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深340米，沒良心的

“注意警戒！”

旺財是一隻神犬，他不會無緣無故的胡亂叫喚。

墨九當(dāng)即繃緊了神經(jīng)，傳達(dá)命令。

窸窸窣窣的聲音裡，整個押送隊(duì)伍也跟著緊張起來。

天際一片漆黑，蒼穹之下什麼也看不太清，火把的光線忽明忽暗，爲(wèi)這個夜晚添了幾分涼意。旺財叫聲不停，狼兒卻突然興奮起來，圍著旺財不停地繞圈子，一雙狼眼睛綠幽幽的，泛著一種可怖的森寒。

這樣的狼兒，極不尋常。

墨九心裡一凜，突然有一個不太好的猜想。

轉(zhuǎn)頭命令大部隊(duì)繼續(xù)前進(jìn)，然後她派了兩個坎門弟子往前查探情況。

然而，兩名弟子還沒有走出大部隊(duì)的視線，就突然驚叫一聲，拼命地往回奔來，嘴裡氣喘吁吁地大喊。

“鉅子！狼羣來了——”

他們話音一落，不遠(yuǎn)處就有“嗥”的狼叫聲傳來。

夜下長風(fēng)輕悠，狼叫聲此起彼伏，狼羣互爲(wèi)呼應(yīng)，聲音越來越近。

“狼來了！真的來了！”

嘩地一聲，隊(duì)伍裡一陣陣喧譁，弟子們有些吃驚，卻也沒有亂了陣腳。

“快！保護(hù)鉅子?！?

“速度！做好防備！”

“是！快點(diǎn)快點(diǎn)！”

“3號車，打開?！?

“鉅子，你的火銃——”曹元大步走過來，一手舉著火把，一手將一把鐵漆冰寒的火銃遞給墨九。

“嗯?！蹦劈c(diǎn)點(diǎn)頭，接過火銃，騎在馬上嚴(yán)陣以待。

一隻狼不可怕，十隻狼，一百隻狼也不可怕。如今成千上萬只，幾萬只狼呢？那簡直就是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duì)，比老虎和獅子這些獨(dú)行俠更爲(wèi)兇殘。墨九上次在嘎查村被完顏修劫持時，曾在陰山外面遇到過一次草原狼羣，也因爲(wèi)那些狼，他們才遁入了死亡山谷，從而收養(yǎng)了狼兒。

她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遇一次狼羣。

這樣的巧合，讓她都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了！

想到這裡，她突然側(cè)頭問曹元：“這是哪裡了？”

“回鉅子，再往前行十來裡，就到陰山了。”

十來裡？離故地很近了啊。

沉吟著，她低頭看一眼情緒有些狂燥的狼兒，心裡不由感慨?？磥砝菍ΨN族的天生直覺，似乎比人來得更加靈敏。狼兒從來沒有見過狼，甚至從小被當(dāng)成狗一樣人工豢養(yǎng)。可一旦聽到狼的召喚，她就有了本能的反應(yīng)。

“嗥——”

“嗥——”

“嗥——”

狼羣裡的叫聲，長短不一，由遠(yuǎn)及近。

彷彿那是一種狼族的口令，是狼王在下達(dá)命令。

在那樣恐怖的叫聲中，不過短短工夫，一羣草原狼就刺啦啦圍攏上來，一雙雙綠油油的眼睛，像一隻只放大版的螢火蟲，密密佈布地閃爍在夜下，漫山遍野，無窮無盡，一眼望去，根本就看不到終點(diǎn)，也根本就不知到底有多少隻狼。

而且，也是草原狼。

草原上最爲(wèi)兇殘的狼種。

瞧著這樣的陣仗，墨九身上肉皮子有點(diǎn)麻，握住火銃的手緊了又緊。

弟子們在地面上點(diǎn)燃了無數(shù)的火堆，狼羣並沒有第一時間撲上來，也沒有靠得太近。它們保持著安全距離，相當(dāng)安靜，也相當(dāng)有秩序，虎視眈眈地看著押送隊(duì)伍。

