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兩三天時間，渥也迷偶爾會來馮姝帳中雖不常來卻令人好好守衛(wèi)伺候著馮姝，龍城的巫醫(yī)也幾次過來替馮姝檢查身體。

這一日，聽說單于已經(jīng)答應(yīng)將蘇武等人放回漢朝，馮姝想著應(yīng)該見一見，卻見渥也迷正一邊低頭深思著，一邊正慢慢朝自己走來。手中還握了一把極精緻的青銅寶劍，馮姝一眼便認(rèn)出了那把劍。那是臨走之前霍光贈給劉曲歌的。

今日日光倒不算毒，空氣中吹起了一點(diǎn)涼風(fēng)，風(fēng)輕撫著臉頰，髮梢被輕輕掃過臉上。渥也迷都似乎沒注意，只是靜靜注視著手中的寶劍。今早去單于王帳見到此劍，甚爲(wèi)喜歡，壺衍鞮單于倒也不是吝嗇之人，便向渥也迷道出這是漢家公主之劍，隨即將寶劍送與渥也迷。

渥也迷手握著寶劍，一時陷入沉思，他恍然想起多年前那場血戰(zhàn)，那握劍的女子，與他對持的，刺向他的便是這把青銅寶劍，渥也迷記憶猶新。難道自己真的是色迷心竅了嗎？就像壺衍鞮單于所說，渥也迷被漢家公主美色所迷犯了糊塗。

渥也迷心裡拿不準(zhǔn)，她到低是誰呢？她來匈奴的目的是什麼？該不該儘早結(jié)束了她。不，不能。像是幾萬個心聲在心中叫喊著，渥也迷不敢違背自己的心意。她懷了我的孩子，不能殺她，她是孩子的母親，是將來要陪他共度一生的人。

想到這裡渥也迷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眼中微微一笑，心中道了句：“渥也迷啊渥也迷，你好糊塗。”

不知不覺，腿腳便不聽使喚的來到了馮姝帳前，卻正好遇見了正準(zhǔn)備出帳門的馮姝，兩人目光相接，稍微愣了愣，都站在原地。

馮姝一眼瞧見了那青銅寶劍，向渥也迷款款迎來，溫柔的道了句：“爺”而後朝渥也迷手中寶劍看了看，微笑道：“好漂亮的寶劍。”那微笑中隱藏著一絲冷厲。渥也迷怔怔看著她，注視良久，馮姝見他不說話卻這樣看著自己，倒有些紅了臉?biāo)频茫缓靡馑计饋怼?

“你要覺得好，便送給你。”渥也迷淡淡道。心中懷著一些忐忑。他其實(shí)是不想拿此劍來面對眼前之人的，卻見她似乎不認(rèn)得似的，於是便想試一試。也想觀察一下送給她之後她什麼反應(yīng)。

馮姝微笑著，眼漏一絲冷光，從渥也迷手中輕輕接過自己一直注視著的青銅寶劍，而後，一道冷光閃過，寶劍出鞘，劍尖直指眼前之人。

渥也迷靜靜站在原地，鎮(zhèn)定的並未退後，雙眸猶如深深的胡泊一樣，讓人看不到底。又像是一道迷，讓人久久猜不到謎底。馮姝迎著他的目光，淡淡一笑，而後將寶劍歸鞘，解釋道：“不知這寶劍是否鋒利，拿出來試試，這一試，果然，確是一把好劍。”

渥也迷靜靜注視著眼前女子，許久，淡淡說了句：“是嗎？”而後微微一笑。

時間快到午時的時候，渥也迷被單于派人叫去了王帳。馮姝自己在帳中用完膳食，不多久便聽外面一個蒼涼的聲音道：“臣蘇武，摔衆(zhòng)人前來拜別公主。”馮姝聽到那聲音，微微一驚，而後快步走到帳外，卻見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此刻正站在目前，身後約莫八九人左右，常惠和王充分別站在兩側(cè)。

