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戲子風波
“寶玉,你可別打趣我哥哥了，要是再說下去,怕是他都不敢找你了。”
林黛玉拿了帕子掩口笑道，頓了頓,林黛玉另外起了個話題,不讓衆(zhòng)人在這上面打轉(zhuǎn)。“寶玉，你給寶姐姐準備的禮物是什麼？湘雲(yún)妹妹怕是也要到了,待會兒你們可要一起比比。”
黛玉解了圍,林璟玉在心底擦了擦不存在的汗。雙眼激動的看著黛玉,果然還是在家姑娘會疼人啊。
屋子裡稍微有些腦子的人都知道王熙鳳是爲何如此死命擠兌林璟玉,賈母雖說也有些惱邢夫人不識趣，將玦哥兒帶上也就算了,好將這上不得檯面的煙柳也帶上了。加上心裡總是有些心疼這個很得她心的孫媳婦，所以剛剛賈母並沒有開口爲林璟玉解圍。現(xiàn)在黛玉不動聲色的轉(zhuǎn)換了話題，還主動提及了自己孃家的侄女，瞧著自己心疼的外孫女和孃家侄女合得來，賈母心裡還是頗高興的。看林璟玉疑惑的神色，便主動爲他解惑：“雲(yún)丫頭是我孃家史家的姑娘，也算得你的妹妹，橫豎是親戚一處，你就將她當作······”賈母的目光在薛寶釵幾個坐的地方掃了掃，頓了頓，才接著說：“就當作惜春幾個一般處吧。”
林璟玉笑著應(yīng)了，他發(fā)誓剛剛賈母想說的應(yīng)該是將史湘雲(yún)當作薛寶釵一樣相處，畢竟史湘雲(yún)和薛寶釵同他在血緣上都沒什麼關(guān)係，在親疏遠近上是一樣的。賈母怕是臨時想起了薛寶釵的商女身份，才生生改了口。雖說賈母口上一直說將薛寶釵當自家姑娘一般看待，可要是將她的孃家侄孫女和商女一起作比，估計她自己心裡也是膈應(yīng)得慌。
賈母轉(zhuǎn)而對林黛玉說道：“前兒你們剛走，她就到了。可不就錯開了？趕巧碰上寶丫頭的生日，要不然你們姐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上面呢。昨下午知道你要來，興奮得緊。一瘋就來事了，吹了風受了些涼。我打發(fā)人叫她晚些過來，估計要是知道你們過來了，她怕是也坐不住。”
林璟玉看林黛玉卻沒有多大的期待，也沒有什麼不願，臉上只是帶著一般好友久別重逢的淡淡高興，便揣測她們的關(guān)係該是一般的。說到史湘雲(yún)，林璟玉總覺得他遺漏了些什麼，好像還挺重要的那種，生生透著一股子不詳。可越是想越?jīng)]有頭緒，林璟玉只好將這事兒按下，想著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老太太，史大姑娘來了。”
有丫鬟打簾子進來，笑著稟報。
“正說到她呢，可巧就來了。”賈母忙不迭的吩咐：“快叫她進來。”
就見到一女子帶著兩位大丫鬟進了門來，一瞥一笑極盡小女孩兒的嬌憨可愛，只是瞧著有些不大精神。
林璟玉條件反射性的想到了賈寶玉和薛寶釵的金玉良緣，然後自然而然的就帶出了史湘雲(yún)的金麒麟。不著痕跡的掃了掃，倒是沒瞧清楚在什麼地方。史湘雲(yún)一個姑娘家，他也不好盡盯著人家看，便隨著轉(zhuǎn)過了目光瞧向上首的賈母。
“老祖宗，湘雲(yún)來晚了。”
聲音聽著微微有些沙啞，聽著有些甕聲甕氣。
賈母看她不精神的樣子，憐愛的責備：“一早就吩咐你晚些過來，在屋子裡好好將養(yǎng)將養(yǎng)。叫你貪玩，現(xiàn)在受罪了吧。”
“老祖宗，快別說了。”史湘雲(yún)撒嬌道。
賈母便也笑著住了嘴。史湘雲(yún)一進來就看見寶玉上首坐了個不認識的男子，雖說她對這個眉目精緻的男子有些好奇，只是她一個姑娘家，賈母沒有說話，她更是不好相問。看到坐在幾個姐妹那兒的黛玉，心裡一轉(zhuǎn)，估計那便是她的哥哥了。
