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白餘在這裡。”興項鏘突然想起來這事，李解跟白餘的關係，組織里人盡皆知。如今白餘移送炎黃城，一旦過去之後，他們大約是沒有機會再見面的了。

李解想了想，看白零在爲窗外的景象興奮著，就跟落滿盈招呼了一聲，一個人去了後面。

機艙尾部，很狹窄的區域，神罰長老和白餘一左一右的被捆綁著坐那。

禁制暗衣穩定性的繩子繞過白餘的脖子，在胸前、背後交織成巴掌大的網格，一直覆蓋到雙腳。

白餘人是清醒的，在看著窗外發呆。

那些超級基因戰士死亡後，她也就不必繼續保持昏迷狀態了。五級城區的局面已經被控制，即使還有地下研究中心會聽白餘的命令，也不可能興風作浪。真要能發現從哪冒出來超級基因戰士，然後順勢挖出地下研究中心，千人戰神團會很高興。

至於五級城區的勢力，曾經對白餘的命令馬首是瞻，但現在不會了。

因爲現在五級城區做主的人是李成強，反對李成強的幾個大片區頭目都被收拾了。霸王的意圖很明確，先用李成強接替白餘，再由李成強配合城政府的工作，瓦解勢力的影響力，把挑選合適的大小片區頭目，變成區城政府長的戰鬥部門編制。剩下的那些束縛其行爲，最後去黑暗化。

所以，現在白餘人清醒著也沒用了，因爲五級城區沒有會聽她的、又還能興風作浪的人了。

李解在她身邊站了好幾秒，白餘才發覺異樣而回頭，看見是李解，她竟然笑了。

笑的很溫和，完全跟猜想的不同。

“沒想到還能見到你。”白餘笑著，往裡面挪了挪，然後示意他坐。

看守的戰士見是李解，善意的退開了兩步，願意給他們一點空間。

“謝了。”李解衝那戰士道謝後挨著白餘坐下，發現她剛纔目光觀察的方向，是黑色的海洋。“看海？”

“什麼時候海洋恢復過去的藍色，還有很多水底生物活動的時候，地球就美麗了吧。”

李解記得，在學院時白餘就對藍色而乾淨的海洋以及裡面的生物充滿遐想，而今天，她還記得。這一刻的白餘讓他覺得，像是過去認識的那個她了。

“不知道何年何月，但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人類能修正錯誤，讓地球恢復過去的藍色和美麗。”

“研究中心的人告訴我說，炎黃女神帶來的進化能夠讓人類壽命極大幅度的提升，尤其是戰士，理論上有達到超長壽命的可能性。或許你能看到呢？”此刻的白餘，早就經歷了被捕後絕望的恐懼，混亂，掙扎，徒勞的求生等等階段，上了飛機後，全都成了無從逃避，只能面對結局的絕望。

於是，又在絕望之後變的從容淡定。

“是那麼說吧，理論上生活在三級城區以內就可以有很長的壽命。但實際上最終都沒逃過基因突變病的致命，炎黃女神的進化能帶來什麼改變，只有時間來回答了。不過我想，生命如果真的超長，也就意味著生存資源很快飽和，然後是戰爭了吧……”

“倒也是呢。”白餘看著窗外，臉上仍然掛著微笑。

一時間，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的看著窗外，特別的沉默。但在這種沉默中，他們卻並沒有尷尬的難受，反而有種回到過去一起享受寧靜的愜意和輕鬆。

“李解——”白餘突然打破沉默，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還有很多問題，她想問個明白。“如果那天，我沒有抓住劍刺你，你是不是會放過我？”

李解料到她會問，他沒打算在這件事情上說假話，也不想美化自己，更不想刻意惡化她，所以他決定給她實事求是的答案。“不會。當時我的用意是讓你分心，避免你想起命令超級基因戰士對五級城區發動無差別的大屠殺。實際上根本沒有試探你，或者說驗證什麼的用意。我也根本不認爲你當時刺或者不刺就說明了什麼問題，人求生而最愛自己，我完全不認爲有問題，無可選擇的時候你刺也很正常。當然，我也不是爲了給自己一個虛假的心安理得，實際上我相信，也至今承認，你對我的感情是真實存在的。我從沒有打算用什麼控制慾，不甘心之類的虛僞說詞去扭曲。”

白餘聽著，眼眶裡先是溼潤，緊接著淚水漣漣，最後斷了線般滑落。

“你真的這麼想？”

“真的。”

“那我也沒什麼可遺憾的了，你是我第一個愛的男人，也是最後一個，在我勾劃的未來裡面，有一段時間沒有你了。當你來了雙月城，又立即有了你。不管我想當白老，還是想當城政府長的時候，勾畫的未來裡面身邊都是有你的存在。所以，你離開了，我沒辦法接受。”

