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素蓮清嬈，白骨生花
趙慶沉吟道:“苗劍和沈俗若是在丹霞，等程掌門回去之後自然會發現……”
沈墨輕輕點頭，思索道:“我還是認爲，丹郡的截雲異象，和姬夢脫不開關係。”
“好生奇怪……爲何會在丹郡出現異象?”
“難道丹霞宗和遺蹟秘境還有什麼其他的關聯?”
趙慶偷偷打量著紅檸，對幾人的分析充耳不聞。
丹霞和秘境自然是有關聯的。
自己在秘境，司禾在丹霞，她能通過自己的心念感悟截雲劍的意境。
紅檸美眸回望趙慶，輕笑道:“你在看什麼?”
趙慶稍加沉吟:“氣色不錯。”
……
一炷香後。
九華郡外，苗家祖地。
巍峨的奇峰遮擋了月光，綿延數裡的莊子倚峰而建，夜裡顯得極爲暗淡，伸手不見五指。
帶著些許冷意的夜風，由奇異的峰谷之間灌涌而來，使得人遍體生寒。
“咕咕咕……”
“咕咕咕……”
聚攏在枯木之上的烏鴉振翅而起，落下幾縷羽毛隨風飄遠。
趙慶探出神識打量著周圍的地勢，九華郡外奇峰綿延，這莊子恰好處於郡城和峰嶽間的窪地之中。
他神識掃過飄落的鴉羽，沒由來的打了個冷顫。
孔陽站在苗家祖地之前，輕聲道:“已經荒廢近十年了……”
“我有一處疑惑。”
他轉身回眸看向其餘四人:“如若……我們並沒有進過秘境，不知沈俗是古修殘魂之事。
”
紅檸美眸間閃過一絲瞭然，接道:“慕容銘屠戮苗家，爲何會有一個苗劍還活著?”
“金丹境的家主都死了，一個弟子是如何活下來的?”
趙慶回望身邊女子的注視，斟酌道……
“兩種可能。”
“其一，苗劍當時並不在家中，亦或是身負奇異之寶，得以在這場滅門慘案中保全性命。”
“其二，慕容銘有意留下了他這個活口！”
紅檸輕輕頷首，低聲道:“現在看來，應是慕容銘留手了。”
沈墨面露思索之色:“等陳掌門從秘境之中出來之後，必然會追尋這樁陳年久事。”
“屆時便可真相大白！”
“咕咕咕……”淒冷的鴉鳴陣陣。
正當這時，一道滿是嘲弄的輕笑聲傳來。
“有沒有可能，苗劍在九年之前就已經死了。”
趙慶神情一怔，霎時間汗毛炸立，一股寒意深入骨髓。
他身邊的紅檸驟然擡眸看向洛纖凝……
而洛纖凝，則是滿臉驚駭的同樣看著紅檸。
她們兩人，都沒有開口……
是誰在說話！?
孔陽瞳孔緊縮，神識瞬間鎖定了一隻隱沒於黑暗之中的花斑小蝶:“白玉一脈的道友?”
那蠱蝶輕輕振翅，自幾人身前盤旋而過，那道女子輕笑再次傳來。
“苗家祖地什麼線索都沒有，往西尋八里，我等你們。”
往西尋八里……
趙慶幾人對視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明悟。
並非只有蘭慶集的那三位前輩趕往了長生劍秘境……當孔陽刻錄的翠玉被收入水嶺注之後，各樓各脈都有所動作。
趙慶不由驚歎，附近國屬並沒有白玉樓的修士，這女人是從哪過來的！?
竟然比自己一行還要提前趕到苗家祖地……
那隻花斑小蝶盤旋飛舞，最後又落於一片不起眼的陰影之中，似是在默默觀望著周圍的動靜。
“苗劍九年前已經死了！?”
