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孟氏在楚開翰的陪伴下,守信將二舅母從大牢中帶出來,送回孟家灣。
楚開翰藉著孟氏沒注意的時候,道:“二舅母可得睜大眼睛了,這一次叫你僥倖順利離開,下一次…哼哼,你可知道,殺一個人順便毀屍滅跡的有多簡單?我名下土地不少,殺一個人,然後將之埋地下,只要我願意,就不會有人知道。”
二舅母面色慘白,不過一夜的功夫,精神萎靡不堪,不知道在牢房裡看到各種可怕之事,叫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
楚開翰也不管她是真瘋還是假傻,警告一句便帶著孟氏打道回府。
馬上過年,可沒功夫和不知道分寸的人瞎起鬨。
“娘,我們直接進城去,採買過年需要的東西好不好?這是我們搬家之後、一家人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呢,昨夜得了消息,小弟會從京城趕回來,二弟也說好多留半個月。”楚開翰輕輕拍打孟氏的手背,他娘自從孟家灣出來,就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別人不心疼,他這當(dāng)兒子的看了心疼不已。
提到過年,孟氏總算提起幾分興致來:“你說得對,這是我們搬家後的第一個新年,娘和你們爹早就商量過了,整一份大禮叩謝漫天神佛,祈求他們保佑你們平平安安,萬事如意。哎呀,五丫那孩子過年就十二歲了,我得給她準(zhǔn)備一點月事帶…”
楚開翰哭笑不得,女兒家的東西拿到他面前不覺得不妥當(dāng)麼?他娘其實很好哄,一輩子牽掛的就是幾個孩子,加一個男人,抓住這一點,這個女人相處起來十分簡單。
也許馬上過年了,城裡進出的人突然多了起來,楚開翰在孟氏的指揮下,跑這跑那,終於將整輛牛車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這才意猶未盡的往香山村去。
遠方,楚開霖一身青色儒袍,身後一個大包袱,不時用手去觸碰,年輕的臉上浮現(xiàn)幾分輕而淺的笑意。
“要回家了,你小子可開心了?說你是個孩子還給我裝大人!”房先生戲謔一笑,手中一份厚厚的冊子,遞給楚開霖。
楚開霖搖頭拒絕:“先生好意,楚開霖受之有愧,新年之後必當(dāng)歸來,還望先生兀自保重。”
房先生冷下臉,靜靜的看著他。
楚開霖?zé)o奈後退兩步:“先生,先生,楚開霖並非外人不是麼?此次進京,目的是給家裡頑皮小妹找點好看的花種,目的已達到,往日在先生家中打擾已是過意不去,再帶走厚禮,楚開霖真是受之有愧呀!先生莫要爲(wèi)難我可好?”
房先生依舊看著他不語,這小子典型的軟硬不吃,這麼些年他也算看出來,只要提到他的家人,他那張堅硬如鐵的嘴纔會鬆開。
兩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吳擇姍姍來遲,額頭滿是汗水,來得匆匆忙忙。
房先生趁機說道:“臭小子,裡面的東西沒有一件是給你的,小姑娘愛美,我讓我大嫂準(zhǔn)備了好看的鐲子頭飾,那小姑娘過年十二歲了,算是大姑娘了,送點京城時興的布料給她當(dāng)嫁妝。還有一些珍貴難養(yǎng)的花種,給你大哥、或者你家愛花的小妹都可以,反正不是給你的。”
房先生再次數(shù)了幾樣?xùn)|西,不是給楚長河就是給孟氏,還有給吳擇家裡老母親的,就是真的沒有一件給楚開霖。
楚開霖扯了扯嘴角,終究是收下了整車的禮物,在房先生的目送之下,踏上回鄉(xiāng)之路。
“楚開霖,此行何所得?”吳擇喘過一口氣來低聲問道。
楚開霖神色淡淡:“不想死只能拼。”
吳擇看了他半天,重重嘆一口氣:“我上輩子一定欠你很多銀子,這輩子纔會被你這般牽連。”偏偏他心甘情願被牽連。
千金易得,知己難求。
爲(wèi)此付出一條小命又如何?只要值得!
