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峰這天傍晚過來看徐雪涵,這天的雨水已小,淅淅瀝瀝的,陳建峰與徐雪涵在屋檐下剛站了沒一會,就見吳巧巧端了一碗藥走了過來,遞給徐雪涵,徐雪涵邊喝邊撒嬌:“建峰,這藥真苦,我不想喝。”
陳建峰不知道徐雪涵在喝什麼藥,他莫名其妙:“你這喝得是什麼藥?我怎麼不知道?病了?風(fēng)寒?”
徐雪涵說:“昨晚你沒有遇上子珍姐麼?子珍姐沒有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陳建峰愛憐地一笑,說,“我們團(tuán)作爲(wèi)先鋒,明天就要出發(fā),不管怎樣,我都得把事情安排好,毛委員那,我沒來得及去,讓胡長髮帶人守著。”
徐雪涵說:“難怪你莫名其妙,建峰,子珍姐姐都告訴我了,我知道不打掉孩子,我根本就不可能跟大部隊(duì)走,我不能隨大部隊(duì)走,你肯定也會留下,在你和孩子之間,我沒得選擇,我昨晚就和子珍姐姐和巧巧一起,找郎中開了五副打胎的藥,今天喝得是第一副。”
陳建峰看著吳巧巧:“是嗎?”
吳巧巧只能點(diǎn)頭,說:“是,昨天和賀大姐,小龍一起去縣城的藥鋪?zhàn)サ乃帯!?
徐雪涵的話陳建峰信,就如同自己的選擇一樣,如果一定要有所選擇,都只能是對面的這個人,但徐雪涵轉(zhuǎn)變?nèi)绱酥欤疫€如此輕鬆,陳建峰感覺不對,陳建峰說:“雪涵,你不會騙我吧,我怎麼感覺怪怪的。”
徐雪涵說:“難道非得讓我痛哭流涕,哭天喊地,你才覺得正常?是的,我捨不得孩子,可是你那個辦法無非就是不管不顧偷偷地留下來和我在一起,可這是個好辦法嗎?”
自然不是,陳建峰沉默。徐雪涵說:“建峰,我這輩子的想法其實(shí)簡單,就是和你在一起,如果沒有你,我的人生只會是一片空白,在我的心裡還有什麼比你更重要?”
陳建峰輕輕地?fù)碇煅┖煅┖杨^靠在陳建峰的肩上。
陳建峰終究不放心,他偷偷地找到吳巧巧倒在屋後的藥渣,找到城裡的藥鋪,一家不放心,他還走了好幾家,藥鋪的掌櫃親自翻開藥渣一味味地核對,一致認(rèn)爲(wèi)這是打胎的方子:這藥下得柔和,不會落下病根,郎中應(yīng)該是“餘記堂”的餘老先生。
陳建峰爲(wèi)此還特意找到餘老先生,餘老先生一點(diǎn)頭,說這方子是我開的,餘老先生再將徐雪涵的體型相貌一說,陳建峰這才鬆了口氣,看來徐雪涵這次真是想明白了,沒有欺騙自己。
1934年10月16日夜,東門的江面上火把通明,浮橋正在搶搭之中,根據(jù)軍委的指示,陳建峰團(tuán)於這一夜首先渡河,然後編入三、八軍團(tuán)組成的右翼縱隊(duì),隨右翼縱隊(duì)護(hù)衛(wèi)居中的軍委縱隊(duì),而徐雪涵計劃將在二天後的18日夜隨同*一同過河,隨軍委縱隊(duì)開始轉(zhuǎn)移。陳大山?jīng)]有隨陳建峰先徵,而是被陳建峰留了下來,帶一個排的精壯漢子護(hù)衛(wèi)*的安全。*爲(wèi)此大發(fā)雷霆,說自己隨軍委縱隊(duì)行動,安全的很,用不著陳建峰派陳大山護(hù)衛(wèi)。*發(fā)*的脾氣,陳建峰我行我素,他自有辦法對付,陳建峰命令陳大山悄悄留下,到18日出發(fā)時找賀子珍報到就是,到時生米煮成了熟飯,*還能怎麼辦,只能是承認(rèn)現(xiàn)實(shí),陳建峰交代陳大山,說*大病未愈,陳大山必須保證讓*跟上隊(duì)伍,在這樣的大轉(zhuǎn)移中,前有圍堵,後有追兵,掉隊(duì)是萬分危險的。
陳建峰先徵,*特意於河邊爲(wèi)陳建峰送行,河面上正在鋪設(shè)門板,敲打木銷的聲音不絕於耳。
*看著陳建峰,說:“作爲(wèi)右翼,此去雄關(guān)如鐵,我希望你披荊斬棘,一一逾越。”
陳建峰敬禮,請*放心。
知道陳建峰和徐雪涵肯定有話要說,賀子珍拉了*一下,*會意,笑著走到了一旁。蕭蕭秋風(fēng),風(fēng)揚(yáng)起徐雪涵的發(fā),陳建峰輕輕地爲(wèi)徐雪涵擼了擼鬢角的髮梢:“路上聽毛委員的話,毛委員上哪你就上哪,跟著毛委員,我放心。”
徐雪涵輕輕地點(diǎn)頭。
徐雪涵用手輕輕地?fù)崦惤ǚ宓哪槪会峒?xì)心地幫陳建峰將衣領(lǐng)的扣子扣好:“爲(wèi)了我,你一定要好好的。”
陳建峰點(diǎn)頭。徐雪涵心裡知道,此一別,自己此生也不知道是否還有與陳建峰見面的機(jī)會,她的心裡輕輕地在與陳建峰道別:“再見,建峰!建峰,再見!希望你別怨我狠心離你而去,多多珍重。”
徐雪涵強(qiáng)忍住淚水,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緒,讓陳建峰看著生疑,她不再說話,默默地與陳建峰偎依在一起。