孔陽疑惑一聲，一行五人御風而起，飛速往西面趕去。
……
片刻之後，幾人紛紛墜落在一片荒冢附近。
趙慶看到眼前的情形，心神巨震，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背對自己的女人。
周圍荒草散落，被翻出的新土與腐肉枯骨隨處可見。
在這個女人的周圍，一具具森森白骨像是有了意識，伏跪在地上，用慘白的骨指不停地挖出一具又一具屍體。
而被白骨環繞的女人，則是衣不蔽體，散發著一股腥臭味道。
臉色慘白，眉眼間皺紋縱橫，與方纔聽到的輕靈笑聲顯得格格不入。
她緩緩轉身，用毫無神采的瞳孔對上幾人，脖頸下的身軀滿是膿血與腐蟲，大片肌膚裸露在外。
一股股靈氣聚攏而來，匯於她胸脯之上，似是在將這具身體修復著。
紅檸美眸震顫，對趙慶傳音低語:“無情無慾，不像活人。”
與此同時，司禾的心念也傳徹而來……
“無魂無魄，一具屍體。”
趙慶默默盯著眼前噁心的一幕，心中卻沒由來的生出一種驚歎，深感造物神奇，修行玄妙。
“身子骨不錯，生機壽元充裕。”
輕挑的笑聲傳來，這臉色慘白的女屍嘴角勾起，露出腐黑的齦齒。
趙慶知道這是在說自己……他簡單行禮，低聲道:“趙慶見過前輩。”
獨特的神念氣息不同於神識，匯聚成悅耳的空靈笑聲。
“不必，小女子也是築基之境。”
“不過趕的有些急，只送了一隻蠱蝶過來……”
築基！?
衆人神情震撼，目光掃過這女人周身伏跪的森森枯骨，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孔陽低聲道:“不知道友是哪一州的白玉弟子?”
那女人腐爛的手掌虛攏，似是在撫摸自己並不存在的紗袖。
她略顯僵硬的搖頭屈身，傳出空靈笑聲:“小女子這幅面孔，怎麼好與諸位相見?”
“白玉一脈，無名小輩而已。”
趙慶耳邊傳來紅檸的聲音。
“是以巫蠱奇術臨時控制的一具腐屍。”
他輕輕點頭，不做言語。
心念還停留在苗劍之死的疑惑上。
眼前有一具具枯骨散落，在剛被翻出的新泥之間搭出了一座簡陋骨椅，這女人輕輕嘆氣，揮手間引來了一隻花斑小蝶，映照於面龐之上。
霎時間，那雙空洞的雙目似是有了神采，顯得極爲晶瑩明澈，只看雙眼……會感覺這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二八少女。
但這雙水眸卻生在了腐屍之上，便顯得格格不入，只會讓人心底更生幾分驚悚。
空靈笑聲傳來:“這女子生前也是極美的人兒，道友難道只識皮相不成?”
她手臂輕揮，似是在提著裙帶轉身，而後倚在了骨座之上。
“趙慶。”
“紅檸。”
“孔陽。”
“沈墨。”
“洛纖凝。”
“嗯?那匹小馬呢?”
幾人對視一眼，沈墨輕聲開口道:“金嫣兒道友已經離開，不知去了何處。”
骨座之上的女人僵硬點頭，衆人耳邊傳來笑聲。
“不必擔憂那遺蹟秘境，已有煉虛大修趕往。”
她話音落下，又有幾座骨椅搭建，似是給趙慶幾人準備的，只不過……
他們覺得心裡膈應，依舊選擇了站著交談。
那女人的一雙水眸打量著周身的枯骨，輕聲道:“孔陽道友，翠鴛一脈可曾查到……這處荒冢是誰做下的?”
孔陽輕輕點頭:“殺人者便是那慕容銘，葬人者苗劍。”
“只是道友此前言說，苗劍已經死了……”
聽聞此言，趙慶聚精會神的打量著骨椅之上的女屍，心中充滿了好奇。
那女屍手掌輕掩嘴脣，看的趙慶極爲膈應。
她輕笑道:“趙慶道友既然有所猜測，爲何一定認爲苗劍還活著?”
“小女子再添一種可能。”
“其一，苗劍不在族中活了下來。”
“其二，慕容銘有意放過了苗劍。”
“其三……苗劍早就葬在了這荒冢之中！而行走於世間的……則是另一個人。”
紅檸美眸閃爍，輕聲道:“是有這種可能，但卻不太合理。”
那女人僵硬搖頭:“稍待片刻。”
很快的，一具具枯骨展露在衆人眼前，足足八十多具，其中完整的並不多。
“十年歲月，未達練氣四層者，屍骨必然已盡數腐朽。”
“便是眼前這些了，諸位可知這其中，弱冠之年的屍骨有多少?”