房先生目送二人離開,轉(zhuǎn)身就進了皇宮,躬身下跪,等待上首人問話。
“朕看不出此子特殊之處。”承德帝讓他起身說話。
房先生恭聲道:“皇上,有些人不聲不響,所做之事卻叫人心肝肉顫。”
說著,自袖口取出一本不算厚的書,墨跡很新,還能清晰的聞到陣陣墨香。
太監(jiān)總管將書送到皇上面前,隔了一段距離親自打開,入目第一行字就是:謀,陰陽之分,觀語氣,辨眼神,寧可不答,不可允諾。
謀,分陰謀陽謀,明裡暗裡,聽一個人說話語氣,看一個人待人的眼神,有些事,寧可笑而不語,斷不能親口許下承諾。
誰也不知道話中是否有話,是否存在各種陷阱。
承德帝面色不變,眼眸卻徒然變得犀利,通篇看下去,平平無奇,但他通讀帝王之術(shù),一眼就知道與此小篇七八分的異曲同工之妙。帝王之術(shù)的第一遵從便是不喜形於色,認清楚一個人之前,不可妄下承諾,凡事三思而後行之。
此子,居心何在?
御書房的氣氛突然凝固,房先生淡定再次送上一本厚厚的書:“此,是楚開霖從小到大一直在整理的書。”
帶著幾分稚嫩的《楚氏字典》叫承德帝眸光閃過一抹光芒。
太監(jiān)總管小心翻給承德帝看,小心看著承德帝的臉色。
聖心難測,前一刻還隱隱有暴風(fēng)雨前夕之感的天子,突然撫掌而笑:“好一個楚氏字典!來人…罷了,待他過一個好年再商討此事吧。”
一滴冷汗掉下來,太監(jiān)總管悄悄鬆了一口氣。
房先生由始至終面不改色。
另一邊,楚開墨從書房裡鑽出來,雙眼佈滿紅血絲,乾澀得難受,夜蝙蝠神出鬼沒,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出現(xiàn)在他身後,陰測測的說道:“啊墨,距離過年不過半月之久,再耽擱下去,時間怕是不夠了。”
楚開墨已經(jīng)習(xí)慣這個人的鬼魅身影,僵了一瞬就放鬆了,有些頭疼道:“蝙蝠大哥,你說說這麼大一片爛攤子要怎麼收拾?”
夜蝙蝠冷淡道:“轉(zhuǎn)明爲(wèi)暗,化整爲(wèi)零。”
楚開墨低頭好一番沉思,道:“這個我想過,不過墨家主的名聲已經(jīng)打出去,這時候縮回來,會不會有膽小怕事的嫌疑?”
墨家產(chǎn)業(yè)爆出來,除了大成,其他三個大國無一不是選擇打壓墨家到底,這個時候,墨家突然銷聲匿跡,那不就是害怕了才自己剁了爪子麼?
夜蝙蝠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自然是賺錢…”楚開墨猛然睜開眼睛,佈滿血絲的眼眸光芒一點點綻放,雙手捂住臉,低低的笑了出來:“我都是忘了本心呢,自古財帛動人心,過分膨脹的野心,叫我忘了最初的目的。”
猛然用力一抹臉,楚開墨朗聲道:“蝙蝠大哥,我們回家過年!來年大幹一場,完成我兒時的夢——四國首富!”
夜蝙蝠冷著臉,脣角微微上揚,似乎在笑,卻因爲(wèi)極少笑而僵硬得恐怖。
蝨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楚開墨只扔出去一個隱沒的命令,墨家名下的所有產(chǎn)業(yè)便開始低價拋售,有些人趁機買入,短暫一番修繕整理,便重新開業(yè)了。
這些商鋪看起來和別的並無區(qū)別,也沒有墨家特有的標(biāo)記,因此,三國倒是放過了他們,也覺得墨家知難而退了,徹底低下頭。
卻不知道,眼見不一定爲(wèi)實,耳聽不一定爲(wèi)虛。
折騰了好幾個都沒有解決的爛攤子,只用一個命令,輕而易舉的將之重新按入水中。
楚開墨找個安靜的地方,使人到處去採買各種當(dāng)?shù)靥禺a(chǎn),自己關(guān)起門來呼呼大睡,足足兩夜一天,才神清氣爽的帶著一大車東西,慢悠悠的往三裡鎮(zhèn)走。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很小的時候,他們五個兄弟姐妹就曾說過,盡最大的力氣,保證一家團團圓圓的過每一個好年。
南城,楚雲(yún)叉著腰,挺著肚子,指揮嚴(yán)卿收拾包袱,嬌氣的說道:“本來初二回孃家的,但是我已經(jīng)忍不住了,啊卿,你快著些,我們偷偷回家,給爹孃一個大驚喜!”