墨九與狼羣對峙著，沒有馬上下令對狼羣開火。

這批火器是她準(zhǔn)備押往前線的，關(guān)係著哈拉和林的戰(zhàn)爭。

如果在中途用到狼羣身上，說真的，她有一點(diǎn)肉痛。

說到底，狼羣出動，一般也只是爲(wèi)了覓食。

相比之下，她寧願給它們一部分食物，也不肯隨便動用火器。

……可人和狼，也沒有辦法交流談條件??？怎麼說得清楚？

正在這時，一直在她馬腳下轉(zhuǎn)圈的狼兒，突然仰著脖子，發(fā)出一道清晰的“嗥”叫聲！

墨九一震，驚呆了，整個隊(duì)伍也剎那安靜下來。

這是狼兒發(fā)出的第一聲狼叫。

她以前沒有聽過，也從來不會狼叫，只學(xué)旺財發(fā)出汪汪或者嗷嗷的聲音。

可狼，終究是狼，只聽一遍，她就學(xué)會了。這嗥叫聲清脆，嘹亮，聽上去隱隱帶了一絲興奮和喜悅，就像在與失散多年的親人打招呼一樣，這讓墨九心裡莫名有些泛酸，醋味兒的醋。

哪個說的親孃不如養(yǎng)娘親？

狼兒一聲接一聲的“嗥”，就像在說著某種狼族才懂的語言。

那頭的狼羣靜默一瞬，緊接著，狼羣裡面，也傳來一聲更爲(wèi)雄壯的“嗥”聲，似乎在呼應(yīng)狼兒。

狼兒頓時興奮起來，冷不丁往前一掠，就往狼羣飛奔過去。

墨九被她的行爲(wèi)嚇了一跳，高呼一聲：“狼兒！回來！”

狼兒聽見了她的聲音，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她，又看著旺財，一雙綠油油的眼眸在夜色中極爲(wèi)明亮。

然而，就站了那麼一會，她似乎就做出了決定。堅定地朝墨九搖了幾下尾巴，卻沒有像以前那樣，一喚就噴她來。她走了，速度極快地朝狼羣奔跑過去——

“狼兒……回來……”

墨九弱弱地喊著，鼻子酸楚，差一點(diǎn)掉眼淚。

那感覺像養(yǎng)了多年的閨女，突然有一天被親生父母認(rèn)領(lǐng)走了。而且這個小沒良心的，一點(diǎn)捨不得都沒有，連多餘的一眼都不願意看她，就那樣頭也不回地走了。不要她了，也不要把她從小帶大的旺財了。

“嗥——！”

狼兒終於衝入了狼羣之中。

墨九的馬下面，旺財焦急地在原地轉(zhuǎn)著圈，嘴裡汪汪不已。

“別叫了！”墨九有些心煩。

這一瞬，她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的想法太天真了，簡直是宇宙級的笑話。

一隻是狗，一隻是狼，他們怎麼可能有什麼真正的感情，甚至發(fā)生些什麼？

“這個狗東西……不！這個狼東西，太忘恩負(fù)義了。旺財，咱們也不要她了?！?

旺財不知聽懂她的話沒有，一直朝著狼羣狂叫，那癲狂的樣子，似乎恨不得撲過去。

曹元看見了墨九抹眼睛的動作，抿了一下脣，低聲問：“鉅子，怎麼辦？”

是啊？現(xiàn)在咋辦？狼羣圍著他們，狼兒在狼羣裡面，如果用火器轟，不就把那個小沒良心的一起打死了嗎？可如果他們不對狼羣動手，難道由著狼羣對他們動嘴??？

墨九敲敲額頭，恨得牙根癢癢，身後的人羣突然喧譁了起來。

“鉅子快看！狼羣退了——”

“是啊~退了！它們退了！哈哈！”

弟子們興奮地叫了起來，只墨九看著潮水一般退去的狼羣，眼睛被突如其來的淚水一染，變得霧濛濛一片，怎麼也瞅不清她的狼兒到底在哪裡……

“狼兒！”

她終於忍不住，崩潰般對著狼羣的方向大喊。

“狼兒！回來！”

“狼兒！你回來啊！”

一聲蓋過一聲，一聲比一聲沙啞。

弟子們不忍心看她這樣，也跟著她的呼吸大喊起來。

可狼羣裡頭，除了零星的幾聲“嗥”叫，沒有別的迴應(yīng)。

當(dāng)然……狼兒也給不了別的迴應(yīng)。

“唉！”墨九心裡揪揪的痛，重重嘆息一聲，她將手上的火銃遞給曹元，聲音破碎一般的沙啞，“也不怪這個東西沒良心，她雖然離開了，可到底也把狼羣都說服離開了。”她自動把狼兒和狼羣的交流腦補(bǔ)成了一段“感人情節(jié)”，也順便給自己接下來的決定一個理由。

“曹元，把今兒買的那一車肉，給它們?！?

