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六年，李道玄再次回到了龍遊縣。
這裡一片欣欣向榮，比起六年前繁華了許多，當路過青牛觀時，他的身形微微一頓。
當年他和師父便是住在這裡，還鬧過鬼。
如今已經被修繕完整，還多了一個國師故居的門匾，雖然沒有人住，卻打掃得十分乾淨。
離開青牛觀，他終於走到了當年斬龍的西河邊。
河水滔滔，奔流不息，雄渾壯闊。
岸邊生有赤草，四季不衰，散發出奇異的芳香，能驅散蟲蛇蚊蠅。
龍隕之處，必有神異。
在李道玄徐徐走來時，這些赤草不知爲何竟一起飄舞起來，天上的雪花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衝散。
錚！
李道玄懷中的龍吟劍匣似有所感，發出輕微的顫動。
“好強的劍氣，恭喜燕兄，修爲再度突破，踏入了陰神後期。”
李道玄長髮微微飄動，整個人卻手持白傘，靜立如淵，那洶涌凌厲，如冬日肅殺般的劍氣到了他身前，頓時化爲一縷清風。
燕赤霞眼中露出一絲苦笑。
他養劍六月，劍氣之強如狂風過境，能摧山斷嶽，卻不想面對李道玄時，顯得那般無力。
許青玄的笑聲響起，依舊爽朗，只是顯得有些中氣不足。
“哈哈，李小子，距離與蚩尤一戰不過半年，這半年，你隱姓埋名，周遊天下，修爲似乎更加深不可測，是否快要成仙了？”
面對這位尊敬的前輩，李道玄沒有選擇隱瞞，坦然點頭道：“快了。”
許青玄眼中露出一絲感慨，嘆道：“仙……”
蚩尤一戰時，天庭和靈山出現，許多佛道兩家的陽神強者沒有忍住誘惑，選擇飛昇，因此人間的陽神強者銳減。
再加上大量陰神境修士的戰死，如今的修行界，已經衰退許多。
李道玄這位當世最強者，已經到了要成仙的邊緣，他若飛昇，那這個人間，未免就太無趣了。
“李小子，你還記得十年之約嗎？”
許青玄突然問道。
“自然記得。”
李道玄望向許青玄，看到這位曾經風采照人的劍仙，如今已是白髮蒼蒼，骨瘦如柴，生機猶如風中燭火，縹緲無定。
“許前輩，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許青玄搖頭笑道：“你都是快要成仙的人了，又豈能看不出我的情況？何必再問。”
李道玄默然，他洞若觀火，早已看出許青玄的油盡燈枯，能堅持到現在，還是他修爲深厚。
藥石難醫，就算是他的花蜜，也無法爲其續命。
許青玄實在是太剛烈了，他除魔天下，每一戰都竭盡全力，甚至不惜損耗壽元精血，日積月累，身體已如枯死之木。
除非是王母蟠桃，或是老君金丹這樣奪天地造化的奇物，否則絕難續命。
“李小子，我等不了十年了，如今是第六年，你便和赤霞完成當年的約定吧。”
“就讓老夫在走之前，再看一次精彩的比劍吧。”
李道玄沉默片刻，而後開口道：“既如此，晚輩遵命。”
“不急，再等一個人。”
許青玄說罷，望向天邊，眼中竟露出一絲忐忑。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流光飛過，張幹陽匆匆而來，焦急道：“老傢伙，我給你帶了龍虎金丹，你快——”
許青玄搖頭拒絕了，笑道：“多謝你沒有告訴凝煙。”
他不想讓少年時欽慕的人看到自己如今狼狽的模樣，因此在傳信時才特意囑咐張幹陽不要告訴凝煙。
好在這個老傢伙終於靠譜一回了。
“人已到齊，李小子，赤霞，你們可以開始了。”
許青玄望著自己徒弟，含笑對他鼓勵道：“不要害怕，我萬壽宮弟子，可以輸，但不能怕。”
燕赤霞深吸一口氣，眼神一瞬間變得堅定起來，道：“是，師父！”
李道玄收起傘，目光平靜地望著燕赤霞，道：“燕兄，你尚無法催動萬仞神劍，而我匣中之劍又太過鋒利，用之有失公允，貧道便以傘爲劍，來赴十年之約吧。”
傘是他花了十文錢買的，很普通的油紙傘，他持傘而來，便是此想法。
“好，國師當心了，我跟隨師父學劍六年，得劍三十六，稱之爲……天地無極。”
燕赤霞解下身後的劍匣，隨著一聲轟鳴，沉重的劍匣立於地上，附著的劍氣將地上的雪花衝散，露出一片真空地帶。
他打開劍匣，竟露出三十六柄寒光閃爍的寶劍，氤氳著一道道長河般的劍氣，十分驚人。
李道玄微微挑眉，露出一絲驚訝。
好傢伙，自己修行這麼多年，匣中也才只有五柄劍，燕赤霞修行六年，竟然就攢下了三十六柄劍，這傢伙不會是個收藏癖吧。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劍化萬千！”
下一刻，從那劍匣中不斷飛出一柄柄寶劍，明明只有三十六柄劍，卻彷彿成千上萬，無窮無盡，如劍海一般。