嚴(yán)卿露出大大的笑容,滿臉縱容,不時拿一顆黑溜溜的葡萄喂她,聽說孕婦多吃葡萄,生出來的閨女眼睛格外的迷人好看!
他想要一個可愛又粘人的閨女!
默默擦汗,嚴(yán)卿親自動手打包了自己和楚雲(yún)的衣物,一天後,夫妻倆已經(jīng)坐在馬車上,一個吐得臉色發(fā)青也不肯下車打道回府,一個心疼得瘦了一圈想法設(shè)法的叫對方好過一點。
最後變成一大羣人圍著一個大肚子的女人,一路步行,走一段路,馬車?yán)欢温罚偻O聛硗乱魂囎樱芏鴱?fù)始,人人心驚膽戰(zhàn)。
“你放心睡,我抱著你,累了我就歇一會兒,絕對不會傷害自己的。”嚴(yán)卿實在是想不到法子了,仗著人高馬大練過一段時間的功夫,直接將楚雲(yún)打橫抱起,叮囑道:“不舒服就告訴我,路上很長,我們的時間不太夠。”
楚雲(yún)面色蒼白,小手抱著他的脖子,安心得睡了過去:“謝謝…”謝謝你願意寵我愛我,包容我的任性。
嚴(yán)卿俯身親了親她打溼的髮鬢,低聲道:“我願意寵著你,小百合。”
使青嬤嬤端來熱水,親自給她擦拭換洗了一番,叫她乾乾爽爽的,這纔打算繼續(xù)上路。
青嬤嬤猶豫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個土方子:“土方子有沒有用奴婢不敢保證,但吃過它的婦人十個有十個不再害喜。”
嚴(yán)卿連忙道謝,這位養(yǎng)大他妹妹的老人,他願意給予她幾分尊重,好在她知道進退,而不是恃寵而驕。讓人送走青嬤嬤,回頭請來大夫確定方子無害,這纔敢叫他的小百合用藥。
喝過藥,楚雲(yún)害喜好了很多,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一睡睡一天,嚴(yán)卿心肝肉顫,幾次三番請隨行大夫看了,確定大人小孩都沒事,一行人才算重新活過來,少了折騰,速度也加快了不少。
香山村,楚容一如往昔翻牆爬窗:“啊黎,馬上過年了,我娘叫我告訴你,今年上家裡吃飯去。”
段白黎笑著點頭:“好。”
楚容湊近一看,書案上擺放著她看不懂的地圖,山川丘陵分佈詳盡入微,寥寥幾筆點出何處適合佈下何種陣法,何處可能藏有敵軍。
淡淡收回視線,楚容道:“別看了,整日悶在家裡,啊黎不覺得難受麼?走,我請你進城吃飯好不好?聽說城裡新開一家酒樓,裡面的菜餚格外美味,最重要的是,好吃不貴!我們?nèi)焽熀貌缓茫俊?
段白黎無奈搖頭,不同意有用麼?容容還是挺粘人的,直接拖了人就走,他的同意與反對已經(jīng)沒有意義。
新開的酒樓出乎段白黎的意料,它更像是一座茶館,雅緻入畫,怡人舒適。
兩人點了個包廂,考究的紫砂茶具率先被送了上來。
修長手指熟練的清洗過後開始焚香,而後靜坐片刻纔開始燒熱水、洗茶杯、取茶葉、水溫恰到好處的沖泡、杯蓋輕輕颳去泡沫,取來兩個細紫砂茶杯,倒茶、點茶,姿態(tài)端方高雅,華貴入骨三分,一舉一動透著無法忽視的精緻細膩、從容不迫。
就像他的人,俊美如斯,不急不緩,精緻入畫而又賞心悅目。
楚容不是第一次看段白黎泡茶,卻是每看一次就覺得是一次享受,百看不厭,一次次的驚豔與心動,一次次的愣神。
直到茶香沁入鼻息之間,直到對面淺淺笑聲入耳深處。
“做東之人卻是這般待客之道?”段白黎口氣輕柔,低沉的聲音婉轉(zhuǎn)連綿,好聽得叫楚容心口發(fā)燙。
“我們倆什麼關(guān)係?何須計較這個?”楚容輕咳一聲,端著茶站起來,走到窗口推開半掩著的窗戶,她覺得需要透透氣,屋裡好熱。
“我們倆什麼關(guān)係?”段白黎好笑的重複,小小的人背光而站,眼神閃動,煞是靈巧可人。
