上官愛驀然睜開了眼睛,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越過那重重的雨幕,一下就落在了上官琪墓碑上。
下一刻,便有三五個黑衣人冒雨而來,動作凌厲的放倒了幾個守靈人。然後便開始迅速的挖墓。看著時辰,上官琪應(yīng)該是要醒了,上官遠(yuǎn)峰也已經(jīng)帶著侯府的人走遠(yuǎn)了,這些人是算著時辰來的。
“公主……”辛姑姑眼看著那幾個黑衣人很快的挖到了上官琪的棺槨,正要翹起那棺材蓋,不由得有些擔(dān)憂。
上官愛微微擡手,示意她無礙。很快便看見上官琪被他們救了出來,細(xì)雨中那抱著上官琪的人似乎跟旁邊的人說了什麼。
上官愛站得遠(yuǎn),一點(diǎn)兒也聽不見。不過上官琪似乎還沒有醒來,那黑衣人試探了上官琪的鼻息,然後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要走了。”辛姑姑說道。
上官愛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其中一個黑衣人抱起了上官琪,幾人便要冒雨離開。
顯然,那個抱著上官琪的人黑衣人是他們的頭領(lǐng),但是眼下根本辨不出身份。而且,大魚可能還在後面。
一瞬間的思考,上官愛決定跟蹤,就在她準(zhǔn)備說什麼時候,身後一陣勁風(fēng)忽然襲來。辛姑姑已然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身用手中的雨傘擋了過去,沉聲道:“公主小心!”
上官愛心中一凜,轉(zhuǎn)身急急後退,看見一個黑衣人驀然出現(xiàn),跟辛姑姑交起了手,居然還有人埋伏!而這邊的動靜已經(jīng)驚動了那邊的黑衣人。
上官愛擡手扯掉了頭上的麻布,揚(yáng)聲道:“都給我拿下!”
頃刻之間,阿緋他們傾巢而出,那三五個黑衣人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紛紛亮出了兵器,那個頭領(lǐng)將上官琪靠在墓碑上,然後幾人便跟阿緋他們纏鬥在一起。
上官愛就那樣站在雨中,目光一直緊緊地盯著上官琪,那裡打的如火如荼,那身後辛姑姑跟那黑衣人也打的翻天覆地。可是她卻彷彿一點(diǎn)兒也不在乎。
女子手中緊緊的握著那串佛珠,眸中一片冰冷:慕容霄,別讓我抓到是你,不然我就把你跟上官琪一起埋了!
“公主小心!”身後的辛姑姑驚呼一聲。
上官愛靈臺一凜,赫然回首便看見另有兩個黑衣人朝著自己衝了過來。手中的長劍在雨中反出淡淡的森寒的光亮,辛姑姑被一人纏住了,脫不開身,情急之下將地上的雨傘踢了過來,被那長劍一下劈開。
上官愛轉(zhuǎn)身就跑,卻是往上官琪那裡跑,就算是殺了所有人,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也不能讓她跑了!
“主子!”阿緋回首看著白衣女子跑來,身後兩名黑衣人緊隨其後,心中一凜,便下了殺手,手中的短劍一招凌厲的割斷了黑衣人的脖子,對方的血噴射出來,和著冰冷的雨水,臨死似乎也不相信一般。
少年的眸子冰冷刺骨,根本不屑戀戰(zhàn),飛身便去到了上官愛的身邊,伸手將女子護(hù)在身後。
雨水早已經(jīng)淋溼了她的衣衫,上官愛看著跟前的阿緋,回眸看向那個被阿緋刺死的人。然後便看見,倚在墓碑前的上官琪——醒了。
上官琪還沒有睜開眼便覺得渾身冰涼,瑟縮了一下,慢慢的睜開眼睛,便看見雨中纏鬥的數(shù)十人,一個激靈坐起身,手心一緊:怎麼回事!
“人醒了!”身邊一個黑衣人沉聲道。
上官琪循聲看去,自己想過千萬種醒來之後的情形,但是怎麼也沒想到回是眼前這樣。陰鬱的天空,漫天落下的無根水。身下是泥濘的荒草,身邊是刀劍相向的打鬥聲。沒用一樣是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她的計劃中的。
女子緩緩的站起身,然後下一刻就看見一個白的色身影朝著自己大步而來。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就算是死了也不會忘記。
上官愛!
上官琪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上官愛幾乎能沁出血來:原來是她,她知道了,她爲(wèi)什麼會知道!
“上官琪,你還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呢。”上官愛一步步走來,嘴角的笑意冰冷,身邊的人打得如火如荼,她卻毫不在意,此時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那個穿著壽衣的女子。
上官琪臉色慘白,轉(zhuǎn)身拔腿就跑。她“死”了七天,好不容易纔逃出那個囚籠,她以爲(wèi)一睜眼自己便自由了。皇上取消了慕容霄和上官愛的婚事,她簡直是太高興了。她以爲(wèi)只要自己去了慶州,就能跟他雙宿雙飛了。
可是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上官愛會察覺。明明她說過,這藥很隱秘,世上沒有多少人知道的。
一個黑色的人影忽然落在了上官琪的跟前,阻斷了她的去路。女子一驚,擡眸看著她,雨模糊了她的視線。
身後一直追來的上官愛也停下來腳步,冷冷的看著忽然出現(xiàn)的一批人,那架勢一眼便知道跟掘墓的那幾個不是一夥的。
爲(wèi)何?
站在上官琪跟前的黑衣人說道:“往西跑,那裡有馬車接應(yīng)你。”
女子楞了一下,回過神來慌忙的點(diǎn)頭,然後繞過他往西狂奔。
霄,你等我,我一定,一定會到你身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