等到史湘雲(yún)先和屋子裡邢王夫人二位長輩並王熙鳳、李紈兩位嫂子問過好之後，按座次的話，史湘雲(yún)就該輪到林璟玉。賈母纔出口說道：“這是你林姐姐的哥哥，你隨著惜春幾個一道叫他表哥吧。”
等林璟玉和史湘雲(yún)兩廂問過好，賈寶玉就插話道：“湘雲(yún)妹妹，林表哥可是極厲害的人呢。”
史湘雲(yún)啐道：“你知道就好，可學著些吧。”
又聽得一個要他向這表哥學的，雖說他對林璟玉頗有些好感，可賈寶玉一時心裡也難免有些下不來，面上也就帶了兩分出來。
史湘雲(yún)和賈寶玉自幼親近，這樣不痛不癢的話不知說了多少，今兒看賈寶玉面上有些不對，便也悻悻地將已經(jīng)到嘴邊的打趣話收了回去。轉(zhuǎn)而抱怨道：“我今兒這個樣子，說話難免有些嗆人。你慣是知道我的，還不知道我口無遮攔的性子？”
話說完，史湘雲(yún)看賈寶玉的臉色也好了些。不理準備和她說話的賈寶玉，抽身朝探春姐妹幾個那兒去了。
史湘雲(yún)和賈寶玉說話時，語氣表情盡顯嬌憨。林璟玉在一旁看著，越發(fā)覺得史湘雲(yún)不簡單。瞧人家這話說的，一開始就討好了賈母和王夫人，後面補上兩句，不僅讓賈寶玉緩了臉色，還表明了她和賈寶玉關(guān)係不凡。
不放心的看一眼黛玉，要是她心在賈寶玉身上，依著她敏捷的性子，自是能聽出些旁的來。黛玉臉色不變，還是面含微笑的看著他們兩打機鋒。自家姑娘他是知道的，按著黛玉的性子，要是心裡有什麼，絕對不會這樣子平淡。知道她心不在賈寶玉那裡，林璟玉才堪堪將心放了回去。
轉(zhuǎn)過目光時，林璟玉不經(jīng)意看到薛寶釵捏在手上已經(jīng)變形的帕子。心想：估計薛寶釵已經(jīng)從王夫人和薛姨媽的言語裡揣測出她們想讓她和賈寶玉結(jié)秦晉之好的意思了，現(xiàn)在看史湘雲(yún)話裡話外的意思，怎麼能靜得下去。雖說面上還是穩(wěn)重平和，可變形了的帕子還是露出了她的真實情緒。林璟玉因著在賈府的一干人裡周旋而有些焦躁的心瞬間舒坦了。
一衆(zhòng)人就在賈母屋子裡說笑逗趣，林璟玉卻少有開口，除了王熙鳳時不時的扯到身上嗆他幾聲，林璟玉覺得場面很是其樂融融。到了飯點，衆(zhòng)人隨著賈母道了上房。上房裡擺了幾席家宴酒席，衆(zhòng)人圍著坐了。林璟玉看席面上皆是老人家愛的甜軟之食，沒什麼胃口，動了兩筷子就放下了。
內(nèi)院中早就搭了家常小巧戲臺，聽幾人言語裡透出來的意思，是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昆弋兩腔俱是齊全。聽黛玉說得興奮，林璟玉卻是提不起勁，他聽這些個卻是聽不出什麼來，他聽的不過是‘咦啊哦耶’這幾聲。
賈母讓寶釵先點，寶釵推辭說：“老祖宗您點，可別讓我因著老祖宗給了兩分薄面就輕狂了。”
薛寶釵的一番擡舉讓賈母很是受用，她雖說瞧不上薛寶釵的商女出身，可單看薛寶釵這人，她心裡是極喜歡的。莊重自持，管家也有兩把刷子，模樣更是沒得挑的。
賈母笑道：“今兒你的大好日子，就先點吧。”
薛寶釵推辭不過，才點了一番熱鬧的《西遊記》。
林璟玉看黛玉臉上閃過不願，知道她素喜那些個辭藻極好的文戲。看賈母正在和薛姨媽推辭，場上目光也停在那裡。林璟玉偏頭低聲說道：“回頭我打發(fā)人去請一班轉(zhuǎn)場文戲的戲子給你熱鬧熱鬧？現(xiàn)下可不能使性子。”
黛玉嗔瞭望過來的林璟玉一眼，不依地低聲說道：“原來我在哥哥眼裡就只是會使小性子？”頓了頓，黛玉才頗自豪的說道：“我慣是個大度的人。”
林璟玉被自家姑娘這句話給活活噎著了，抽了抽嘴角。
“你不覺得？”
林璟玉忙肯定地點頭，毫不猶豫地低聲說道：“覺得，我們黛玉姑娘最是大度的了，誰也比不過！”
站在黛玉身後的王嬤嬤暗自擰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叫自己沒有當場笑出來。
