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恆吸取了廣恩門的教訓,十幾座城門都用石塊封死,這一招比較狠,既堵住了城防的薄弱之處,同時也絕了城內(nèi)士卒畏敵出逃的路。
張鏑也因前一日的重大傷亡而不得不調(diào)整策略,像南門這樣不計成本的強攻顯然是不可取的。
凌晨,打了一天仗的隆興城內(nèi)外都漸漸靜了下來,城頭的守兵倚著牆,疲憊的席地坐臥,睡夢中都不忘捏緊了兵器。
圍城的宋軍營地裡也靜悄悄的,只有列隊來回走動的巡邏兵發(fā)出幾聲指令。
砰砰砰……
幾聲清脆的銃響,打破了這戰(zhàn)場上難得的平靜。
“銃響!”
張鏑合衣而眠,睡得並不沉,聽到聲音嗖的一下從牀上坐起,招呼身邊的親衛(wèi)。
很快,陳復和邵靳等人匆匆趕到張鏑的寢帳,他們也被這幾聲突兀的銃響驚醒了。
火銃的聲音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它發(fā)出的地方不是在城外,而是在城內(nèi)。全軍幾個火銃旅都集中在中營,別的地方不可能還會有火銃的響聲。
“莫非是左衛(wèi)第一旅火器營遺落的火銃被虜兵拿去用了?”在大多數(shù)人的意識中,白天攻城沒有回來的同袍們肯定是陣亡在甕城中了,這幾聲銃響不可能是他們死去的魂靈發(fā)出,那就只能是敵人用了他們的火器。
“不可能,韃子的火銃兵極爲罕見,且都在中書省的衛(wèi)戍軍隊中,西夏奴李恆一直在南方,從未聽說訓練過火器,讓未經(jīng)訓練的士兵操作火銃還不如燒火棍好使。”那一次直沽突襲,元軍的火器工場和銃炮積累全都毀於一旦,還被擄走了集全國之力蒐羅來的七千名工匠。加上元廷中鼓吹火器的主要大臣阿合馬也已經(jīng)死了,元廷的火器進展遂一蹶不振,就連中書省的武衛(wèi)軍和以技術聞名的阿速軍也沒有幾桿火銃,更別說遠在江西的李恆了。所以張鏑馬上就否定了是元軍在使用火銃的可能。
砰砰砰砰……
像是在印證張鏑的話,隆興城東的方向又接連發(fā)出幾聲銃響,聽著規(guī)模並不是很大,但卻有齊射的感覺,若非訓練有素的中興軍火器營,不可能還有什麼人能打出這樣的排銃。
“那定是左衛(wèi)第一旅的弟兄們打進城裡還在抵抗!”陳復興奮的提出了自己的假設。
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假設。
下去檢查完軍情的蔣武等人回來報告,全軍各個火器營都沒有在此時用過銃炮,那麼情況更瞭然,聲音就是在城內(nèi)。
至少可以證明城內(nèi)還有中興軍的同袍們在戰(zhàn)鬥,其中還有一部分火銃兵。
……
隆興城,東湖,百花洲。
祝英芝從元軍南營突圍至此,拆除了連接陸地的棧橋,在三座小島上坐地堅守。
“數(shù)數(shù)還有幾個喘氣兒的?”
“一、二、三、四……”
“啓稟旅帥,侍衛(wèi)親軍左衛(wèi)第一旅第一營現(xiàn)有戰(zhàn)兵八十二人!”
“啓稟旅帥,侍衛(wèi)親軍左衛(wèi)第一旅火器營現(xiàn)有戰(zhàn)兵六十九人!”
“禁軍第八指揮第二營現(xiàn)有戰(zhàn)兵二十一人!”