這倒有些像龍虎山的太乙天罡劍訣，只是更加迅疾凌厲，劍氣凝而不散。
不得不說，燕赤霞確實是一個百年不遇的劍道奇才，短短六年，就能修成如此神通。
嗖！嗖！嗖！
萬劍破空，縱橫的劍氣將漫天飛雪都給震碎，猶如一頭撕裂長空的蛟龍，朝著李道玄撞來。
“不錯。” 他點評了一句，手中的白傘未動，只是輕輕吹了一口氣。
一瞬間，那些紛揚落下的雪花不再優美動人，而是繚繞著晶瑩的劍氣，如一柄柄旋轉飛舞的琉璃玉劍，向著那萬千劍影射去。
叮叮噹噹！
之前還會被輕易震碎的雪花如今竟撞碎了一柄柄飛劍，轉眼之間，那萬劍匯聚而成的蛟龍就變成了小蛇，再次眨眼，小蛇又成了蚯蚓。
最後所有的飛劍全部消散，地上橫七豎八地斜插著三十六柄飛劍，仍在嗡嗡作響，震顫不絕。
天上飛雪也霎時恢復如常，緩緩飄落。
燕赤霞伸出手，雪花落於掌心，迅速融化爲水，竟看不到一絲劍氣的影子。
許青玄眸光雪亮，讚歎不已。
“好一手化雪爲劍，赤霞，你匣中縱有三十六劍之多，又如何能比得上他以天地爲劍？”
李道玄微微點頭，道：“前輩謬讚。”
他並未動用別的法術神通，用的只是劍道，說是比劍，便是比劍。
“燕兄，可還有其他劍招？”
好劍法如飲美酒，李道玄有些不過癮，出口問道。
燕赤霞望著他手中的白傘，心中有些不甘，就算兩人差距很大，難道他連讓對方出劍都做不到嗎？
剛剛李道玄只是吹了口氣，連傘都沒有動一下。
“當然有，請國師品鑑！”
說罷燕赤霞咬破手指，快速結印，念道：“無名無相，不虛不實，金身不滅，元神出竅！”
下一刻，他的身體突然靜止了，一道皎如明月的陰神飛出體外。
李道玄微微皺眉，因爲此刻還是白天，燕赤霞只是陰神境，神魂出竅的話無疑會被陽光所傷。
李道玄都已經做好了出手救人的準備，卻不想燕赤霞的陰神一聲大喝，那斜插於地上的三十六柄飛劍齊聲飛出，與他的神魂交融，化作一口流轉金光的神劍。
能傷害陰神的陽光通通被那三十六柄飛劍擋住，甚至還能從陽光中借來一絲太陽之力，故而金光閃爍。
雖然只有一劍，但這一劍的威勢卻遠遠強於剛剛的千劍萬劍，至剛至陽的劍氣將方圓百丈的雪花全部融化，讓李道玄無法再以雪爲劍。
“好劍法！”
李道玄不禁出言讚歎，他在與刑天真靈戰鬥時，也曾神魂出竅化爲一劍，但那時他是陽神境。
燕赤霞能在陰神境便琢磨出這一劍，天資之高，令人側目。
李道玄終於出劍了。
手中白傘盈盈一點，如春風過境，柳絮紛飛，輕盈靈動到了極點，那雪白的傘面，就好像從九天垂落的流雲，沒有一絲塵埃。
隨著這一劍刺出，光禿禿的樹木竟然重新抽出了嫩芽，凋零的花朵重新煥發了顏色，金色的鯉魚紛紛躍出水面，人間猶如一幅緩緩上色的畫卷。
這是無邊生機的一劍，也是李道玄這半年遊歷山河的所得。
看江山百色，蟲魚戲水，萬類霜天競自由。
燕赤霞的所有劍氣都在這無邊生機中消融，殺氣煙消雲散，甚至生出了一絲對草木衆生的慈悲心。
劍氣一散，三十六柄飛劍頓時落下，而燕赤霞的元神也被直接抽回了身體中。
不過他不僅沒有受傷，反而覺得神采奕奕，往日裡那些細微的暗傷都得到了滋養。
望著李道玄，他知道這是對方有意出手相助。
“還有第三劍嗎？”
李道玄頗有興趣地問道。
“有，不過第三劍只能用來防守。”
“好，那我來攻。”
李道玄終於動了，腳步一踏，如縮地成寸，白傘爲劍，再次朝著燕赤霞刺去。
只是這一次卻不再輕盈靈動，而是浩然無匹，如百萬雄兵吶喊，踏碎山河，敢叫日月換新天。
不平劍意！
燕赤霞猛地一驚，連忙掐訣。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浩天正氣，日月齊光！”
三十六柄飛劍組成一個圓圈，彷彿一個圓形的鏡面，借來大日光華，擋在李道玄面前。
然而看起來聲勢不凡的光圈在碰到了那柄傘後發出咔嚓一聲脆響，彷彿一個破碎的鏡面。
轟！
飛劍四射而出，深深刺入一旁的山嶽，讓整座山體都發出轟鳴之聲，不斷落下碎石，彷彿隨時都會倒塌。
李道玄的白傘停在燕赤霞的眉心前。
“我輸了……”
雖然早已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當真的面對時，燕赤霞發現自己還是無比失落。
他苦修的劍道，在對方面前就好似小孩子一般，這讓他不禁陷入了迷茫，一顆劍心大受打擊。
李道玄放下傘，說了一句話，聲音不大卻蓋過了那漫天風雪。
“最後一劍，我用的是不平劍意。”
“你輸給了我，但萬壽宮的劍道，沒有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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