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國家,使臣出使的儀式自然不會太寒磣,尤其是大殷這樣一個泱泱大國。
臨源北門處,皇上早已經(jīng)命人備下了踐行的酒宴。薛靈兒身穿著郡主的朝服沿著紅色的地毯緩緩而來。
“參見皇上。”薛靈兒站住腳步,屈膝,俯身,恭敬的對著皇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郡主請起。”蕭衍擡手,跟著起身走到薛靈兒的面前,恰好薛靈兒已經(jīng)站起身來,與他平靜對視。
蕭衍接過身旁宮女遞上的酒杯,親手端在薛靈兒面前。薛靈兒連忙雙手接過酒杯,放在嘴邊一飲而盡。
“飲下這杯酒,希望郡主不辱使命。”蕭衍慈愛的看著薛靈兒道。
薛靈兒彎起嘴角,得體的笑道:“請皇上放心,薛靈兒此去定會揚(yáng)我大殷國威,對得起身後這使節(jié)旌旗。”
蕭衍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向前走了一步,低聲對薛靈兒道:“你可知此去兇險。你若稍有差池,老七都不會獨(dú)活。”
“靈兒知道。”薛靈兒同樣沉了聲音小聲道。這個時候的蕭衍並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是她的長輩,她心愛之人的父親。
“想要反悔還來得及。”
“靈兒既然選擇便不會後悔。皇上的好意靈兒心領(lǐng)的,如果靈兒此次出使突厥真的出了差錯,還請皇上多費(fèi)心思勸慰蕭策。”
聞言,蕭衍搖了搖頭道:“恐怕我沒有這個本事。”
“嗯?”薛靈兒不解的偏頭看著蕭衍。
“便是有迴天的能力,恐怕也救不了一個心死了的人。”蕭衍的話中別有深意,薛靈兒豈會不明白。換一個位置,倘若蕭策有了什麼不測的話,相信她也是不會獨(dú)活的。
“靈兒……明白了。”薛靈兒報(bào)以一笑,看到蕭衍滿意的笑著頷首。
然後蕭衍轉(zhuǎn)身回到高高在上的皇位,又恢復(fù)了作爲(wèi)皇上的威嚴(yán),端坐著俯視著站在下方的薛靈兒。
薛靈兒垂著頭,暗自用餘光看著周圍的人。蕭策並沒有來送行,同樣自己的父親也沒有來。想必經(jīng)過了那樣的打擊,饒是那樣一個將軍,也要緩上一陣子纔會好吧。
“皇上,時間到了,請郡主啓程吧。”蕭衍身邊的侍衛(wèi)低聲提醒道。
蕭衍應(yīng)允,只聽侍衛(wèi)朗聲道:“請郡主啓程,預(yù)祝郡主凱旋而歸。”
在場所有的大臣都跪地垂頭,恭送著薛靈兒。薛靈兒對著蕭衍拜了一拜之後,施施然轉(zhuǎn)身朝著紅毯盡頭的馬車而去。
那馬車通體用烏木製成,頂蓋如同一個雨亭,彎著的飛檐上垂下絲絛,隨風(fēng)搖曳著。拉車的馬選的是萬里挑一的駿馬,通體血紅色,一看便知道是汗血馬的一種,筆挺的站立在馬車前面,自有一種意氣風(fēng)發(fā)。
踩著矮凳登上馬車,薛靈兒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臨源城池。這一走不知何時纔回,亦或者永遠(yuǎn)也回不來了。
但即便是回不來她也不會後悔現(xiàn)在的選擇。只有她離開了臨源,離開了大殷,沐如雪纔會放鬆警惕,那些緊逼著蕭策的人才會以爲(wèi)有了可乘之機(jī)。往往越是著急就越是容易出現(xiàn)失誤,越容易留下
把柄。
馬車之中還算是寬敞,最裡面的壁上擺放著一個書架,書架之上整齊的放著書籍。前面是一個矮桌,上面用紫金香爐焚著上好的龍涎香。矮桌旁放著靠墊,已經(jīng)細(xì)心的準(zhǔn)備下了狐裘。這個時候,胡天早已經(jīng)是飛雪時節(jié)了。
這待遇倒是好得很。薛靈兒心裡暗笑了一句,隨手在書架上抽了一本書,慵懶的靠在靠墊上隨手翻著。
指尖翻過第一頁,入目幾行字,薛靈兒猛然坐了起來,挺直了脊背滿眼的不可思議。
這外表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一本書,其中寫著的竟然是諸多江湖秘辛,甚至包括連夜刃卷宗都不曾有的東西。若她沒有猜錯,背後這書架上整齊擺放的,不是別的,正是風(fēng)無的卷宗消息。
蕭策他莫非是瘋了不成?這風(fēng)無的卷宗何等珍貴?其中的記載乃是多少江湖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就這樣成堆的碼放在一個單薄的馬車之中,和她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放在一起?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薛靈兒被震盪得向前傾了身子,一把扶住面前的矮桌,還沒等直起身子擡起頭,就已經(jīng)察覺馬車的簾子被人掀開,一個人影閃了進(jìn)來,而後簾子飄然落下,沒有絲毫聲音。如果薛靈兒沒有看到,根本不會注意到馬車中多了一個人。
“怎麼?不想見一見故人?”