“禁軍十一指揮……”
實際上,百花洲上這些殘存的兵馬來自好幾支部隊,最主要的是侍衛(wèi)親軍左衛(wèi)第一旅的三個營,也就是祝英芝的本部。另外還有南面幾個師(指揮)的後繼人馬,當時一部分衝的比較快的突入甕城混戰(zhàn),隨著左衛(wèi)第一旅殺了進來。還有最特殊的一部分是臨陣投誠的元軍前營總把諸葛仕的人馬,上島的也有八九十人。
七七八八加起來,還能作戰(zhàn)的士卒尚有三百二十餘人,這裡面祝英芝的軍職最高,是不容置疑的領導,下面還有幾個營將級別的軍官,再就是諸葛仕這樣的外軍首領。祝英芝抓緊時間攏了攏,按照中興軍的既有定規(guī)分派隊伍,迅速明確上下秩序,分頭堅守三個小島。
百花洲的三個小島分佈在湖面的南北中三個方位,互相以棧道相連,南北兩島距離岸邊足有百餘丈,可望不可即,中間的小島則剛好靠近西側(cè)的一處突出部,離岸只有四五十丈,所以也就成了元軍進攻的重點。
元軍至少發(fā)動了十幾次進攻,但由於寬闊的湖面阻礙,一直徒勞無功。
元軍鎮(zhèn)撫孔遵被李恆嚴令,必須在一天之內(nèi)打下東湖百花洲,消滅這股竄入城中的漏網(wǎng)之魚。
“天亮前拿不下東湖提頭來見!”
孔遵是李恆的心腹愛將,所謂提頭來見當然是說說,要不然甕城裡漏進那麼多人,就防守不力之罪,早就可以將他斬首了。
且不說上面的嚴令,孔遵作爲副都元帥手下最得力的將領,竟連著幾百號殘兵都幹不掉,豈不是奇恥大辱。
以不拿下東湖誓不罷休的架勢,這小小的內(nèi)湖周邊已經(jīng)團團圍了四五千人。哪怕到了夜裡,孔遵還在連軸轉(zhuǎn)的準備進攻,紮好百餘副木筏,於凌晨時分向百花洲再次發(fā)動了突襲。
祝英芝親自鎮(zhèn)守離岸最近最危險的中心主島,元軍的木筏主要也是往這個方向而來。
警惕的哨兵很快覺察到了水面上的異動,吹響了哨子。
元軍的偷襲乾脆變成了明攻,上百架木筏裝載了千餘士兵佈滿了三座小島周圍的湖面。
飛蝗一般的箭矢嗖嗖的往島上激射,島上的守兵卻隱蔽不動,因爲祝英芝手下遠程兵器太少了,三百多人只有三四十張弓弩,箭矢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沒辦法只能等著敵人上島近身肉搏。
主島西邊,面向湖畔的方向是敵人最爲密集之處,幾十個筏子扎堆往島嶼劃來,黑夜裡都能看出筏子上隱隱綽綽的人頭攢動。
“媽拉個巴子!幹他孃的!”火器營營將蘇振吉罵了一句,他手下還有幾十個銃兵,但在緊張的突圍過程中大部分人都丟了器械,或者少了火銃,或者少了銃架,或者少了彈藥包,又或者少了通條、引線,歸攏起來拼拼湊湊只有十五桿可用的火銃和一百多發(fā)定裝火藥,彈丸倒是還有很多,但火銃和火藥嚴重不足。祝英芝將這僅有的一點火器當做殺手鐗,不到緊要關頭不用。
而現(xiàn)在這密密麻麻涌上來的敵人正是時候了,祝英芝用力吹了一聲哨,五桿火銃立即點火發(fā)射,轟然巨響中,熾熱的鉛丸帶著巨大的衝擊力往最密集的人羣迸射而去。
敵人離的很近,只有十幾尺,人頭扎得又緊,銃彈翻滾著穿透血肉,甚至可以連續(xù)殺傷好幾個人。
黑夜裡一片驚慌的嘶喊,劃著木筏的元兵亂了手腳,團團轉(zhuǎn)著互相碰撞,撲通撲通不斷有落水者。
亂糟糟的筏子剛一接岸,埋伏著的中興軍槍兵立刻用長槍一頓猛刺,又是鬼哭狼嚎的慘叫和撲通撲通的落水聲。
前面一團混亂的同時,後面的筏子在軍官的嚴厲監(jiān)督下繼續(xù)往前。
而後島上又響起砰砰砰的幾聲銃響,接著是同樣的慘叫聲和落水聲……
這幾聲關鍵時刻的火銃響大大振奮了士氣,元軍則瞬間膽落,哪怕有三倍的兵力優(yōu)勢還是被打的落花流水。
這幾聲銃響更重要意義還在於向城外的大軍發(fā)送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有英勇的同袍已經(jīng)深深的扎進敵人的心腹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