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低低的、輕輕的，若風(fēng)兒吹拂的聲音，從紗窗前託著腮幫鎖著眉頭的嬌俏女子脣瓣中飄逸出。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思緒在漂浮著——

溫和的陽光中，她那張晶瑩的玉容越發(fā)地透亮起來，似要被陽光消融一樣，一點點地眉目開始變得模糊了。

小蘭端著點心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的恰好是這一幕情景，當(dāng)下她雙瞳一窒。

“王妃——”擔(dān)心的心情，不由地脫口喚出，就怕她突然消失了一般。

窗前發(fā)呆的女子忽而回頭，臉上漸漸地暈開一抹笑意。

“怎麼了？小蘭，叫那麼大聲，嚇我一跳。”亦芳菲擡頭掃過她手中的盤子，順勢接了過來。她挑中一塊桂花糕，放到口中，細(xì)細(xì)品味著。

忽而，雙眉一展，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彎弧?！敖裉爝@糕點誰做的啊，味道不錯啊，小蘭，你別站著了，一起坐下來嚐嚐吧，味道真的很不錯呢?！币喾挤迫滩蛔∮帜闷鹨粔K嚼了起來。

“王妃，你真的，真的沒事吧？你——”小蘭抿著脣瓣，欲言又止。然她眼瞳內(nèi)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落在了亦芳菲的眼睛裡。

亦芳菲嘴角一勾，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蘭，你是不是在擔(dān)心我失寵啊？”這丫頭，當(dāng)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呢？

小蘭立即身體僵化，臉上擺出一副你怎麼知道的表情來。

亦芳菲拍了拍手中糕點殘屑，笑著站了起來?！靶⊙绢^，憑你這麼一點點的掩飾修行，怎麼能瞞得過你家王妃的眼睛啊。”

“那王妃既然知道，就更應(yīng)該打起精神來，莫讓睿王府的下人小瞧了王妃您?！?

自從皇上的聖旨下來後，王妃整日就唉聲嘆氣地呆在這個睿王府裡，足不出戶，外頭的人都在說王妃快要變成下堂婦了，連睿王府的小人這些日子看到她，那態(tài)度都比以前生分了許多。他們都趕著準(zhǔn)備禮物來巴結(jié)新來的主子——那個恩將仇報的白雨蝶。

想到那個可恨的女人，小蘭真想跑去竄她幾腳。

亦芳菲看著小蘭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失笑出聲。“小丫頭，幹嘛呢？替你家王妃我抱打不平啊。放心了，那些人說什麼，本王妃可是一丁點都沒有放在心上。我之所以這段日子不出門，那是因爲(wèi)怕看到別人憐憫的目光，還有安慰的那種口吻，那讓本王妃實在是消受不起，還得虛僞地敷衍她們的好意，實在是沒有必要害自己抑鬱啊，所以呢，你家主子乾脆就躲在家裡裝病，躲了那些討厭的人。只不過老是呆在這房間裡，我都快憋得發(fā)瘋了，幸好過了今日，我就不用再裝了?！?

“王妃，原來你是故意的？！”小蘭大爲(wèi)不解地盯著亦芳菲瞧，她家王妃腦袋確定沒有壞掉嗎？害她白白傷心了好幾天，天天擔(dān)心著她的情緒問題，一直想安慰她，卻怕一開口就觸碰到她的傷口，這才一直陪著小心，不敢有絲毫的差錯。

沒想到，王妃她竟然是故意的！

小蘭嘴角嘟嚷著，非常不滿地看著亦芳菲。

亦芳菲無奈地?fù)u了搖頭，她像是安撫自家養(yǎng)的小狗一樣，揉了揉小蘭的頭。“小丫頭啊，以後陪在我的身邊，就要有超出常人的反應(yīng)能力，否則，你就等著時常折磨自己的身心吧?！薄巴蹂毙√m氣得跺腳道。

亦芳菲白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小丫頭，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本王妃不是一個聾子，也沒有重音的癥狀，所以以後拜託你說話的聲音能不能輕一點？能不能溫柔一些？還有啊，過來，本王妃現(xiàn)在有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你來做。你先回答本王妃，你能做到嗎？要以性命跟人格起誓?！痹挼竭@裡，亦芳菲語氣頓了頓，一臉地嚴(yán)肅起來。

小蘭先是一呆，忽而神色堅決而絕然。

“放心，王妃交代小蘭的事情，小蘭一定辦到。請王妃放心，無論是下毒害側(cè)王妃還是找人殺了她，小蘭都會處理得乾乾淨(jìng)淨(jìng)的，絕對不會牽累到王妃您的?！?