趙慶目光閃爍，他兩個時辰前，剛剛在鴛玉上刻錄過。
苗劍入丹霞，是在二十一歲，癸卯年。
而苗家滅門，則是前一年壬寅，那年他恰好二十歲，也就是弱冠之年。
那女屍緩緩起身，隨手提起一具骨架。
“這具，二十歲，女。”
“這具，二十歲，女。”
“這三具，二十歲，男。”
她輕輕撫摸慘白的顱骨，笑道:“這具應該不是修士，骨相來看未曾經歷靈氣滋養。”
“剩餘兩具，則是先天境界至練氣初期之間。”
女屍的清澈水眸望向趙慶:“苗劍弱冠之年，什麼修爲?”
趙慶眼眸微斂，仔細回憶著……
沉寂的靜室之中，顯得有些燥熱，正值巳月初夏。
劍眉星目的青年男子醉意熏熏，神色木然。
他深深呼吸道。
“三年前，我初入先天時，曾有人說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我苗家嶺西大族，自不懼這些閒言碎語……”
“然，去年仲秋……在我弱冠禮的當天，苗家滿門皆滅！唯我一人獨活。”
“從那之後，我無論躲到什麼地方，災禍都會如期而至。”
……
趙慶驟然擡頭，沉聲道:“先天之上！”
那女人輕笑道:“這便是了。”
“苗家小輩中，當時先天修士有幾人?練氣初期有幾人?”他又看向孔陽，如此言道。
孔陽瞬間瞪大了雙眼，與趙慶等人對視之後，神色顯得極爲激動。
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已經觸摸到了真相！
“馬上查！”
……
九華郡，七殺坊。
一座不大的樓閣之中，練氣六層的女修驟然驚醒，纖手觸及到枕下的傳訊玉，查看之後面漏異色。
是楚國總閣的傳訊。
“壬寅年，九華郡苗家滅門之前，苗家所有人的名姓與修爲……”
她俏臉上閃過一絲疑惑，仔細回憶之後再傳訊玉上刻錄。
“家主苗應林，金丹初期。”
“主母蘇雲裳，築基中期。”
……
與此同時，九華郡外的各個村落之中，皆有消息傳遞。
尤其是散修遍佈的縣鎮……對苗家的消息掌握極爲詳細。
“苗勇峰，苗延智，苗澤良，苗展鴻……”
一道道名姓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甚至還有幾枚靈刻影像被送到了七殺坊。
……
“咕咕咕。”
寒鴉依舊不知疲倦的鳴叫，荒冢之前的森森枯骨伏跪在地上，以自己的身體爲工具，認真清理著所有的痕跡與血肉。
趙慶幾人緩緩邁步，跟在那女屍身後丈許之遠。
耳邊空靈笑聲迴盪。
“葬人者是不是苗劍，天亮之前便可知曉。”
“殺人者，慕容銘，杜習遠，汪鼎，所用何兵?”
洛纖凝跟在孔陽身側，稍稍落後半步，似乎對眼前的這女屍有些膈應。
她輕聲道:“三人皆是劍修。”
趙慶神色微動，目光掃過累累屍骨，骨相之上不見絲毫傷痕。
不過金丹境出手殺人，不一定會用劍去刺劈每一個人……可能一道法訣就能屠滅半數苗氏族人。
那白玉一脈的女屍擡起手臂，引來一隻極爲絢麗的彩蝶垂落。
她輕聲道:“咱們看看苗應林的屍體。”
很快的，所有森森枯骨似乎被劇毒腐蝕一般，盡數化作了風塵飛蕩。
只留下了那兩具骨齡二十歲，修爲在先天到練氣中期的枯骨。
等那些散碎的骨架消失之後，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屍身顯露，皆盡面色猙獰扭曲，其中還有一具男屍，竟是栩栩如生，身上只是沾染了些許血污。
看上去竟彷彿是處於熟睡之中。
這便是苗家家主，苗應林的屍身了……金丹真修，十年歲月根本無法在其肉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趙慶看到那具屍體，不由得神色微動。
心中有一股極爲強烈的衝動……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腿。
在紅檸詫異的目光中，趙慶踩著腐血與屍身，親手將苗應林的屍體拖了出來。
神識輕輕一掃……
趙慶回望眼前的女屍，儘量不去看她身上的醜陋之處，而是與其雙眼對視……
再怎麼說也是玉京修士，不過是臨時借了一具屍身方便行事……想到這些，他心中的膈應便也褪去了很多。
趙慶與眼前女屍對視一眼後，目光掃過紅檸四人，沉吟道:“竟然沒有絲毫線索。”
他取出了幾本劍經劍冊，又取出了一柄極品靈劍，丟在地上……
而後便將苗應林的儲物戒揣進了懷裡。
嘴上感嘆道:“慕容銘竟然連儲物戒都沒有帶走，著實離奇。”
紅檸一雙美眸緩緩瞪大，嬌聲開口:“不與大家分一分?”
