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間能有什麼仇恨?竟然將親生兒子關了起來,天子也太狠心了吧?看到夜天要走,葉念惜追上又問:“因爲什麼事情得罪了天子?”
“因爲他提前了兩天回來,又對天子不敬,換做旁人,早就掉腦袋了。他被關在後院裡,無人看守。”因文瑾瑜平日裡對人溫和,並無少主的架子,夜天對他倒是不討厭,所以提醒了葉念惜。
謝過夜天,葉念惜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看望文瑾瑜一趟,幸好那關押的地方並不是禁地,天子沒有說不許去。
於是葉念惜悄悄奔往後院,九闕宮裡說人多,其實平日裡也見不到什麼侍女侍衛,到處空蕩蕩的不見人影。說人不多,可是每次出了事兒,都會有上百個侍衛冒出來,也不知道他們平日裡躲在哪裡了。
後院,是九闕宮的最西邊,四周高牆築起,只有一扇門可以進出。而這扇門是虛掩的,葉念惜無須費力便可以進入,她剛推門要進去,便聽到了裡面的說話聲。心思一動,停住了腳步,天子竟然在裡面。
透過一指寬的門縫,葉念惜看到天子一襲黑袍站在那裡,銀色面具後兩道寒光射在文瑾瑜的身上,而文瑾瑜跪在那裡,仰著頭,似乎對天子說著什麼。
通過口型,葉念惜能判斷出來,他說的是:“請天子放了葉念惜吧,我不願意以這種卑鄙手段贏得她的心。”
天子厲色,也許沒有料到竟然有人偷聽,所以說話的聲音因爲怒火而大了起來,“得葉念惜者得天下,如果五年的時間你不能贏得她的心意,那麼你就不配做下一任天子。”
文瑾瑜身形筆直跪在那裡,義正言辭,“如果要爭,我願意光明正大去爭,而不是欺騙她。爲了駱寒她願意付出五年的韶華,可是駱寒根本沒有死,他一直在找念惜,我不能因爲一己之念拆散他們。”
駱寒還活著?這話像是一記重錘敲在葉念惜的心頭,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幸好她足夠冷靜,並沒有因爲這個消息而失態,繼續聽那兩人對話。
天子想讓被文瑾瑜給激怒了,他一腳踢向了他,“早知道你是這樣重情之人,我就不該留下你,枉費了我一番心思。”
文瑾瑜沒有躲閃,這一腳將他踢出去一丈遠,撞在旁邊樹上,咚的一聲落在地上,一口血噴了出來,他趴在那裡緩緩擡起頭,眼睛裡有晶瑩閃動,“父親,你確實不該留下我。”
天子愈加惱火,“你在說什麼?難道要背叛我不成?”
文瑾瑜扶著大樹站了起來,從他艱難的動作中能看出來受傷不輕,他幾乎是靠在樹幹上,“我剛出生,你便將我送到了車璃國的李將軍府上,我一年只不過見你一次面,每次你都要考我都學了些什麼,你高高在上,而我跪在那裡不敢擡頭。若是學得不好,就是一腳踢來。我從未見過哪個父親對自己的兒子這般狠毒。”
這堅強儒雅的男子竟然落淚了,那時候他甚至懷疑這人根本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主人,“李大將軍和夫人對我也從未親近過,他們千方百計將我送進宮裡陪太子讀書,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在宮裡受欺負,被罰跪。無人爲我說話。”
若非文瑾瑜親口說出來,葉念惜也不會知道他初入宮時受盡了欺凌,葉啓軒率領一幫皇親國戚的子女將他圍起來毆打,而他躲在角落裡不敢吭聲。
文瑾瑜的嘴角有血跡流淌出來,他的心疼得厲害,“他們將我當馬騎,爬的稍微慢一些就要挨鞭子,我的身上連一塊完好的肌膚都沒有。那時只有兩歲的念惜公主跑了過來,她扯下我身上的人,她說誰也不許欺負我的瑾瑜哥哥。有人還要往我身旁坐,她便伸手去打他們。念惜公主是第一個維護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
文瑾瑜難以想象,若是那時沒有念惜公主,他或許早就被折騰死了。所以,他願意爲了念惜公主效命。
“因爲念惜公主,我與葉啓軒的關係好起來。一直到我當了侍衛首領,無人再敢欺負我,不,只有念惜敢欺負我……”說到這裡,文瑾瑜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那是多麼美好的回憶啊,如果可以,他希望被她欺負一輩子……
天子動容,“可是,你從未對我說過這些。”