這丫頭在說什麼啊，一副壯士扼腕的悲壯模樣，她該不會以爲(wèi)她吩咐她做的事情是要去毒害白雨蝶吧？！

亦芳菲驚愕地看著小蘭，小蘭卻挺直腰桿，目光鎮(zhèn)定地等候著亦芳菲的吩咐。亦芳菲不由地苦笑一聲。

“小蘭，我跟你說不是這件事情?！?

“那是什麼事情？”今天晚上王爺就要跟那個可惡的白雨蝶洞房花燭之喜了啊，若不早些下手，就遲了。

“我要你幫我，努力將今晚出席宴會的王妃我，打扮成最華麗，但卻是最悽慘的下堂婦形象?！奔热凰麄兿肟词颤N，她也樂意配合，至少對她的好處就是，以後可以省卻了雨荷軒被人頻繁踏破門檻的場面。

“王妃，你爲(wèi)什麼要這麼做？”小蘭感覺到眼前有好多星星在閃動。

“當(dāng)然是因爲(wèi)我懶，更多的原因是我喜歡清淨(jìng)，更更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巴不得別人遺忘了我這個王妃。”這樣以後跑起路來，風(fēng)險就會大大地縮小了。亦芳菲笑呵呵地打著如意算盤，小蘭卻眼前一黑。

咚——

她暈了過去。

“喂，小蘭，你起來啊，快點起來啊，你還要幫我裝扮啊，你不能假裝昏睡了，快給姑奶奶我起來——”

房門外，一襲淡白長衫漂動著。

他怔怔地站在這裡，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王爺，王妃這幾日身體不太舒服，一直呆在雨荷軒，沒有出來過?！?

“王爺，王妃這幾日連最喜愛去的藥房都沒去過了。”

“王爺，聽王妃身邊的侍女小蘭說起，說王妃這幾日一直唉聲嘆氣，心緒不寧?！?

“王爺，這是端給王妃的飯菜又被退回來了?！?

……

管家這段日子一直嘮嘮叨叨地向他報告著她的點點滴滴，不知道爲(wèi)什麼，聽到她知道他成親的消息後心情不佳，他的心頭竟然有些激動。

他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拋下皇宮裡每月一次的皇族聚會，跑來看看她。

沒有想到——

衣袖下，他的寸寸指節(jié)慢慢地握起，掐入肉掌中。

良久，又漸漸地鬆開。

早知道，早知道會聽到這些，他就不該來的，真的不該來——

一陣風(fēng)吹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雨荷軒。

夜晚，睿王府沉浸在一片緋紅的世界中。紅的綢緞，紅的雙喜，紅的紗窗，紅的地毯——

亦芳菲等到新人禮結(jié)束的時候，這纔在小蘭的攙扶下，遲遲地出現(xiàn)在宴席上。

她今日身著華貴的王妃袍，內(nèi)三層，外三層，團(tuán)團(tuán)錦繡鳳紋，金絲鑲嵌，刺在領(lǐng)口邊跟水袖口處，恰到好處地點綴了鳳霞的絢爛。

她今日梳起的是挽起入雲(yún)的髮鬢，高高地盤旋在頭頂上，束得額頭光滑，沒有一絲的青絲飄落下來。八寶鳳凰釵擦了一頭，雖金光燦燦，耀眼奪目，但插在雲(yún)鬢上有些斜斜的，鬆散得只要一個小小的動作便會掉落下來。

她邁步在紅毯上，每跨一步，都故意擡高了下巴，務(wù)使自己看起來雍容華貴，傲氣逼人。但正因爲(wèi)她華麗的外表，精緻的妝容，更突顯出她內(nèi)心的蒼老，她寂寞的心情。

席位上的衆(zhòng)人不由地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霧楓影若非聽到她的那段話，他幾乎要被她眉梢上寂寞的痕跡給震動了。