聲音很耳熟,薛靈兒向後動了動身體,坐正了之後擡眼笑道:“我想,我與閣下不算是故人吧?”
“哎?你這話說的可真是沒有良心啊。”
“哦?我並不覺得。”薛靈兒冷冷的笑了一聲。“不過,我倒是很好奇,此時並非在碧落幻境之中,公子妖此來,所爲(wèi)何事?”
來人正是那日將她與蕭策困在幻境之中而不殺死的花都公子妖。他此時長髮飄然,一身淡紫色長袍,手中拿著一把精鐵做成扇骨的摺扇,帶了妖異的眼睛正在上下打量著薛靈兒。
“我只是閒著很無聊,想找個人陪我一起玩兒。”公子妖悠閒的靠在馬車壁上看著薛靈兒笑道。
薛靈兒略微動了動嘴角,垂下眼眸自顧自的看著手中的書,彷彿馬車之中真的不存在公子妖這樣一個人。
“喂,你這待客之道可不好啊,這麼沒有禮貌,月晴梅會不高興的。”
翻著書頁的手頓了一下,薛靈兒將目光從書中擡起來,不冷不熱的道:“我母親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是嗎?我可不覺得。月晴梅可要比你禮貌得多。”公子妖搖著手中的摺扇,目光漸漸變得渺遠(yuǎn),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
薛靈兒又將目光移回書上,不再理公子妖。
“喂,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公子妖湊近薛靈兒,雙手撐在矮桌上盯著薛靈兒。
她的眉眼之間真是與月晴梅六分相似呢。尤其是眼睛,月晴梅在專注於自己事情的時候,也是這樣安靜而平和。長長的睫毛一下一下的抖動著,讓人看著就不忍去打擾了她的安靜。
書頁翻過的聲音代替了薛靈兒的回答,她對於公子妖的威脅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忽而眼前一花
,脖子間一涼,公子妖的摺扇已經(jīng)指在了自己的喉嚨前面,但他停住了手,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微笑。
薛靈兒不解的看著公子妖,眉頭輕輕的蹙起來。
“我以爲(wèi)你們沒膽子出來呢。”公子妖翹起脣角嘲諷道。“你覺得你的劍快得過我的手?”
“你儘可以試試。”馬車簾外面,一個男子沉聲回答。
聲音落在薛靈兒耳中,她的臉仿若三月初開的溪水,一瞬間變得靈動而鮮活。
她不會聽錯,這個聲音她相信自己不會聽錯。
“你快不過他。”薛靈兒笑著對公子妖道。
“你怎麼這麼肯定?”公子妖也來了興致,雖然不知道身後的人是誰,雖然知道江湖上一直都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可偏偏就忍不住想要試上一試。
“我從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薛靈兒仍舊笑著,只是這笑意之中帶了一絲狡黠,看得公子妖眼睛一跳。
薛靈兒一直都在受著蕭策的保護(hù),從來沒有對誰出手過。所有人都覺得薛靈兒是一個完全不懂武功的小姑娘。這些公子妖都早有耳聞,可現(xiàn)在薛靈兒的自信,薛靈兒的笑意偏偏讓他對於這些耳聞產(chǎn)生了很大的懷疑。
往往越是深藏不露的人越會讓人看不透,無疑現(xiàn)在的薛靈兒讓他覺得看不透。
“我可以放你離開。”薛靈兒的聲音很低,仍舊帶著笑意。
“哦?如此難得的好機(jī)會,你肯放我走?你心裡很清楚,會後患無窮。”公子妖笑得妖豔,心裡也有一分明瞭。恐怕薛靈兒這一出是空城之計(jì),她本也膽怯,而身後這拿劍的人也未必就能快過他。
薛靈兒將手中的書放好,看著公子妖的眼睛笑道:“第一,我對我母親的故人向來手下都是容情的,我想你也應(yīng)該聽說了,我放過了天羅地網(wǎng)的主人。”
“那女人本就嫉妒你母親。”公子妖冷哼了一聲。“你應(yīng)該殺了她。”
“第二,我想借著你的口幫我給你幕後的人帶一句話。”
“說來聽聽。”公子妖不敢小看了薛靈兒,也許是因爲(wèi)她的身體裡有一半的血是那個他敬如神的女子的。
“他動不得蕭策,也同樣動不得我玉陵薛家。血債自會血償。”
“你可知他是誰?”
“無所謂,閣下帶到便是。”薛靈兒復(fù)又拿起書來,翻開第一頁。“我勸公子還是離開吧。出使突厥的儀仗在路上停久了耽擱了行程不好。”
公子妖微微偏頭,感覺到身後那一股冰冷的劍氣消弭於無形之中,而馬車也開始緩緩的向前移動,眼前的薛靈兒還是在看書,與方纔他進(jìn)來的時候一模一樣,好似剛纔的劍拔弩張根本沒有發(fā)生過。
這姑娘似乎變得不簡單了。此時背後有強(qiáng)敵,即便能夠殺了薛靈兒,背後空門暴露也難免會被重傷。公子妖思忖了一下,一把掀開簾子消失在衆(zhòng)人視線之中。
人影才消失,薛靈兒豁然放鬆下來,整個人癱軟在靠墊上,手裡的書也跌落在腿上。
她賭的便是公子妖的多疑,所幸是賭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