“每年一次的見面,你只知道問我的武功,訓斥於我。我將你當成了主人,而非父親,我一直將自己當成個孤兒,我最親近的人是念惜公主。你不覺得每次我叫你父親,與叫你天子沒什麼區別嗎?都是那麼沒有感情。”文瑾瑜一聲苦笑。
“瑾瑜……”天子上前想要扶住他。
文瑾瑜伸手推開了他,冷漠的望著他,“我欠你的不過是一條命,我願意爲你征戰四方,將這條命葬送在你的雄心壯志之中。可是你不能強迫我去欺騙念惜,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她。放了她,我爲你得天下。”
“難道你以爲那個駱寒就能給她幸福嗎?瑾瑜,你比駱寒更適合念惜。這世上還有人比你更愛她嗎?”天子問道。
這是文瑾瑜的痛,他緩了一口氣,“曾經我也這麼以爲,可是我看到駱寒在冰天雪地裡尋找念惜,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一遍一遍喊念惜的名字直到聲嘶力竭,我就知道他不會負了念惜。這是念惜的選擇,我不能阻止。”
天子將手背在身後,緩緩轉身,看向了門口方向,“你愛的是葉念惜這個人,而駱寒愛的不過她的容貌,瑾瑜,你敢不敢跟我打賭,如果一切重來,葉念惜愛上的人,會是你,而非駱寒。”
“不會重來了,這個賭約沒什麼意義。”文瑾瑜毫無興趣。
“葉念惜,出來吧。”天子忽然道。
葉念惜嚇一跳,自己躲得足夠隱蔽,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竟然被發現了,慢吞吞的從門後面走了出來,挪步到了天子面前,“駱寒還活著?”
既然都被偷聽去,天子也不隱瞞:“的確活著。”
“所以,我沒有必要再留下來。”葉念惜上前扶住文瑾瑜,取出錦帕爲他擦拭嘴角血跡,暗想天子這一腳夠狠的,是親爹嗎?
“你的瑾瑜哥哥受了這麼重的傷,你不留下來照顧他嗎?今日起,就在這裡陪他吧。”天子甩袖大步離去,門砰的一聲碰上。
這也太霸道了吧?葉念惜想要去追天子,可是文瑾瑜已經無力支撐,他靠在自己身上,總不能將他推開吧?葉念惜將他扶到房間裡靠著**頭坐下,“喝點兒水吧?”
“我無事。”文瑾瑜搖了搖手。
葉念惜坐在他面前,“你怎樣?我去找……公良鶴先生爲你瞧瞧?”現在能想到的也只有公良鶴。還不知道他老人家會不會醫術呢。
“不必了。”文瑾瑜十分了解葉念惜的心思,“駱寒沒有死,他一直在雪山找你。我是前幾日剛知道的,便趕了回來,求天子放了你,沒想到惹惱了他。”
在文瑾瑜的詳細講述下,葉念惜知道了那日發生的事情。原來駱寒一個人往玄國邊城方向趕,因爲風雪大,迷了路,便躲在一個石洞裡等著風雪過去。可是那石洞只容得下他一人,馬匹跑了。一直到數日後,風雪小了,他才往回走。
等回到邊城時,得知葉念惜去找自己,便又不顧一切四處尋找葉念惜,卻是始終沒有她的消息……
而文瑾瑜帶兵打仗,聽說分裂了上百年的玄國終於統一了。而他們的皇上得了一場大病,抑鬱寡歡,將朝政交給丞相談古今處理。玄國遍尋天下名醫,救治皇上。這才知道駱寒沒有死,於是急匆匆趕回來告訴念惜。
沒想到天子早就知道駱寒沒死,當初騙葉念惜是爲了留下她。希望用五年的時間讓文瑾瑜得到葉念惜的心意。而這非文瑾瑜所願,他要的是葉念惜幸福,如果想給她幸福,也要光明正大的去給……
既然出不去,葉念惜就留下好好照顧文瑾瑜,他的傷並未只有天子踢的那一處,而是征戰沙場留下的傷痕,這個月,他已經攻下了寮國的一半江山。
“我想著幫天子打下江山後,就找個地方隱居起來,過些清閒自在的日子,我從未經歷過那樣的日子,我想一定很好吧。”連年的戰爭,從李瑾瑜到安宸燁,從安宸燁到文瑾瑜,他累了,倦了。
葉念惜爲他蓋上薄被子,“其實從一開始你出現在車璃國就是有預謀的,你的目的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我只有一個任務,就是融入到皇宮裡,隨時候命,可是一直到車璃國滅亡,我也沒有收到任何指示。”這是困惑文瑾瑜多年的事情,不過他從未問過天子,因爲天子不喜歡人多言。
葉念惜認爲文瑾瑜是個堪當大任的人,天子將他安置在車璃國做內應,絕對不簡單,“那麼,你後來幫我皇兄復國,並未像你說的那樣是盡忠於他?而是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