趙慶:……
“我還你錢。”
紅檸瞬間展露笑顏，將洛纖凝拉到身邊:“那我請你們專程去七夏國嘗一些美食。”
那女屍也露出了極爲駭人的笑，聲音倒是極爲悅耳。
“若有機會，小女子也想嚐嚐永寧州的美食。”
趙慶神色微動，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孔陽和沈墨:“自然是要分的……別急。”
金丹修士的儲物戒！
竟然遺留在荒冢之中，這著實使得幾人變了臉色。
在苗應林的胸膛之上，有一道深入心脈的血痕，已然是洞穿了其護體法衣。
幾人對視一眼，沉默不語。
那女屍俯身仔細查看之後，輕聲道:“一劍穿心。”
“三位金丹圍殺一位，只留下了這一道傷痕，那慕容銘的劍道境界當真如此精妙?”
“儲物戒也沒有取，更不必說什麼貪戀苗氏劍譜。”
趙慶眸光閃爍，心中驚駭不已。
難道慕容銘是個背鍋俠！?
正當此刻，劉子敬手中翠鴛閃過光芒，他驟然擡頭，死死的盯著那具女屍。
沉聲道:“壬寅年，九華苗家先天之上，煉體之下，僅有四人！”
“苗開，練氣二層。”
“苗劍，先天境界。”
“苗琴，先天境界。”
“苗姜，先天境界。”
他劍眸微顫，低聲又道:“苗開苗劍，男。苗琴苗姜，女。”
聽聞此言，幾人不由得深深吸氣……
如此說來，苗劍的屍骨，就在眼前！
趙慶微微闔眸，不住嘆息。
那與自己相熟識的師弟，又是誰！?
幾人對視一眼，紛紛將目光投向那女屍……
她醜陋的面龐之上神色也極爲僵硬，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
只是耳邊傳來了空靈笑聲:“如此，其一可解。”
“葬人者，並非苗劍。”
“嗯！?”她話音落下，隨即又傳出一聲輕疑。
這女屍靈動的水眸仔細打量著苗應林的屍身，輕嘆道:“倒是一位修行奇才，可惜了。”
她肩上有絢麗彩蝶飛舞盤旋，落在了腳下屍身之上。
眨眼之間，苗應林身上殘破的法衣隨風消散，其血肉也化作了血霧，在空氣中掀起一股詭異的清香。
森森白骨在幾人眼前清晰可見，其胸骨斷裂……除此之外再無傷勢。
而在那彩蝶飛舞之間，瀰漫此地的清香血霧倒卷而回，眼前的白骨也開始變得腐朽。
最終，在趙慶幾人驚駭的注視下。
苗應林的顱骨之上……開出了五朵妖豔的緋紅之花。
腦海中，司禾的聲音有些激動:“跟她要一朵煉化！”
趙慶:……
非得這麼膈應嗎?
耳邊輕笑迴盪:“金丹真修， 凝三華吞五氣。”
“這苗應林三華未蘊，但五氣已生……”
她隨手摘下了一朵，持握於手掌之中。
自己身上的血肉也開始消散，顱骨輕輕扭動之間，似乎還在打量著趙慶幾人……
僅僅幾息時間，便有無盡的生機與奇異的神韻顯露，她骨掌之中的妖豔花朵漸漸變小。
紅檸美眸輕顫，取出了一身自己穿的法衣遞過……
霎時間，三千墨絲憑空生，冰肌凝脂遮於法衣之下，方纔的女屍已經化作了一位楚楚可人的明豔女子。
她眉眼間有一道銀色蓮紋，使得其一側容顏看上去更顯妖冶。
女子盈盈屈身，笑道:“清嬈，見過諸位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