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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才與程夫人說話間,他的三個弟弟,之元、之祥、之儀,也從船上下來……正是那日在眉山當街騎馬的三位,方纔大呼小叫的,也是他們?nèi)齻€。
三人見大哥和長輩說話,便索性不靠前,圍著蘇家姐弟唧唧喳喳。
“表姐,你們怎麼不早知會聲?不然和我們同路,不就省下船錢了。”程之元手裡也拿著摺扇,學(xué)著大哥輕輕搖動道:“而且我們程家的大船,可不是這種拉煤的破船可比?!?
“多謝表弟好意了,”蘇八娘溫柔的笑道:“姐姐下次知道了?!?
“和仲,你又有什麼新作問世?”程之祥親熱的拍著蘇軾的肩膀道:“上次你那首‘日月何促促,塵世苦局束’,被我那幫朋友很是稱讚呢?!?
“最近也有的,”蘇軾毫無防備的笑道:“就在來的路上,便做了兩篇?!?
“快道來聽聽。”
“一首叫《江上看山》?!碧K軾輕咳一聲,抑揚頓挫的背誦起來,程之祥馬上讓僕人拿出紙筆,趴在地上記錄。
而那年紀最小的程之儀,拿著本冊子湊到蘇小妹身邊,腆著臉道:“表妹,這是我的作文,請你斧正?!?
蘇小妹推脫不得,只好硬著頭皮接過,忍著不適看完。
“怎麼樣?”程之儀滿是期待道:“這是我很用心寫得呢,表妹,你給評判一下?!?
“拿筆來。”蘇小妹突然笑靨如花道。
“快快,拿筆來!”程家兄弟每人一個書童,聞得召喚,程之儀的書童,趕緊奉上筆墨。
蘇小妹持筆蘸了墨,在程之儀的文後筆走龍蛇,落下兩行雋秀的行書。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她一邊寫,程之儀一邊念,唸完之後一頭霧水道:“這不是老杜的詩麼,什麼意思?”
“這是說你的文章清麗、立意高遠?!碧K小妹把筆遞還給那僕人,小臉寫滿鄭重道。
“第一次得到你這麼高的評價!”程之儀喜不自勝道:“看來我終於一日千里,要趕上你哥哥了?!?
“我哥哥哪能比得了你。”蘇小妹眼瞇成兩道彎,嘴角也翹成彎道:“他們一輩子也寫不出,像你這樣的文章。”
“過譽了、過譽了……”程之儀撓頭呵呵直笑,卻沒看到一邊蘇轍的臉上,滿是古怪的表情。
程之才熱情邀請?zhí)K家與他們同住,被蘇洵斷然拒絕:“我們已經(jīng)找好房子,連房錢都交了?!敝灰修k法,誰願意寄人籬下。
“那樣啊……”程之才其實也就是一說,他哪願意生活在姑姑的眼皮下?便一臉可惜道:“便只能平日裡多聚聚了?!?
“如此甚好?!碧K洵板著臉道:“時候不早,咱們各自上路吧。”
“也好?!背讨虐筒坏?,離這個脾氣古怪的未來岳丈遠一些,他又朝八娘抱拳道:“表妹,可要常去找表哥玩。”
“……”蘇八娘紅著臉低頭,福一福沒說話。
見她嬌羞的模樣,程之才放聲大笑道:“走啦,走啦!後會有期!”便招呼弟弟們上馬走人……程家專門派船來送四位公子哥,從船上下來丫鬟老媽、僕人家丁二三十號,還有四匹高頭大馬。
這前簇後擁、聲勢浩大的一羣人,自然引得青神百姓側(cè)目,紛紛詢問這是哪裡來的大人物。程家兄弟對此習(xí)以爲常,便在衆(zhòng)人矚目下招搖而去。
“唉……”蘇洵看看夫人,嘆口氣,欲言又止。
“誰沒有個年少孟浪的時候,”多少年的夫妻,程夫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總得爲孃家侄兒說句話:“等經(jīng)歷些事情,自然能穩(wěn)重下來。”
“但願如此。”蘇洵深深吐口濁氣道:“咱們也走吧?!?
一行人便跟著三輛大車,離開東門碼頭。
行在熱鬧的大街上,一直很安靜的蘇轍,終於憋不住問蘇小妹道:“小妹,你那評語,究竟是什麼含義?”
“你猜呢?”小妹一邊好奇的張望著道邊的店鋪,一邊笑道。
“兩個黃鸝鳴翠柳,是不是‘不知所云’,‘一行白鷺上青天’是不是‘越扯越遠’!”
“猜對了?!碧K小妹咯咯笑道,聲若銀鈴。
“唉,你呀?!甭牭絻号膶υ?,程夫人回頭,半是嗔怪,半是寵溺道:“怎麼能這麼說你四表哥呢?”
“娘,你怎麼不說說他們,”蘇小妹撅起小嘴道:“別整天耀武揚威的到處丟人現(xiàn)眼。”
“你娘這個嫁出去的姑姑,如何說得著他們?”程夫人搖搖頭道。
蘇洵本想先找家客棧,讓妻兒歇息打尖,但讓程家兄弟一打攪,忘了跟車老闆說明,結(jié)果被拉到了文興街陳府門前。
他還沒說話,那車老闆先扯著嗓子道:“陳大官人,你家來親戚了!”蘇洵夫婦不禁尷尬,只好改變初衷。
不一會兒,大門打開,一身短打扮,滿頭大汗的陳希亮出來,看到蘇洵一家子,又驚又喜道:“不是說,明天才到麼!”