那老者臉上溝壑填充，似是歷久風(fēng)霜留下的痕跡，雙脣乾澀的有些蒼白，高高的鼻樑，雙眼矍鑠，像是一眼就能看穿什麼似的，一身官服，原本看打扮覺得此人泱泱的，瞧那雙眼確實(shí)分外精神，馮姝略安了心，胸中起伏不定，道了句：“您就是蘇武？”

那老者擡眼看了看她，眼中放出一絲光芒，微笑著道：“確是老臣。”

看那滄桑的模樣，馮姝喉間像是被什麼東西噎了一下，微微道：“衆(zhòng)位請。”說罷將衆(zhòng)人引入帳內(nèi)。

因爲(wèi)沒有多餘的桌椅，馮姝只能從箱子中拿了幾張糰子，衆(zhòng)人盤膝圍坐在一起。

“久聞大人高義，大人...辛苦了。”像是想對蘇武說什麼，馮姝噎了一下，卻沒說出來，頓了頓也只說了辛苦了三個字。

“公主遠(yuǎn)嫁匈奴，其中高義又豈是我等能夠比擬的。”蘇武淡淡道了句。

“公主遠(yuǎn)在匈奴且要保重身體，匈奴苦寒又是極爲(wèi)兇險之地，公主兀的好自小心。”似乎還想多說什麼。蘇武頓了頓，卻沒有說出口。

想著眼前之人此刻還能回到故鄉(xiāng)，馮姝的雙眸溼潤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變得越來越軟弱，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臣聽聞公主在匈奴幾經(jīng)危難，卻爲(wèi)左賢王所救，眼下，公主切要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切莫在匈奴丟了性命。”常惠看了看馮姝，眼中一絲關(guān)懷，略顯溫柔的道。

“大人放心。”馮姝微微一笑，卻只淡淡道了這一句。其中許多心酸，又豈是他人能夠理解的。

“蘇武此次歸漢，多虧公主，不知公主有沒有什麼需要轉(zhuǎn)告皇帝陛下的，蘇武歸漢之後定代爲(wèi)轉(zhuǎn)告。”蘇武靜靜看著馮姝，眼中閃現(xiàn)一絲關(guān)懷，道了句。

“我.....”似乎想要說什麼，馮姝如鯁在喉，停頓良久，卻終究不知道該說什麼。像是忽然靈光一現(xiàn)想到什麼，馮姝道：“聽說鄭吉霍雲(yún)等人也從匈奴逃回漢朝了，不知是否安好。大人歸漢若有消息，可否命大將軍霍光傳書與我。”

“哦....臣等遵命。”蘇武稍微疑惑了一會兒，而後笑了笑，拱手作揖道。

天色似乎越來越暗淡了，蘇武著急返回漢朝，於是便向公主此行，馮姝一步一步送他們一行出的帳外，而後蘇武等人拜別壺衍鞮單于，一行人便朝南而去了。

眼望著蘇武等人越來越遠(yuǎn)的背影，從一行人漸漸成爲(wèi)一個渺小的點(diǎn)，而後消失在湛藍(lán)地天際，馮姝內(nèi)心似乎有些憂傷，暗自嘆了口氣，卻被一旁的渥也迷聽在耳中。

走在路上，蘇武騎著馬像是在自言自語，也像是在說給旁人聽，道了句：“這位公主不一般啊。”

常惠聽聞，微笑著，像是在暢想著什麼，眼中略過一絲憂傷，卻被掩藏在那微笑之後，道了句：“是啊，是不一般。”

匈奴的草原越來越大了，大的可以延伸到天際似得，到處都是綠油油一片，馬兒踏在上面不時陷出一個窩來，那八九匹馬載著一行衆(zhòng)人，在黃昏的暮色中漸漸消失在天際。

馮姝伸了個懶腰，清晨的空氣倒是不錯，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擡頭遙望沃野千里的草場，心情似乎美好了許多。

馮姝想著肚子裡的孩子再過幾個月便會出身，是否應(yīng)該先準(zhǔn)備些衣物，免得到時候來的倉促而無暇準(zhǔn)備。於是便進(jìn)的帳內(nèi)，翻箱倒櫃了一番，將自己之前曾經(jīng)穿過的一些舊衣物翻找出來，仔細(xì)捉摸著開始裁剪起來。