“是！”曹元應(yīng)喏著照辦。

墨九也不管狼兒聽不聽得見，對著狼羣的方向就大喊。

“狼兒！娘在這兒給你留了一車肉，你一會過來拿！”

“狼兒！你記住，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多久，只要你回來，娘還疼你！”

她的聲音幽遠(yuǎn)高亢，傳入涼涔如水的夜空。

這一次，激流般退去的狼羣裡傳來一串清脆的狗叫。

“汪汪，汪汪——”

墨九知道狼兒聽見了，眼眶一熱，猛地雙手捂緊嘴巴，壓抑著瘋狂往外涌動的淚水，閉了閉眼睛，狠下心來，大喝一聲。

“出發(fā)！”

……

……

莫名出了這麼一樁意料之外的事，隊(duì)伍就少了狼兒，再次啓程時，大家都有些頹廢。旺財也耷拉著腦袋，夾著尾巴，有些興致缺缺，與它的畫風(fēng)保持著一致的墨九，蔫蔫的，神情不大好，可她卻不停催促隊(duì)伍，加快行進(jìn)的速度。

快點(diǎn)！

再快一點(diǎn)！

她恨不得馬上趕到地方，見到蕭六郎，助他打下哈拉和林，然後，她就可以回過頭來收拾這羣狼，並“解救”她的閨女了。

直覺告訴她，這羣草原狼就是上次他們遇到的那羣。

也就是是，他們是狼兒的親眷。

如果狼羣始終在陰山附近活動，那麼，應(yīng)該也不難找到他們吧？

就這般想著，他們?nèi)找辜娉蹋蝗眨偷竭_(dá)了布爾德。

在漠北發(fā)生這一場綿延三年的戰(zhàn)爭中，布爾德地區(qū)也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之中。墨九一行原本準(zhǔn)備進(jìn)城採購一點(diǎn)水和現(xiàn)成食物，接著從布爾德繼續(xù)上路，可哪曉得剛走到街口，就看到人羣混亂地往外跑，無數(shù)人奔走著，尖叫著，嘴裡喊著她聽不懂的語言。

她低喝：“怎麼回事？”

弟子裡面有懂得北勐語的弟子，趕緊上前爲(wèi)她翻譯。

“鉅子，他們在喊，扎布日大王來了——快點(diǎn)閃道！”

扎布日？這個名字好生熟悉？

墨九對北勐人的名字不太敏感，思忖一瞬，這才反應(yīng)過來，扎布日就是一直暗戀七公主塔塔敏那個四皇叔。由於與北勐的決裂，她與塔塔敏已經(jīng)四年不通消息了，對於塔塔敏的景況，她也一直不太瞭解。不過，她卻知道扎布日整合了一部分蒙合南下的隊(duì)伍，自己稱了王，在草原上過得挺逍遙自在的。

如今看來，這廝原來是一個土匪皇帝??？

橫行霸道什麼的，最討人厭了！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中，墨九不欲與他爲(wèi)敵，回頭對曹元說：“我們先讓開路。不要和他們正面衝突！”

“是……”

曹元一個字還沒有落下，街道上就快馬飛奔過來一羣人。

他們身上穿著兵甲，手上甩著長鞭，嘴裡大聲吆喝著，“扎布日大王到，速速讓路！”

一聲接著一聲，那張狂的勁兒——確實(shí)很有幾分扎布日那個蠻子的野蠻風(fēng)格。

緊接著，馬蹄聲“嘚嘚”而來，一羣騎兵威風(fēng)凜凜地過來了。墨家弟子雖然儘量讓到道路的兩側(cè)，可他們身上的衣服實(shí)在太過引人注意，縱馬過來的扎布日只瞅一眼，目光很快就鎖定了前方的墨九。

“馭！”

這廝長喝一聲，勒住馬，在馬背上突然拿鞭指著墨九，哈哈大笑。

“我認(rèn)得你！墨九。墨家鉅子！”

墨家鉅子也算天下聞名了，而且墨九也曾和他有過幾次交道，被他認(rèn)出並不奇怪。

於是，她騎在馬背上，抱拳對他遙遙揖禮。

“扎布日大王，別來無恙?！?