“怕你麻煩,所以早到了一天?!碧K洵抱拳笑道。
“見過叔叔。”程氏帶著兒女向陳希亮行禮。
“嫂夫人切莫多禮?!标愊A料虺淌媳€禮,又對幾個車伕道:“勞煩幾位將車推到北門?!?
於是他便關(guān)上大門,領(lǐng)著蘇家人,繞到宅子北面。北面也衝著條街,門面雖然不如正門氣派,但也比尋常人家氣派多了。
“哥嫂莫要笑我假公濟私。”陳希亮一面摸出鑰匙開門,一面笑道:“當年一時糊塗,買了這麼大個住處,結(jié)果後宅一直閒著。這次老泉兄要我?guī)驼曳孔樱揖蛣恿诵乃肌7仕涣魍馊颂?,還是便宜了小弟罷?!?
說話間打開院門、卸下門檻,讓車伕們將板車推進去。
後宅按說纔是主人家的生活區(qū),不僅有大北屋五間、東西廂房各兩間,還有抄手遊廊,將正屋和廂房相連。院內(nèi)有海棠、藤蘿、魚池、假山。爲了保證私密性,在月亮門後還有一道影壁,將前後院分割爲兩個世界。
因爲沒料到他們會提前一天來,院子裡面還有工人,正提著桶沖洗地面。
“先別管院子了,幫著把行李搬進屋!”陳希亮一面吩咐幾個工人,一面要付那車老闆車錢,才知道蘇洵已經(jīng)付過了。
待幾個車伕離開,陳希亮領(lǐng)著蘇洵夫婦進屋,在官帽椅上坐定道:“後宅翻新後,還沒住過人,裡面的動用傢什都是新的,可能入哥哥嫂嫂的眼?”
蘇洵夫婦,看院子時已經(jīng)很是喜歡了,再見這屋裡,磨磚對縫、窗明幾淨,傢俱擺設(shè)都十分高雅,反倒卻躑躅起來。兩人對視一眼,由程夫人道:“這宅子自是極好的,可一分兩半,豈不耽誤了叔叔家用。”
“這後院原先一直是鎖著的?!标愊A翑[手笑道:“我們五口人,住前面就綽綽有餘?!?
“可叔叔還得續(xù)絃吧?”程夫人笑道:“你家二郎也轉(zhuǎn)眼就得找媳婦了,到時候,就知後院是缺不得的?!?
“不瞞嫂嫂說,小弟沒有再娶的打算。”陳希亮搖搖頭,嘆口氣道:“孩子們和後孃的關(guān)係,不好處,到時候父子之間反而生分。”
“那就等孩子大大再說?!背谭蛉诵πΦ溃骸岸赡??”
“二郎已經(jīng)立誓,不中進士不娶妻?!标愊A琳溃骸拔疫@個做父親的,雖然盼著家裡添丁進口,但他如此上進,還是要支持的。”
“如此……”蘇洵明白,今天這房子,是必須得租了,便打斷夫人道:“你在信裡所說的,每月五百文房租,怎麼能夠呢?”
“老泉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不差那幾個錢。主要是不想讓房子閒著,”陳希亮說著朝程夫人一笑道:“另外還有一樁私心。”
“何事?”
“又是大比之年,如果不出意外,我和老泉兄得再次進京,來回最少一年?!标愊A羾@口氣道:“不瞞嫂嫂說,我實在放心不下那幾個小子。”頓一下道:“二郎還好些,其餘三個要是沒了約束,定會野馬脫繮,荒廢了學(xué)業(yè)不說,還的學(xué)一身壞毛??!”說著起身抱拳道:“嫂夫人教子有方,已是鄉(xiāng)里皆知。還請您一定幫這個忙!”
“叔叔言重了,妾身待他們視若己出便是?!背谭蛉似鹕磉€禮,接下了這個任務(wù)。
“勞煩嫂嫂了……”
“孩子們有先生教,妾身不過督促一下他們的功課?!背谭蛉搜诳谛Φ溃骸笆迨暹@筆買賣可不劃算?!?
說話間,已到中午,五郎領(lǐng)著三個青衣小帽的來福夥計,從外面進來……陳希亮早讓他五郎去來福知會,說今日家裡有客。
一轉(zhuǎn)眼,各色精緻果子、冷熱菜餚,擺滿了整桌。
程夫人出身大戶,蘇洵也見慣世面,兩人竟都不認識桌上那些主菜。更不要說八娘、蘇軾兄妹四個了。
好在來福的夥計熱情周到,每一道菜都報上菜名,什麼‘獅子頭’、‘雪蛤蒸魚脣’、‘菜炒螺絲肉’、‘桂花烘鱔糊’、‘紅燒青魚劃’……聽都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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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昨天難受,原來是熱傷風(fēng),躺了一天,晚上好些了,趕緊發(fā)一章……
繼續(xù)寫,爭取再發(fā)一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