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又三劍，鮮血橫飛，血肉模糊。

連捅三十六劍之後，摩羅早已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瞳孔中還殘留著一絲怨毒和不甘，死不瞑目。

李道玄擦乾臉上的血漬，十分冷靜地捏著道印，一股熱流順著咽喉向上涌動，化爲三昧真火噴出。

轟！

道家真火落在摩羅的屍體上，發出滋滋的聲音，噼啪作響，很快就將那爛泥般的屍體燒得乾乾淨淨，化爲虛無。

曾經的魔王波旬，釋迦牟尼的成道之敵，最終死無全屍，灰飛煙滅。

腦海中的《蕩魔天書》大放光明，比任何時候都要燦爛，在識海中宛如太陽一般，甚至連李道玄都難以看清其中的內容。

這也意味著，詭計多端、心機深沉的摩羅終於死了。

李道玄望向苦海，恍惚間，他彷彿看到了一道朦朧的光影，身穿樸素黃袍，袒胸露腹，雙手合十，笑意吟吟。

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笑口常開，笑世間可笑之人。

三樂對李道玄躬身行了一禮，而後遙望西方，目光有著一絲遺憾，殘靈漸漸消散。

他是彌勒，又不是彌勒。

彌勒佛能容天下之事，他卻容不下摩羅，即便粉身碎骨，也要除魔衛道。

彌勒佛常笑世間可笑之人，他也喜歡笑，卻不是譏笑，而是笑天下人之笑，也悲天下人之悲。

他叫三樂，在這世間走過、看過、迷茫過，也抗爭過，最終一切復歸平靜。

……

洛陽城中，正在盤膝打坐的玄奘突然心中一顫，鼻子發酸。

淚水不知何時在臉龐上滑過，墜入泥土中消失不見。

他掌心處的‘佛’字黯然失色，擡起頭，夜空星海璀璨，一顆流星自天穹劃過，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一如煙花之絢爛。

“星降於野，這是有高人離世，天地皆哀?！?

慧禪也看到了這一天象，他目光悲憫，花白的鬍子在風中飄揚，乾枯的嘴脣輕輕唸誦著《地藏經》。

玄奘怔怔地注視著地上的抓痕，那是小糖在揹著他時留下的。

慧禪大師說，小糖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揹著他匍伏而行，直至五臟俱焚，身化焦灰，散於風中。

風聲嗚咽，吹動著玄奘的僧袍，久久不散。

……

洛陽上空。

隨著摩羅身死，苦海世界也隨之消散，李道玄再度回到現實世界。

他將苦海世界的遭遇告知了老天師和青衣娘娘。

當聽到三樂以金身鎮苦海，寧願身死道消也要替衆生化解苦難時，娘娘清冷的眸光中生出漣漪。

“怪不得剛剛我觀察星象，發現有許多人的命運發生了變化，三樂大師此舉，令人欽佩。”

當聽到摩羅以戒鬼井的封印來要挾，並最終被李道玄用劍捅死後。

老天師嘆道：“殺得好！”

李道玄微微一愣，道：“師祖，您心裡……一點都不怪我嗎？”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被師祖和娘娘訓斥的準備，就算有懲罰，他也一力承擔。

殺了摩羅確實快意，但代價卻是諸般邪神復甦，於大局而言，他確實有些衝動了。

老天師笑著摸摸他的腦袋，道：“年輕人，就應該有這樣的朝氣和銳氣，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他發出爽朗而豪邁的笑聲，道：“邪神來了，宰了便是，老道還沒死呢，就算是天塌下來，也能爲你們年輕人撐上一撐！”

李道玄心中感動，此次能夠斬殺摩羅，師祖出力極大，他老人家已經一百二十四歲了，卻還在爲自己奔波勞累。

以後一定要想個辦法，幫助師祖渡劫成仙！

“不必太過擔憂?！?

