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凌死了,衆(zhòng)目睽睽之下,身首異處。如今伏光被禁足府中,想要給他收屍,也要長跪不起,只求皇上一個恩典。
伏凌本是伏光的嫡子,少年有成,在軍中也很有聲望,一直是伏氏一族的驕傲和希望。自他出事以來,伏氏一族就一直想盡辦法保他。
“可他終究還是自己葬送了自己。”上官愛站在窗前,一隻手扶著香案,看著窗外細(xì)雨綿綿。
“他死也想不到,你只是稍微放出了點消息,他就迫不及待的出來送死了。”身後慕容衝嗅著杯中的茶香,淡淡道:“你是沒瞧見,他死的時候伏悅就跪在一旁看著,那雙嗜血的眸子,跟瘋了一樣。”
上官愛擡手輕輕的撫著肩膀的傷口,喃喃道:“那日斷日崖上的一刀,我算是還給他了。”
慕容衝擡眸靜靜地的看著她,他心中明白,上官愛這樣說,但是她對伏氏做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他。
“真是可惜了。”女子看著細(xì)雨綿綿,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聽說她冬至之後就要離開靈都了。”
“流放關(guān)外,永世不得回朝。”男子放下杯子,走過來牽著她的手,“你想如何。”
“聽說伏皇后自伏凌死後便一病不起了。”
慕容衝眸子微微一沉:“暫時還死不了。”
女子淺淺一笑,看著雨幕的眸子深了深:“這可怎麼是好呢,爲(wèi)了我一介臣子叫一國之後纏綿病榻,真是罪過。”
慕容衝聞言,微微挑眉看她:“你想繞過伏悅。”
“繞過?”上官愛輕聲道,“畢竟傷我的也不是她,我爲(wèi)何不去做一回好人呢。”
慕容衝攬她入懷:“那就讓她多活一陣子,不過這個情你是要賣給誰呢。”
“自然是慕容霄了。”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我這個未婚妻爲(wèi)了他還真是煞費苦心呢。”
“說了我不愛聽。”
上官愛輕輕一笑:“故意說給你聽的,誰讓你拿燕姐姐氣我。”
男子一怔,垂眸看她,笑道:“你還記仇呢。”
“可不是麼。”
慕容衝寵溺的吻她的額頭:“記仇好,我喜歡你記仇的樣子。”
“……”
“對了,那個池氏……”
“如今她病著,府中上下交給大嫂打理,曉兒和子衛(wèi)也被抱去了竹園,這樣很好。”上官愛看著窗外細(xì)雨,眸子微微一黯,“她還是侯府的夫人,父親爲(wèi)了大局也不會跟她撕破臉。無論如何,這件事最終我們是受益的,她,以後再說。”
慕容衝垂眸看著她,無奈道:“好。”
女子擡眸,正好對上他不捨的目光,溫柔一笑:“我不委屈,很快這一切就能結(jié)束了。”
男子聞言,輕輕的應(yīng)了一聲,含笑看著窗外細(xì)雨紛飛,若有所思。
雨從清晨一直下到傍晚,慕容衝一襲漆黑的斗篷,悄然出了梅園。
侯府一側(cè)偏僻的小巷,細(xì)雨將傍晚的青石板洗刷的發(fā)亮。
“主子。”女子的聲音和著細(xì)雨,格外婉轉(zhuǎn)動聽,“您還沒有告訴她麼。”
慕容衝一雙星眸沉了沉:“沒有說得必要,本王已經(jīng)決定了,帶她遠(yuǎn)走高飛。”
“主子,就算你不在意,但是她是皇上親自封的公主,世襲一品軍侯,真的能說走就走麼。”
“朵蓉。”
紫衣女子裹著寬大的披風(fēng),站在細(xì)雨之中,那雙美麗的眸子裡彷彿有千言萬語,最終說出的只有一句:“是,屬下知道了。”
終究,自己只是一個殺手,不管有多少理由,都左右不了慕容衝的決定。
慕容衝看著細(xì)雨紛飛,低聲道:“去池府找到慕容珝所謂的證據(jù),本王要萬無一失。”
“是。”
朵蓉悄然的消失在了雨幕之中,慕容衝仰著頭,看見一隻白鴿從梅園飛了出來,在這樣雨天裡也絲毫沒有阻礙。他知道,是燕氏一族的軍鴿。燕允玨作爲(wèi)燕氏嫡子,手中也只有三隻,其中竟然有兩隻都留給了他的愛兒。
真是……不知該對這位無微不至的燕公子說什麼好了。
慕容衝嘴角的笑意慵懶,垂著眸子匆匆的走進(jìn)了雨中。
梅園。
上官愛站在廊下,看著白鴿漸漸飛遠(yuǎn),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深不見底。
辛姑姑他們站在她身後,有些擔(dān)憂的看著她:“公主,黃大人說,您不能受涼。”
“嗯。”上官愛輕輕應(yīng)了一聲,在轉(zhuǎn)身間便看見了站在院外的男子,一身湛藍(lán)的長袍,執(zhí)傘而立,那雙深邃的眸子正靜靜地看著她,那容色竟然如此憔悴。
女子嘴角的笑意淺淺,衝著他微微頷首。男子握著傘的指尖微微一緊,踏著細(xì)雨,大步而來。
“好久不見。”
男子撐著傘站在雨中,擡手輕撫她的臉頰,看見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終於心安:“是啊,好久不見。”彷彿一輩子那麼漫長。
上官愛一雙清澈的眸子靜靜的看著他,不再說話。
聽見辛姑姑說道:“慶王殿下,公主能久站,請進(jìn)屋說話吧。”
慕容霄聞言,這纔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收了手中的雨傘:“好。”
窗外細(xì)雨霏霏,屋內(nèi)香菸嫋嫋。