“託鉅子福，好得很，好得很啦！”扎布日笑聲不變，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又掃了一眼她身後隊(duì)伍中一輛接一輛的馬車，目光爍爍不已，“鉅子這是要往哈拉和林去的？”

“是的。”墨九毫不避諱，正視他看見物資時閃著亮光的眼。

“那邊正打著仗呢，不安生。鉅子若不嫌棄，不如到舍下坐坐？我就駐紮就在布爾德往東五十里的貢木，騎上馬，很快就到了。”扎布日說著收回目光，想一想，又笑道，“你是不知道啊，塔塔敏這些年來，可一直想念著你?！?

老實(shí)說，對塔塔敏，墨九也有想念。

畢竟那個姑娘當(dāng)年在額爾狩獵場，曾那樣幫過她。

不過，在這樣的節(jié)骨眼上，她可不想狼入虎口。

她笑了笑，“這次我還有事，等回頭再去探望她?！闭f到這裡，她忍不住又問：“不知塔塔敏現(xiàn)下是一個怎樣的境況？我一直沒有她的消息，曾經(jīng)試過給她捎信，也苦無迴音，亦是掛念得緊呢。”

“好！好！她好得很。”扎布日發(fā)出一道爽朗的笑聲，就好像她和塔塔敏真的情投意合共結(jié)連理從此過上了幸?？鞓返纳钜粯?。然而，敏感如墨九，還是從他一連幾個“好”字裡，捕捉到了一絲不經(jīng)意的尷尬，以及掩飾不住的沉鬱。

看來並不是真的好了。

墨九記得塔塔敏並不能釋懷他們的關(guān)係。

瞧這情形，難道扎布日這個野蠻人，逼迫了她？

心裡有些擔(dān)心，可這個時候，她顧不上塔塔敏，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就著那個微笑，她再次抱拳，對扎布日笑著道：“她的日子過得好，那我也就放心了。扎布日大王，墨九還有要事，著急趕路。就此別過了！”

“慢——”

扎布日突然沉了聲音，等墨九回頭看去時，他又換上一張笑臉。

“鉅子，擇日不如擇日。何不先到舍下喝杯水酒再走？反正這場仗一時半會也打不完，你不必在意多幾天，還是少幾天?！?

墨九心裡陰陰的冷笑。

人心都是貪婪的，她帶著這麼多東西，本來就是一塊香噴噴的肥肉。

沒本事?lián)尳俚娜艘簿退懔耍灿龅接斜臼聯(lián)尳俚?，在這樣的亂世，誰不想撈一筆？

扎布日的心情她能理解，可她卻不能便宜了他。

微微揚(yáng)眉，墨九樂了，“扎布日大王，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有什麼心思，瞞不過我墨九的眼。我也不瞞你，如果看在塔塔敏的份上，分你一點(diǎn)物資，墨九是樂意的，可若是扎布日大王胃口大太，想把墨家的東西據(jù)爲(wèi)己有，那就不要怪墨九不講情面了。”

她這個直來直去的人，這麼直接把扎布日的私心說出來，讓他微微有些窘。

“這個……這個……鉅子，我也不瞞你。手底下弟兄多，個個要吃要喝的，我這日子也不好過。你看，不如這樣好了——”目光再次掃一下墨九的車隊(duì)，他捋了捋下巴上的小鬍子。

“咱們一人一半！五五分。”

一人一半？墨九牙根又癢了。

“你想得可真美，你咋不上天呢？”

聽她不留情面的冷喝，扎布日也黑了臉。

“鉅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就你這幾號人，我扎布日還未瞧在眼裡，要不是看在塔塔敏的面上，我會容你帶走一半？你既然不給我留活路，那就莫怪我不給你留活路了！”

果然是亂世啊！

搶人也搶得這般理直氣壯。

這到底是誰不給誰留活路？

墨九被他的話氣笑了，眼睛冷冷一瞇。

“行，那咱們誰也別留情面。真刀真槍的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