青衣娘娘突然說道：“摩羅的話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據我推測，就算會有邪神復甦，也不會立刻實現，在那之前，我們還有時間。”

李道玄點點頭，望著娘娘那絕美出塵的面容，柔聲道：“青霓，多謝你救了我。”

他之前被摩羅打了一掌，若不是青衣娘娘及時趕到接住了他，恐怕他現在都不能再站著講話了。

之後她又以一己之力大戰摩羅和三世佛，拖延了許多時間，才讓老天師恢復了元氣和體力。

這一戰，讓李道玄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青霓，一個冷酷又強勢的青冥之主。

聽到李道玄如此溫聲細語地喚自己青霓，還是當著龍虎山老天師的面，青衣娘娘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老天師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似是有些難以置信。

但是之前戰鬥時青衣娘娘對太沖的袒護，還有此時太沖口中的青霓，無不彰顯著什麼。

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在龍虎山中閉關太久，已經與世隔絕了。

我這個徒孫……這麼厲害的嗎？

老天師的神色變化自然瞞不過青衣娘娘的眼睛，她面若寒霜，冷冷地望著李道玄，彷彿在說誰允許你在大庭廣衆之下喊這個名字的？

李道玄後背發冷，他剛剛一時衝動，結果忘了老爺子還在這裡。

完了，忘了青霓臉皮最薄了，之前被小雀兒看到兩人牽著手，她便好久沒有再理會自己，最後還是他送上綠漪琴，才堪堪破冰。

“咳咳，太沖呀！”

危急時刻，老天師挺身而出，主動出聲緩解尷尬。

李道玄暗暗豎了個大拇指，還是老爺子仗義！

“此間事了，師祖就先回去了，你好自爲之吧。”

李道玄頓時零落在風中。

不過老天師終究還是心疼自家徒孫，他瞥了一眼青衣娘娘，傳音道：“乖徒孫，不管你將來娶哪個，都要應付好局面，可別讓人家一怒之下殺上了龍虎山?！?

“咱們龍虎山家小業微，可惹不起她們。”

李道玄臉上一黑，道：“師祖，你剛剛不是還說就算天塌下來了，也會幫我撐一撐嗎？”

老天師咳嗽一聲，伸手敲了他一下。

“這女人生起氣來，可比天塌了還要嚇人，當年我——算了，不提了?！?

說罷他擺擺手，騰雲而去，背影逐漸消失在天邊。

老天師心中是真有些發怵，這孩子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呀，什麼女人都敢惹，青衣娘娘這等存在，尋常人連褻瀆之心都不敢有，他倒好，竟然真的下手了。

他突然想起，之前天師大典時，青衣娘娘好像說過，太沖和她的弟子有婚約……

嘶！

太亂了太亂了！

老天師頭也不回地飛走了，似乎生怕走慢了，再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情，這顆年邁的心臟，怕是受不了刺激。

目送師祖遠去，李道玄伸手入懷，拿出了一張金箔做成的紙張，上面有著一行行文字。

“採日月星三光，觀大鵬真意，行百脈交匯之所，引火逼金……”

李道玄精神一振，這是……天罡大神通【縱地金光】的修煉法門！

剛剛老天師在敲他的時候，將這張金箔悄悄放到了他懷中，並囑託他不要給其他九代弟子說。

老天師曾經將【移星換斗】和【降龍伏虎】的大神通教給過他，後來在蕩魔天書的幫助下，李道玄修成了移星換斗，但降龍伏虎的大神通卻遲遲不能入門。

主要是他的修行時間還是太短，而此類天罡大神通又難度極高，比如降龍伏虎，需要採集三千六百道先天龍虎氣融入體內穴竅，光是這一步，便需要不少時間。

老爺子當年爲了修成這門大神通，足足用了一十六年。

如今老天師將縱地金光也傳給了他，可以說，已經對李道玄毫無保留，掏心置腹。

恍惚間，李道玄彷彿看到了前世的爺爺，他對自己也是這般寵愛，每當有好吃的都會留給自己。

過完年離開時，他還會悄悄地給自己紅包，囑託自己不要說出去。

前塵種種，恍如隔世。

“張天師的氣血已經嚴重虧空，恐怕壽數不多了，他將來若是渡劫，成功的可能不是很大?！?

青衣娘娘突然開口道。

李道玄輕嘆一聲，望著她問道：“青霓，你有什麼辦法嗎？”

青衣娘娘避開他的視線，淡淡道：“若他願意兵解入青冥，我可以爲他封神，並以香火重塑肉身，雖然實力會下降許多，卻能長生。”

“青霓，多謝！”

李道玄知道這並不是說說那麼簡單，到時候她恐怕會損耗許多香火神力，畢竟以老天師的實力，神位不可能會低。

這是一條後路。

面對李道玄的感謝，青衣娘娘依舊冷淡，道：“我只是爲了張天師，與你無關?！?