第一次,段白黎覺得一副好皮囊值得驕傲。
楚容別開頭,不理他,轉(zhuǎn)身扒在窗口上,眸子看著窗外,忽的,一八百里加急疾呼聲起,樓下衆(zhòng)人聞聲避讓。
楚容轉(zhuǎn)過頭去看段白黎,這個很少喜形於色的人不知道時候站了起來,眸光深邃,眉宇間滿是沉重。
楚容微微低下頭,脣角一抹不易覺察的苦澀。
段白黎走至窗口,居高而下,看著那染血的兵士跨馬疾馳而過,風(fēng)中彷彿殘留著血腥之氣。
一頓飯,吃得格外沉重。
八百里加急,重重打入老百姓心中,擔(dān)心戰(zhàn)事蔓延波及他們的生存之地,也擔(dān)心,自己家裡那些個戰(zhàn)鬥一線的親人。
這個新年,因爲(wèi)這八百里加急,熱度一降再降。
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楚家。
孟氏迎接的第一個孩子是楚開墨,霸王之氣盡數(shù)張開,拎著他耳朵,紅著眼睛道:“楚開墨,你不是逃走了麼?這會兒回來幹什麼?”
“娘娘娘,親孃!你兒子要疼死了!”楚開墨可比孟氏高多了,被拎著耳朵不敢反抗,只能半蹲著身軀,配合著哇哇大叫,好不滑稽。
楚容下意識摸了摸耳朵,她也經(jīng)常被她娘掐耳朵,習(xí)慣就好,不過這習(xí)慣也是夠疼的。
“疼死算了,一天到晚叫人操心,你個死孩子!”孟氏罵著罵著聲音就弱了下來,鬆了手,低聲詢問有沒有吃飯,路上冷不冷之類的話。
楚開墨委屈巴巴的扒著她的衣角,直說自己好幾天沒吃飯了,快要餓死了。叫孟氏心疼得不行,明知道這孩子十之八九在胡說八道,卻還是急匆匆殺進廚房好一番折騰。
楚開墨眉開眼笑,將帶回來的東西一一送了出去:“這些給外公外婆的,我明日睡醒了給送過去,爺奶的就麻煩爹親自走一趟了。”
楚長河笑著應(yīng)下了,叮囑不可在外婆家多呆,最好東西也不要吃,免得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回來,楚開墨自然應(yīng)是。
楚開霖直到下半夜纔到的家,事先沒有通知,也沒想到會有人在等他,於是,看到那盞亮起來的燈,楚開霖愣了下,隨即便笑了出來。
步伐沉穩(wěn)邁入院子,一股衝擊力直接撲進他的胸膛,下意識伸手一接,然後是熟悉的調(diào)皮聲音:“小哥哥,我在等你回家,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楚開霖微微一笑,抱緊了懷中的小丫頭,只道:“小妹長胖了啊,好重。”
楚容身軀一僵,隨即哼了一聲,果斷推開小哥哥雙腳落地,回頭瞥了他一眼:“我絕對不會告訴你,廚房準(zhǔn)備了一碗香噴噴的麪條!”
楚開霖旋即笑出聲,大步上前,將那隻小手攥入手中,柔聲道:“勞煩小妹前面帶路可好。”
陣陣冰冷自手掌傳遞進入血管,蔓延到心臟,楚容隱隱心疼,大半夜趕路,又是寒冷冬季,雖然不下雪,但還是好冷的說。
反手抓著那隻比她大的手,道:“小哥哥必須拿禮物,不然不給你麪條吃。”
“好。”楚開霖應(yīng)得格外爽快。
麪條自然要立刻下立刻吃,楚容挽起袖子,親自做了兩碗麪條,撒一把青蔥,香噴噴,看著叫人食慾大開。
楚開霖一點不落下,連麪條帶湯汁全部吃光光,拿了兩隻碗清洗乾淨(jìng),放回原處,道:“我的房間在何處?”
新房子,他只知道位置,不知道房間分佈。本來想著隨便湊合過一夜的,不打擾家人休息,既然小妹在等他,那就不必委屈自己了。
楚容小手一攤:“給個開口費唄?”
楚開霖哭笑不得:“調(diào)皮鬼!”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