上官愛已經(jīng)坐在了牀上,一旁蓮子拿了手爐遞給她:“小姐,快捂一捂,不然一會兒黃大人發(fā)現(xiàn)手涼,又要嘮叨了。”
“知道了,倒是叫你操心了。”
蓮子嗔笑道:“奴婢還不是操心自己,他那張婆婆嘴奴婢可受不了。”
“好了,我們出去候著吧,讓王爺和公主說會兒話。”辛姑姑淺淺一笑,便拉著蓮子出去了。
慕容霄坐在那裡,垂眸看著手邊的蓮花香爐,說道:“這香味倒是有些熟悉。”
“約莫是因爲(wèi)好聞,所以王爺纔會覺得熟悉吧。”
“是麼。”慕容霄擡眸看她,良久才說道:“看見你安然無恙,我便覺得安心了,其他的,都無所謂了。”
“安然無恙?”上官愛擡手捋了捋耳畔的碎髮,一隻手輕輕的捂著自己的肚子,喃喃道,“王爺真的覺得我如今已經(jīng)安然無恙了麼。”
“我知道,是她傷了你。”
“不僅僅是她,而是他們。”上官愛擡眸,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含著淺淺的笑意,“王爺應(yīng)該還記得,我跟伏氏只能是對立的。”
慕容霄手心一緊:“記得。”
“王爺可還記得,你選擇的是我。”
“記得。”
“如今,伏氏一族搖搖欲墜,王爺?shù)娜兆右膊缓眠^吧。”
慕容霄看著她,忽然起身緩緩走來,沉聲道:“是不好過,但是不僅僅是因爲(wèi)伏氏。”說著坐在了上官愛的牀邊,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更加是因爲(wèi)你。”
女子微微垂著眸子,看著他的握著自己的手,一言不發(fā)。
“他們兄妹是自作自受,死不足惜。伏氏一族不安於室,牽連本王被父皇疑心,不足以相護(hù)。”慕容霄握著她的手心一緊,“那日你倒在血泊之中,雷雨交加,我忽然就有些明白了,明白你爲(wèi)什麼會害怕雷雨,明白了你的那些難以言說的恐懼。”
上官愛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還是沒有說話。
“那種恐懼,我親身體會到了,如果你真的死了,恐怕從今以後我也會驚懼那樣的雨夜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沉,落在上官愛的心中,一字一句。聽見他說:“朝堂勢力,兩方相爭,雖然是此消彼長,但是失了伏氏一族的力量我還可以再花時間和精力去培植其他的。但是你,這天地之間,上官愛只有一個,僅此而已。”
那一刻,上官愛肩頭的傷口驟然一痛,眉心一蹙,咬脣不語。
天地之間僅有一個。這句話我等了一輩子,慕容霄,這句話也害了我一輩子,你知不知道。
“王爺。”女子終於開口,輕聲道,“我知你的心意,這幾日我醒來,想了很多,忽然覺得,如果我死了,便什麼也沒有了,還爭什麼呢。”
慕容霄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一時疑惑的看她,卻看不清她的神情。
“王爺這次因爲(wèi)我被夾在中間,即不能念伏皇后的教養(yǎng)之恩,也不能全你我的夫妻之情。終究是爲(wèi)難你了。”
聽見那句“夫妻之情”男子的心暮然一動,深深看她。
女子擡眸,眼中有淺淺的溫柔:“如今,我算是醒了,太醫(yī)說也沒有大礙了,你便去幫我向皇上求個恩旨吧。”
“什麼?”
“免了伏悅的流放之刑吧。”上官愛平靜道,“伏凌已死,伏氏嫡出就剩下這麼一個女兒了,伏皇后一直是視如己出,六公主又情同姐妹,放她一馬,也算是我成全了王爺?shù)囊稽c孝心了。”
慕容霄身子一怔,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說真的?”
女子抿脣一笑:“自然是在真的,王爺不相信?”
“信。”慕容霄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我終究是等到了,等到你的心中有我,哪怕一絲一毫。”
上官愛伏在他的胸口,眼中的笑意越發(fā)的溫柔:你終究還是你,爲(wèi)了自己的目的,總有辦法叫人自己開口。你若真心愛我,一心護(hù)我,什麼進(jìn)退兩難,不都是假仁假義。
慕容霄,你的愛終究只有這樣。
篤篤篤……
門扉輕釦,聽見辛姑姑在門外說道:“公主,黃大人來了。”
聞言,慕容霄戀戀不捨的鬆開了上官愛,女子理了理耳畔的發(fā),說道:“進(jìn)來吧。”說著便看見慕容霄理了理她的被子。
“下官參見王爺,公主。”
“黃大人無需多禮。”慕容霄的神色看上去輕鬆了一些,“這些日子有勞大人了。”
“王爺言重了。”
“本王已經(jīng)備了厚禮送到府上,令尊入冬以來身子似乎不適,倒是爲(wèi)難黃大人只能在侯府盡職了。”
那一刻,上官愛心中微微一動,擡眸悄然的看著慕容霄的側(cè)臉,不知爲(wèi)何,那種有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
爲(wèi)什麼?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慕容霄,爲(wèi)什麼這一刻我竟然有些看不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