白餘雙手受制，活動的範圍有限，沒辦法自己擦眼淚，於是李解替她擦著，聽著她的話，看著她眼裡的淚。“我們沒辦法決定父母，也沒辦法決定環境，看起來只能決定自己，但其實，決定自己會怎麼變就很難。因爲這本就受前兩個無法決定的因素影響。”

這是白餘聽見的，最好的安慰了，她笑了，即使眼裡還含著淚。“你終於會安慰人了。”

“意味著對別人沒那麼苛刻要求了吧！以前只是想著自己從小獨立，自己處理情緒和感情，別人爲什麼不可以？別人不可以就慢慢磨礪唄，安慰一點用都沒有。現在覺得，人會怎麼變，怎麼成長，並不都是能夠自己決定。別人當然不可能都像我這麼想，所以他們需要安慰，我也沒道理那麼苛刻。”李解的這些想法說出來了，白餘聽著，笑了，笑的很開心，也很欣慰。“李解，你成熟多了。”

“謝謝。”李解也笑了，沒想到，在這時候，會得到白餘這樣的評價，過去她是不會這麼說的。

“李解，殺了我吧。還痛快點，我不想受審，然後被迫說一些懊悔反省的話。即使走到現在這步，其實我真的不後悔。因爲我仔細想過了，除非我知道結局，要不然，我還是會那麼做的，也只會那麼做。即使我現在知道了結局，可能我會猶豫的選擇只是——當時要不要跟母親來雙月城，要不要跟你分開。別的事情，我想還是會那麼做，比起一輩子在白家被壓著，看人眼色活的卑微，我寧可當哪怕只有一天的白老。”白餘的話是她的心聲，因爲想的太明白，所以沒有悔恨的淚。

“辦不到。”李解很乾脆的拒絕。“不是怕擔責任，是因爲我沒辦法親手傷害你，如果我能這麼做。很久之前大概就會殺了你，我既非鐵石心腸也沒有道德上的聖人屬性。我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感情也是。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的真實，所以我沒辦法去親手傷害你。就是這麼簡單，很平常很軟弱的感情。”

“真的？”白餘眼裡的淚水，又滾下來更多了。

“真的，就這麼簡單。”

“聽你這麼說，我覺得受審、被強迫在受刑前背悔改書什麼的都無所謂了。”白餘真的很開心，她本以爲，在李解心裡，她是個醜陋的惡魔，恨之慾死，在最後還因爲她當時握劍的一刺，對她進行了全盤的否認。因爲連她自己都差點全盤否認了自己。

可是，事實不是這樣。李解比過去成熟了，所以，他能夠如此承認她的真實，還有他自己的真實，不美化也不去醜化。

“李解——，李解——”白零的聲音響起，越來越近，顯然是發現他不在，然後開始找了，如果找不到，那就會這麼一直找。

白餘當然很清楚，所以她笑著說：“你去吧。我唯一不好意思面對的就是她，白零是唯一沒有錯的人，一點點的錯誤都沒有，她連一點應該被傷害的理由都沒有！我對不起她……”

李解又幫她擦拭眼淚，然後站起來，微笑著點點頭。過了艙門，看見白零，笑著說：“這裡。”

“李解，我們去看……”白零說到這裡，懵了，想不起來本來是想跟李解分享什麼，就記得她發現李解不在，然後起來找他。不過，忘了沒關係，既然是忘了，就不記得她還記得，所以她短暫的懵完後，又很高興的說：“李解，找到你了。”

隔著門的白餘聽到這裡，突然改變主意，她覺得必須鼓起勇氣，於是喊了聲：“白零——”

“白餘姐姐嗎？”白零答應了。

“嗯。過來嗎？”

“不要。媽媽說，爸爸和哥哥姐姐誰要殺我，就再也不要相信她們的話，不要靠近她們，不要跟他們在一起。”白零拒絕的很乾脆。

白餘聽著，更覺得愧疚了，她不爲傷害過的無數人自責，唯獨白零是個例外。她覺得任何一個人都有該死的理由，都有活該的道理，可是，只有白零她找不到這樣的理由。“沒關係，不過來也沒關係。姐姐就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姐姐當時是失手。姐姐很快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以後再也不會打你了。”

“很遠很遠的地方？是媽媽去的地方，死了後去的嗎？”

“嗯！是。”

“那你見到媽媽，幫我跟她，我一直聽媽媽的話，很認真很努力的記著她的話活著呢。媽媽說過的，等我活到自然死亡了，就可以去見她了。我很聽話，姐姐幫我證明好嗎？要不然，媽媽說我如果沒有很努力的聽她的話活到自然死亡，那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時，她也不會見我。”

那頭的白餘，聽著，喉頭哽咽，很艱難的才答應了一聲。

李解深吸了口氣，這些話從白零口中說出來，她母親的那份深沉的母愛，讓人尤其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