但是謊言依舊是謊言——

紅豔的喜袍下手指僵直著，手背上，青色的淡線隱隱地跳動著。

是哪裡來的目光，那麼地犀利，那麼地寒冷——

目光微掃，亦芳菲迎上霧楓影森冷沉寂的紫瞳，有一剎那，她有感覺到頭暈。但是她還是硬撐在小蘭的手臂上走了過去。

“臣妾恭賀王爺大喜，姍姍來遲，還望見諒?！眱?yōu)美的屈膝，華麗的水袖揮出一道琉璃一樣的絢光。

叮——

鬢上的金釵卻在亦芳菲低頭恭賀的時刻掉落了下來。

小蘭一呆。

亦芳菲眼睛眨了眨，使了一個眼色。小蘭立即慌亂地將掉落地面的金釵撿了起來，順手插回了亦芳菲整齊的雲(yún)鬢中。

這一幕落在衆(zhòng)人的眼內(nèi)，有的憐憫，有的高興，有的——憐惜。憐惜？！亦芳菲倏然眸光一轉(zhuǎn)，眼角的餘光掃到旁席上白衣勝雪的男子。

容顏絕代，目光溫和。

那裡，盈盈清波，浮動一抹淡淡的憂愁。

是他？三賢王霧楓炫。亦芳菲有些訝異，他應(yīng)該不認(rèn)識她啊，怎麼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來呢？她正困惑之時，手腕上卻傳來緊固的感覺。

霧楓影的手握在她的手上，在外人看起來，像是在攙扶她起身，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力道太過兇狠。

她不解地看著他突然陰沉下來的臉龐。卻在起身的時候，他溫?zé)岬臍庀⑵≡谒亩帯?

呃——

她頓時雙目瞪大，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他怎麼會，怎麼會——

“你這樣精心的裝扮，是爲(wèi)了討得本王的歡心嗎？”淡淡的一句，卻足夠?qū)⑺蛉肭拥谋咧腥ァ?

她明明算好的，不會失策的啊，但是怎麼會——

她還沒來得說什麼，霧楓影的手已經(jīng)攬在她的腰身上，迎向席上的衆(zhòng)位賓客。

“王妃如此識大體，本王又豈會怪責(zé)，陪本王坐下吧?！彼麖阶岳谒纳韨?cè)，笑著替她佈菜。

那個溫柔啊。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了，本看好今日新婦白雨蝶的賓客們，他們的眼神很明顯地發(fā)生了變化，他們對著她，又是那副阿諛奉承的討笑類型了。

“睿王妃，今日王爺大喜，下官還未送上賀禮呢，這東海夜明珠就請王妃代王爺笑納了。”

錦盒打開，明珠燦燦，刺了衆(zhòng)人的眼球。

亦芳菲先是驚奇，握起來玩耍了一下，很快便放下了。

“睿王妃，小臣也有賀禮?？?。碧玉珊瑚?！蹦鞠灰婚_，碧玉通透的珊瑚呈現(xiàn)在衆(zhòng)人視線中。

亦芳菲雙手捧起來摸了一下，又放下了。

“睿王妃，你看小臣的賀禮，紫珊玉觀音。”

“睿王妃，你看小臣的賀禮，八步金絲蠶?！?

“睿王妃，你看小臣的——”

……

“霧楓影，這次算你狠！”啪地一聲，亦芳菲拍著桌子，她伸手掃掉面前的一大堆賀禮。

嘩啦一聲。

賀禮碎裂一地。

衆(zhòng)人大驚，霧楓影卻連眼皮擡一下都沒有。

亦芳菲憤憤地拔掉了雲(yún)鬢上的金釵，甩掉了身上累贅的華麗袍子。該死的，到底是什麼環(huán)節(jié)出錯了，怎麼會這樣的——

她無語問蒼天啊，以後的日子恐怕她想清淨(jìng)都清淨(jìng)不了了。煩躁地抱著頭，她如風(fēng)一樣地離開了宴席，根本不去計較身後那些人怪異的目光。

“王妃，王妃——”小蘭快速地收起亦芳菲的金釵跟袍子，想要追出去。

“等一下！”霧楓影冰凍的紫瞳浮動一抹快意。

“王爺，何事吩咐？”小蘭只得止步，等候王爺?shù)姆愿馈?

“王妃這些日子跟本王一直在鬧彆扭，吃得東西甚少，今天這麼一發(fā)脾氣，估計又不想吃東西了，你去吩咐廚房，讓他們準(zhǔn)備一些夜宵，本王等一下到雨荷軒跟王妃一起用?！膘F楓影吩咐道。

“是，王爺，小蘭這就去?！彪x去的時候，小蘭的心情是高興的，因爲(wèi)她知道王爺還是很在乎王妃的，她替自家主子高興呢。

喜堂上，那些王公大臣見睿王爺竟然一點也不計較睿王爺?shù)氖ФY，反而厚愛有佳，不由地各個更加覺得壓對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