大爺，你可真敢說！
薛姨媽推辭說寶釵已經(jīng)點了，無論如何也不肯再點了。等林璟玉和黛玉兩人一番嬉鬧之後，剛好就是賈母越過了邢王二位夫人，讓王熙鳳點戲。王熙鳳點了插科打諢的《劉二當衣》。
賈母看王熙鳳點了自己極喜歡的一幕戲，佯怒道：“鳳丫頭，點你喜歡的。”
王熙鳳最是會揣測賈母心意，笑道：“老祖宗喜歡的可不就是我喜歡的？”
王熙鳳這種直白的奉承讓賈母更加開懷，轉(zhuǎn)了目光讓黛玉點戲。
黛玉看了看剛剛拼命擠兌自家哥哥的王熙鳳一眼，望著賈母推辭道：“老祖宗，黛玉一個晚輩，又是外來客，白白地蹭了這一出好戲就罷了，哪有越過兩位舅母先點戲的道理？”
賈母肅然說道，到了後面她自己倒是笑了起來。
“我叫你點你就點，誰還敢說什麼不成？！”
之後賈母便叫林璟玉點戲，林璟玉就著薛姨媽剛剛的話推辭。賈母以爲林璟玉是顧忌在兩位長輩之前點戲而讓邢王兩位夫人心生不快，想到剛剛薛寶釵和黛玉都是如此推辭的，便說道：“今兒接著寶丫頭的生辰，我特意帶著你們說笑。我巴巴的唱戲擺酒，爲他們不成？她們在這裡白吃白聽，已經(jīng)便宜了，還讓她們點呢！”
賈母說笑打趣一番，在場衆(zhòng)人都笑了，場上氣氛也因著這個熱鬧了些。賈母卻也不再和林璟玉相互打機鋒，直接叫寶玉、史湘雲(yún)、李紈並探春姐妹幾個點戲。
“你平白去招惹她幹什麼？”
望到衆(zhòng)人沒注意到他們這裡，林璟玉皺眉說黛玉。
黛玉撇撇嘴，捏了捏帕子，瞥一眼和賈母說笑的王熙鳳，也跟著林璟玉降低了聲音說道：“誰去招惹她了？！”
林璟玉看自家姑娘抵死不認，皺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輕聲交代道：“裡面的緣由你又不是不清楚，今兒畢竟是寶姑娘的及髻禮，忍忍吧，別叫老祖宗和寶姑娘面上下不來。”
看黛玉抽抽嘴角，不情願的‘恩’了一聲，知道她是應(yīng)下了，林璟玉纔將心放了回去。
黛玉剛剛的一番話，剛好頂了王熙鳳。她自己言明她是外客，所以先於兩位長輩和寶玉幾人點戲情有可原，然後她蹭的是薛寶釵的戲，剛好又將薛寶釵撇了出來，這不剛好凸顯了王熙鳳？王熙鳳這般心思通透的人，如何想不到？她只不過是不敢違背賈母的意思罷了。相較於讓賈母心裡不舒坦，她寧願讓自己婆婆和姑媽對她不快。王熙鳳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剛好就叫黛玉撿了這便宜。
林璟玉慢悠悠地轉(zhuǎn)著手上的扳指，雖說他覺得自家姑娘的手法生澀，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但不可否認，對於自家姑娘這般明顯的維護，他很是感動自豪。
上酒席時，賈母又讓寶釵點。寶釵點了一出《出門》，還和寶玉說文論戲了一番。寶玉聽了寶釵唸了一出，又是拍膝又是搖頭，喜得不能自已，又讚賞寶釵無數(shù)不知。林璟玉側(cè)眼看了看說得開懷的兩人，又轉(zhuǎn)頭去看戲。心想：寶姑娘這一局已經(jīng)扳回來了。
史湘雲(yún)瞥了瞥說得開懷的兩人，直接嗆到：“安靜看戲吧，還沒唱《山門》，你們倒是《狀瘋》了。”
這話說得巧妙，衆(zhòng)人都笑了。
林璟玉目光轉(zhuǎn)了轉(zhuǎn)，對比了一下兩人的段數(shù)。覺得勝負是五五之數(shù)！
賈母很是喜歡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林璟玉看那小旦和小丑近了來，細看時越發(fā)眼熟。心也慌得緊。正聽得賈母問兩人的年歲，聽兩人還很是年幼，在場的衆(zhòng)人也都嘆息了一回。
