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一坐一站,他們之間的氛圍並未因爲他剛纔的維護有所緩和。
霜序走過去,賀郕衛道:“你過來,跟我聊幾句。”
賀庭洲捉住她手腕,眉眼冷淡:“你們有什麼可聊的。要聊在我面前聊。”
“沒事,我也有話想跟你爸爸說。”
霜序想走,手還被他握著沒放,她只好又轉回身,用力反握了一下他的手:“我不會走出你的視線。”
賀庭洲看她片刻,才慢慢鬆開手。
霜序跟賀郕衛走到走廊另一端,賀庭洲枕著牆,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們。
賀郕衛站在窗口,玻璃外面高大的梧桐樹葉凋零,光禿禿的樹幹呈現毫無生機的灰褐色,燕城的深秋正值蕭索之際。
他看著面前這個清瘦文氣的小姑娘,她脖子上貼著紗布,臉上也有一點沒擦乾淨的血跡,那是賀庭洲摸她臉時弄上去的,身上的衣服沾了塵土,今天恐怕沒少遭罪。
但從他到醫院,既沒見她哭,也沒見她要人安慰,反而是她一直在哄著他那個一米八八的兒子。
賀郕衛稍稍一頓,到底是將語氣軟化幾分,拿出了他並不熟練的溫和:“今天嚇到你了吧。”
他也不是真的不講道理,人家姑娘遭受這種驚嚇是因爲誰,他心裡都清楚。
多多少少,也是透過她,想對另一個人說這句話。
嚇到你了吧。對不起啊,讓你受苦了。
“我還好。”霜序知道他關心賀庭洲的傷,“庭洲哥的手臂被刀劃傷了,縫了四針,醫生說沒有傷到神經,養一段時間就好。”
賀郕衛道:“我知道。來的路上,老林已經都告訴我了。”
但還是想關心關心兒子,可惜兒子不領情。
“那間庫房的照片老林也給我看了,佈置得跟當年他們被關的地方一模一樣。”賀郕衛說,“他現在肯定恨慘了我。”
鄭祖葉今天搞的這一出,幾乎是將賀庭洲內心深處最痛苦的部分血淋淋地剜開了。
霜序搖搖頭,輕聲說:“賀伯伯,其實他不是恨你,他一直不能原諒的是他自己。”
如果恨的是別人,他大可以折磨那個人來泄恨,他走不出來是因爲無法原諒自己,一直折磨的也都是他自己。
賀郕衛臉上閃過一抹明顯的怔色,隨即變成更爲複雜的意味。
他沉默了很久纔開口。
“他被綁架的時候,因爲反抗被打了,傷到了頭,拖延著沒治療,影響到了兩隻耳朵的聽力。”
“那幫毒販拿他們母子倆威脅我,當時爲了抓住那個毒梟耗時數月,摺進去很多兄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我不能放人。”
天平必須要選出更重的一端,他身穿軍裝,肩上扛著徽章,揹負的是國家和信仰,他不得不狠心放棄自己的妻兒。
毒販想留著他們母子倆談判,自然不會輕易殺掉他們,但也不會給他們好果子吃,賀郕衛的拒絕更是激怒了他們。
窮兇極惡的毒販能是什麼良善之輩,那麼漂亮的女人落在他們手裡,又是賀郕衛的老婆,自然有人動歪心思,夜半喝多了酒闖進庫房裡。
起初賀庭洲不知道,他雙耳失蹤,夜晚對他來說是漆黑而無聲的,他的媽媽也始終小心地保護著他,白天從未表現出半分異樣。
直到有一天他毫無徵兆地醒來。
從此夜晚和安靜變成了魔鬼,他再也無法在安靜的夜晚闔眼,好像一閉眼,就會看到自己的媽媽在受苦。
他的媽媽死在被營救的前一刻,這成了他永遠無法跟賀郕衛和解的心結。
他恨自己,也恨賀郕衛。
從邊境回去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肯跟賀郕衛講話,他頭部的傷治好了,聽力卻始終沒有好,對所有人的說話聲都沒反應。
醫生說是心理作用,創傷後應激障礙,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暫時性失聰可能會演變成永久性。
有天晚上賀郕衛坐在他的牀邊,撐著頭壓抑地哭,他睜開眼,無比冷漠地說:“你很吵,回你自己房間哭。”
賀郕衛才知道,其實他的聽力早就恢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