渥也迷進(jìn)的帳內(nèi)，擡頭瞄了瞄坐在一旁的蒲團(tuán)上桌案上放著幾件爛布條，正仔細(xì)縫補(bǔ)的馮姝，嘴角微微扯出一絲笑意。

馮姝似乎聽見有人進(jìn)來，擡頭看了看，卻見渥也迷手中握著一些木料，正朝自己走來，馮姝略微一驚，眼皮向上扯了扯，然後又垂了下來，繼續(xù)低頭觀察著自己手中的活計(jì)。

渥也迷輕輕坐到馮姝身邊，像是有意又像是無意，淡淡道：“給孩子做個玩具。”說完便自顧自的整理著手中的木頭，馮姝也不看他，像是沒聽見又像是聽見似得，淡淡迴應(yīng)：“嗯”

也不知什麼時候，渥也迷手中的玩具像是整理好了，只見他忽然站起來，拉了拉，馮姝擡眼瞟了瞟，原來是個小推車，木頭做的，小孩坐在一側(cè)的木板上，大人可以拖著旁邊的扶手來回拉動。

“啓稟左賢王”忽然從外面進(jìn)來一個人，馮姝像是沒聽見似的，繼續(xù)自己手中的活計(jì)。那人像是有什麼顧忌，朝馮姝瞄了瞄。渥也迷似乎看出來人的顧忌，道了句：“無礙，直說。”

“鄭吉等人已經(jīng)逃離，此刻正兵分兩路，一路朝漢朝朔方奔去，一路朝祁連山奔去。”來人小心翼翼的道，單膝跪在地上似乎有點(diǎn)不穩(wěn)似得。

“豈有此理，一羣逃犯逃離匈奴境內(nèi)進(jìn)入如無人之境，他們怎麼逃的，不是派人去攔截了嗎？匈奴那麼大地方，一路也有關(guān)卡，怎麼跑的？”渥也迷微微發(fā)怒，他想不通這些人是怎麼逃離匈奴的。身後的馮姝心裡卻長長舒了口氣，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要落了下來。

“聽說是身上有腰牌，所以一路並沒有阻攔，加上逃跑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追趕的時候他們又分了幾路，雖然也有殺一些但幾個主要人物還是逃了。”跪著的侍衛(wèi)單膝任然跪著，一手放在胸前，一手垂在地上，說話的聲音有些膽怯。

馮姝此刻微微感覺一絲不利，如果順著腰牌查下來，只怕要查到她身上。臉上卻依然一副鎮(zhèn)定之色，手中依然忙活著，像是什麼都沒聽見似的。

“聽庫房的人說，閼氏.....”跪著的侍衛(wèi)偷偷瞟了眼馮姝，想說什麼卻吞吞嗚嗚的。渥也迷直直注視著眼前之人，那眼裡的眸光，像一把鋒利的劍，要把他刺穿似的，烏黑著臉，也不說話。

“閼氏之前曾經(jīng)拿著王的銀牌進(jìn)過庫房，說是您的意思。”那跪著的侍衛(wèi)偷偷擡眼看了看渥也迷，像是要看他什麼反應(yīng)，而後又迅速的低下頭去。

“撒謊，妾從未進(jìn)過，妾都不知那是什麼地方？也不知它在哪裡？”馮姝心裡似乎有些慌了，聽那侍衛(wèi)一言，立即便沉了下來，口氣中略帶怒氣。

渥也迷轉(zhuǎn)頭看了看馮姝，馮姝此刻也正怒睜著雙眼瞧著他，兩人目光相接，馮姝一點(diǎn)沒有退縮的意思。渥也迷略微思忖了下，便對那侍衛(wèi)道了句：“去帳外領(lǐng)罰20軍棍，以後記得不要詆譭閼氏。”

那侍衛(wèi)驚慌的看了看渥也迷，又看了看馮姝，連連唯聲道：“是是”然後退出帳外。不一會兒馮姝便聽到帳外傳來一聲聲慘叫聲和杖責(zé)聲，臉上露出一絲邪惡的微笑，七上八下的心定了下來。