李道玄也不生氣，洛陽的事終於結束了，摩羅已死，他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下來，再加上體內的傷勢，只覺得一陣睏意襲來，洶涌澎湃。

不過好不容易和青霓見一次，李道玄實在不想浪費在睡覺上。

他強打精神，腳下雲霧飄散，緩緩落於地面，靠著一顆柳樹坐下，拍了拍身邊，笑道：“青霓，坐一會兒？”

青衣娘娘站在他身前，修長的玉體被朦朧的仙光籠罩，裙琚飄揚，一雙青色繡鞋若隱若現，纖塵不染。

好似月宮仙子，誤入人間。

“若是無事，我便回青冥界了?！?

她這樣說著，腳下卻沒有動，只是靜靜地望著李道玄。

“別，其實是我有一些修行的問題想請教你，關於大五行遁術的，另外就是，關於和大唐的進一步合作……”

青衣娘娘默然片刻，而後輕移蓮步，肌體流光，走到樹下坐了下去。

兩人之間隔了三尺遠，李道玄能嗅到那淡雅的幽香，如蘭似麝，清新如曇花盛開。

夜風吹起她晶瑩的青絲，青裙下的玉體嫋娜修長，優雅如蓮。

此刻她收起了護體仙光，露出絕美的容顏，眉如遠山，目似明月，冰肌玉骨，似是吹彈可破。

“我收了個徒弟，她對草木花朵很感興趣，我能將大五行遁術中的木行篇傳授給她嗎？”

“隨你?！?

“蟄龍已經初步成立，我想讓他們輪流去青冥界修行學習，你覺得怎麼樣？”

“都行?！?

“最近我遇見了一個有趣的老乞丐，他自稱叫路邊生，剛剛還現身指點我，現在又不知道去哪裡了……”

李道玄不斷說著，從修行到國事，又從國事到身邊的趣事，甚至是一些家長裡短的小事，比如長安城中有對夫妻生了六胞胎，二十歲的俊美小生愛上了青樓老鴇……

青衣娘娘大多時候都是靜靜聽著，偶爾開口，也是惜字如金。

但她似乎聽得很認真。

不知講了多久，李道玄漸漸抵不住洶涌而來的睡意，眼皮上下打架，頭腦越發昏沉。

片刻後，悠長的呼吸聲響起。

他靠在青衣娘娘的肩膀上，枕著柔軟的青絲，伴隨著玉體幽香，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青衣娘娘檀口微啓，似是想叫醒他，但最後還是沒有出聲，任由他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柳枝飄舞，夜風呢喃。

天上的明月漸漸隱入雲中，以免驚擾好夢。

……

次日，清晨。

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李道玄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草地上，周圍空無一人，不見仙蹤。

他的身上蓋著一件道袍。

這是一件雪青色的道袍，布料柔軟舒適，以李道玄的力量竟然都撕不動，可見其韌性十足。

道袍做工精緻，從頭到腳竟然見不到一絲針腳的痕跡。

天衣自無縫！

李道玄突然想起，之前青霓看他的落月仙袍破損，便讓他脫了下來，說是要帶回青冥界讓婆婆縫好。

難道這件道袍，就是婆婆縫的？

手藝可真好！

就是不知道爲什麼會變成了青色，不過沒關係，這樣也挺好看的。

李道玄立刻換上這身道袍，站在水邊望了望，一個清俊出塵，豐神如玉的青年秀士出現在水中。

隨著他心念一動，道袍綻放出縷縷光華，將他身上的污穢自動清理乾淨，自帶沐浴功能。

除此之外，道袍還有極強的防禦能力。

一朵朵青蓮虛影綻放，將李道玄籠罩在內，唯美而飄逸，隨著他心念一動，又消失無蹤。

這些青蓮虛影能夠擋下普通陽神境的三次攻擊，至於陰神境，可能根本都無法破防，甚至還會因爲反震之力而受傷。

不僅如此，這件道袍還能自動吸收日精月華，幫助主人修行，穿著它，法力想不增長都難。

此時此刻，李道玄才知道，青霓留給自己的，是一件何等價值的東西。

上品靈寶——青蓮寶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