王熙鳳笑道：“這個孩子的扮相活像······是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王熙鳳中途頓了頓，才繼續(xù)說道。
林璟玉擡起頭來，死死的看著王熙鳳。王熙鳳嗤笑一聲，轉(zhuǎn)過目光去了。林璟玉出聲笑道，轉(zhuǎn)過話題，讓衆(zhòng)人一道讚揚榮國府的富貴。
“不過是戲子，爲著這繁榮昌盛添磚加瓦罷了。”
“倒像林妹妹的模樣兒。”
史湘雲(yún)笑著開口，聲音剛好蓋過林璟玉的，在場的衆(zhòng)人也全都聽見了。
林璟玉‘譁’地站了起來，帶翻了手邊的茶盞果盤。看衆(zhòng)人的目光都受驚地看著他，林璟玉轉(zhuǎn)頭怒罵站在黛玉身後的人。
“雪雁雪鴦，你們兩個作死的，還不過來給你們姑娘收拾收拾。”
目光在場上的人面上轉(zhuǎn)了一圈，頗有殺人滅口的架勢，在場的人在嘴邊打轉(zhuǎn)的隨著史湘雲(yún)說的話也被嚇了回去。
林璟玉看著史湘雲(yún)冷笑道：“原來我們姑蘇林府的嫡長女在史姑娘的眼裡不過是個戲子，也不敢和衆(zhòng)位同席而坐了，可別污了榮國府的門楣、降了幾位的身價。”
黛玉從未見過自家哥哥這個樣子，縱是她心性靈敏，這一番變故不過就在須臾，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站起來的自家哥哥拉了起來，抓著自家哥哥的手臂才踉蹌地站穩(wěn)。
跟在黛玉身後的幾位大丫鬟更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了，林璟玉在林府下人的眼裡是極好的主子了，只要按著規(guī)矩來，林璟玉說話都是面含春風、輕言細語的，幾人何時見過這個樣兒，生生就愣住了。
語蕭和王嬤嬤反應(yīng)要快得多，瞧自家大爺冒著怒火的眼，忙幾步繞到自家姑娘跟前將自家姑娘晃動的身子扶住，順帶著爲自家姑娘整整被林璟玉剛剛那一拉扯而凌亂的衣裳。
王嬤嬤見的世面多，所以比常人反應(yīng)快些。而語蕭則最是瞭解自家大爺?shù)男宰樱斦娴谋硌e不一，最喜好的是使軟刀子和幕後下黑手，今兒這明面上的衝突還是第一回瞧見，也知道今兒史姑娘這話是觸了自家主子的逆鱗了。
“林表哥·····”寶玉沒想到溫柔的林表哥還有這個樣兒，只是看因著湘雲(yún)妹妹那一無心的取笑就引得現(xiàn)在這個場面，遲疑的叫住作勢要走的林璟玉，看到自家表哥眼裡的陰狠，糥糯的住了嘴。
場面一時陷入僵景，坐在上首的賈母也顧不得現(xiàn)在黛玉的心情了，柔聲勸慰道。
“璟玉，雲(yún)丫頭不過是無心的。”轉(zhuǎn)頭對被嚇住了史湘雲(yún)說道：“雲(yún)丫頭，快過來給你林姐姐賠個罪。”
黛玉都被比作了三教九流裡最下等的戲子，而賈母只是叫史湘雲(yún)說句話道個歉就完事。賈母居然如此輕鬆的揭過，林璟玉心中更恨，望著賈母冷笑道：“無心我林家金貴的女孩兒都被比作了戲子，有心的話，還不知道能傳成什麼樣兒呢。”
賈母被林璟玉一堵，一時半會兒居然沒想到攔住林璟玉的話，只好說道：“璟玉，今兒是寶丫頭的生辰，何苦這般較真？”
林璟玉對愣住的薛姨媽和薛寶釵告罪道：“今兒是寶姑娘的大好日子，待來日璟玉在另備酒席爲寶姑娘賠罪。”
感覺到抓著自己手臂的手在微微顫抖，林璟玉只覺得心口陣陣的疼。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還要再勸的賈母，恨聲說道：“今日我林家之恥，我林璟玉沒齒難忘。”
轉(zhuǎn)過目光看著被嚇到的史湘雲(yún)，順帶飄過坐壁上觀的王夫人和王熙鳳。林璟玉狠聲道：
“今日多謝衆(zhòng)位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