浮橋鋪上最後一塊木板,嘹亮的軍號已經(jīng)響起,部隊(duì)開始出發(fā)了,蔣民雲(yún)第一個踏上了浮橋。徐雪涵笑著在陳建峰的臉上一吻:走吧,同志們都在等著呢。
陳建峰這才牽著馬,與徐雪涵依依不捨地話別。在陳建峰踏上浮橋的那一刻,耳邊響起一首動人的贛南民歌:
一送(裡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
秋風(fēng)(裡格)細(xì)雨(介支個)纏綿綿
山上(裡格)野鹿聲聲哀號
樹樹(裡格)梧桐葉呀葉落光
問一聲親人紅軍啊
幾時(裡格)人馬(介支個)再回山
三送(裡格)紅軍(介支個)到哪山
山上(裡格)包穀(介支個)金燦燦
包穀種子(介支個)紅軍種
包穀棒棒咱們窮人掰
緊緊拉著紅軍手紅軍啊
撒下的種子(介支個)紅了天
五送(裡格)紅軍(介支個)過了坡
鴻雁(裡格)陣陣(介支個)空中過
鴻雁(裡格)能夠捎書信
鴻雁(裡格)飛到天涯海角
千言萬語囑咐紅軍啊
捎信(裡格)多把(介支個)革命說。
是徐雪涵的歌聲,歌聲悠揚(yáng)而悽婉,有一絲沙啞的哭腔。這是一首中央蘇區(qū)耳熟能詳?shù)拿窀瑁@些年蘇區(qū)戰(zhàn)鬥頻繁,每當(dāng)紅軍上前線,各個村子的百姓經(jīng)常到村頭、河邊、大道旁送別紅軍,一邊送一邊唱。這首歌非常口語化,歌詞中夾雜著不少俚語、方言,唱半句,停半句,陳建峰不知道徐雪涵什麼時候?qū)W會了這首送別的歌,陳建峰迴望,徐雪涵站在*和賀子珍的身邊,邊唱邊揮手。
七送(裡格)紅軍(介支個)五斗江
江上(裡格)船兒(介支個)穿梭忙
千軍萬馬(介支個)江畔站
十萬百姓淚汪汪
恩情似海不能忘紅軍啊
革命成功(介支個)早回鄉(xiāng)
九送紅軍上大道
鑼兒無聲鼓不敲鼓不敲
雙雙(裡格)拉著長繭的手
心像(裡格)黃連臉在笑
血肉之情怎能忘紅軍啊
盼望(裡格)早日(介支個)傳捷報
十送(裡格)紅軍(介支個)望月亭
望月(裡格)亭上(介支個)搭高臺
高臺(裡格)十丈白玉柱
雕龍(裡格)畫鳳放呀放光彩
朝也盼來晚也想紅軍啊
這臺(裡格)名叫(介支個)望紅臺
這臺(裡格)名叫(介支個)望紅臺
陳建峰就那麼站在浮橋邊,聽徐雪涵將這首歌唱完。陳建峰自然看不到,山包的火把下,此時的徐雪涵再也忍不住眼裡的淚水,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一臉。
小山包上,徐雪涵將手捂成喇叭形,大喊:“陳建峰,你一定要記得你答應(yīng)我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哦!”
當(dāng)時的陳建峰還是有些大意,沒有去細(xì)細(xì)思量徐雪涵這話中的諸多意思,他朝*和徐雪涵站立的方向莊嚴(yán)地敬了一個軍禮,然後踏上了於都河上的浮橋。
一直到多年以後,陳建峰才明白徐雪涵那一句話是在委婉地向他告別,而他踏上浮橋回望的那一眼,會是他此生看到徐雪涵的最後一眼,他隨後的人生中,一想起徐雪涵,耳邊就會響起這首悽婉的歌聲,和徐雪涵聲嘶力竭的這一句:“陳建峰,你一定要好好的哦!”
以後陳建峰的夢裡,翻來覆去都是徐雪涵的這一句話,只是有時是徐雪涵站在通紅的火把下,有時是徐雪涵站在一樹重重疊疊粉紅的榆葉梅下,榆葉梅如雨地落在徐雪涵的身上和地上,陳建峰伸出手,去撫摸徐雪涵的臉,可徐雪涵看似近在咫尺,可他陳建峰卻總也摸不到,陳建峰又急又惱,就在這一霎那驚醒,而每每醒來,陳建峰都是一身的汗和一臉的淚。
很多年後,當(dāng)陳建峰陪同*在北京剛落成的人民大會堂觀看軍隊(duì)的文藝匯演,當(dāng)這首改編後的《十送紅軍》突然在他的耳邊響起,陳建峰如何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感,當(dāng)著*的面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就在許多人驚愕萬分地看著陳建峰之際,隔著幾個座位的一代偉人*竟然在衆(zhòng)人的注視中,雙眼紅腫地走到陳建峰的身邊,扶著陳建峰的肩膀,久久不願放手。
而那天,渡過於都河的陳建峰迴頭望過河去,河的對岸,除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把,如何看得見徐雪涵的身影,陳建峰翻身上馬,打馬向前。
一時馬蹄聲碎,火把如血。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