做完一件衣裳，馮姝尋思著是否應(yīng)該查查當(dāng)年是如何被陷害謀殺狐鹿姑單于的，這個事情不弄清楚，恐怕自己以後都要在恐懼中生活了。於是便對渥也迷道：“爺，妾想去王帳附近看看。”像是徵詢渥也迷的意見，馮姝小心的探問。

“爲(wèi)什麼要去那裡？”渥也迷一臉愕然，問了句。

“妾被陷害殺了狐鹿姑單于，想查清楚到底是被誰陷害的？妾真的沒殺人。”馮姝直起身來，一臉渴望，楚楚可憐的望著眼前的渥也迷。渥也迷心底咯噔一下，臉上卻像沒事人似的，也不知在想著什麼，只聽他道了句：“好，我叫人跟你去。”

渥也迷於是吩咐一位侍女跟著馮姝，馮姝大喜，道：“爺相信妾是被陷害的了？”渥也迷笑了笑未發(fā)一言，馮姝臉上露出了謎一樣的微笑，在侍女的攙扶下，盈盈施步，卻不想身後正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

沒多久，到了王帳門外，馮姝恍然想起幾年前自己初嫁過來的情景，五內(nèi)翻騰，像是有什麼要吐出來似的，卻到了喉嚨口怎麼也沒吐出來。也不知是不是孕期反應(yīng)。

王帳已經(jīng)空置了許久，外圍都慢慢長出來一些綠草，攔住了王帳的入口，像是有什麼咯到腳了，馮姝略感腳底不舒服，俯身下去，卻見草叢之中，一點(diǎn)銀色忽閃忽現(xiàn)。

伸手拾取，卻原來是一致酒杯。卻見酒杯杯底出現(xiàn)一些黑色，馮姝早前略微學(xué)過一點(diǎn)醫(yī)術(shù)，此刻判斷這可能是有毒的，因爲(wèi)銀盃遇毒會變黑，只是毒素不同變化的時間不同而已。

“難道這就是那日狐鹿姑單于喝過的酒杯？”馮姝道了句。身後的侍女一臉狐疑看著她，不明就裡。

“可我如何證明這隻酒杯不是我給狐鹿姑單于的呢？”馮姝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身後侍女聽的，低下頭靜靜盯著手中的酒杯。

“當(dāng)日宴會上人那麼多，酒杯是經(jīng)過侍女的手給單于的，但是那麼多侍女，難免中間會有疏漏，什麼人走進(jìn)誰會知道？”馮姝依舊盯著自己手中的酒杯，自言自語。

“奴婢知道。”身後的侍女卻像是聽懂了什麼似的，忽然道了句。

馮姝大驚，轉(zhuǎn)頭一臉愕然望著眼前的侍女：“你知道什麼？”

“那日婚宴奴婢就是負(fù)責(zé)管理閼氏和單于的飲食的。”那小婢，閃動著雙眼，帶著白色的冒著望著頭像是在回憶什麼。

“奴婢記得，當(dāng)日顓渠閼氏的貼身侍女來過，說是顓渠閼氏要一些食物。”那侍女看了看馮姝，卻見馮姝急待她回答的模樣：“怎麼樣，穎兒，快說。”

穎兒停頓了一會兒，似乎略作思忖，道：“奴婢當(dāng)時也奇怪了，怎麼顓渠閼氏的侍女突然過來要食物，不是都由我們端到宴會上，或者我們送過去嗎？”

穎兒看了看馮姝，繼續(xù)道：“後來那個侍女就突然不見了，也是奇怪，聽顓渠閼氏身邊人說是會老鄉(xiāng)去看望父母去了，不回王庭了。”

“你的意思是說，當(dāng)日飲食器皿都是你們負(fù)責(zé)的，其他人是不負(fù)責(zé)的？”馮姝順著穎兒的說法試圖將思路理順，卻見穎兒繼續(xù)道：“是的，顓渠閼氏的貼身侍女是不負(fù)責(zé)的。”馮姝眼望前方，腦中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