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玉,上回咱們也看過了。”衛(wèi)長嬴蹙眉道,“雖然說是劉亥元配嫡出之女,但在張韶光手裡長起來,早就被欺壓得失了指望,看著怪扶不起來的。”
黃氏道:“這位小姐打小一直在張氏手裡,劉亥又不寵她,張氏是繼母,還不是隨心所欲的把她搓扁再捏圓嗎?但現(xiàn)下被許給太子,也許做了太子妃後會不一樣罷?畢竟她與張氏母女仇怨不淺,婢子想著,那劉亥寵愛後妻及後妻子女,不把劉若玉放在心上,劉若玉對劉亥的父女之情也未必會很深。她再被欺壓的狠了慣了,究竟是在劉亥與張韶光膝下長起來的,縱然要緊事情她不知道,總比咱們知道的多,若能把她籠絡(luò)過來,也許總有用得上的地方。”
衛(wèi)長嬴沉吟著道:“你等一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了。”
就說,“蘇大表姐出閣那一日,就是衛(wèi)長娟頭一次尋我的不是那回。蘇家的三表嫂眼看不對,就打發(fā)人把劉若耶喊了過來圓場——當時劉若耶是這麼說的‘前兩日十姐說如今的屋子太小,要換個大點的,母親索性就給我們姐妹一起換了’,接著解釋是她託了衛(wèi)長娟問我院子怎麼收拾的云云……”
黃氏聞言不禁笑了起來,道:“婢子曉得少夫人的意思了:若這劉若玉還是畏縮膽怯如舊,怎麼敢跟張氏提出如今的屋子太小、要換個大點的這樣的要求?”
“可不是嗎?”衛(wèi)長嬴瞇著眼,道,“看來這劉若玉雖然被繼母和妹妹百般凌辱刁難,終究還是存了一絲怨念未消,還沒到不敢言也不敢怒的地步。如今得了賜婚爲太子妃的這個機會,果然也不甘心繼續(xù)受欺辱了。畢竟太子再不是良人,身份放在了那兒。張韶光與劉若耶所謀甚大,想來都是識大體的人,如今卻正是劉若玉的機會。”
黃氏微笑著道:“究竟張氏再如何欺負這劉十小姐,還有咱們大少夫人這兒隔三岔五的接了劉十小姐過府來喘口氣呢!”
“她這一線生機,還真是大嫂子給她的。”衛(wèi)長嬴沉吟道,“既如此,那就尋個機會,我暗示下大嫂子罷。觀大嫂子是真心疼著護著這個堂妹的,在對付張韶光和劉若耶的事情上,料想她縱然有些小算盤也不至於故意壞了大事。”
想到今日經(jīng)過,衛(wèi)長嬴又一哂,道,“二叔明明對此事心知肚明,卻一直推作不知。如今爲了衛(wèi)長娟講了出來,也不知道他要怎麼和祖父祖母交代?”
黃氏聞言,卻是哈哈一笑,輕蔑道:“少夫人容婢子說句不恭敬的話,您太年輕,把人想的太簡單或者說太慈祥了。您真的以爲二老爺這回如此爽快的說出此事經(jīng)過,是爲了救下七小姐?”
衛(wèi)長嬴一愣。
“二老爺謀劃閥主之位多年,婢子說句誅心之語,若是能夠得到那個位置,逆?zhèn)惖氖虑椋蠣斘幢刈霾怀鰜恚 秉S氏冷笑著道,“區(qū)區(qū)一個女兒,縱然平常千寵萬愛的,然而事到臨頭又算得了什麼?朝堂爭鬥,除了謀略,最緊要的就是心狠!閥主能放心二老爺在朝堂上獨當一面、老夫人之所以怎麼都不放心二老爺,就是因爲二老爺這份狠心——少夫人也許聽說過二老爺當年曾提過將三公子過繼給咱們大老爺?shù)哪羌拢隙ú恢溃@事一開始,二老爺死活不認,老夫人就當衆(zhòng)哄了二公子說出他所聽到的……結(jié)果您道二老爺說了什麼?”
衛(wèi)長嬴下意識的問:“二叔說了什麼?”
“二老爺說,這都是因爲前兩日二公子不乖巧,二老爺管教了他,二公子懷恨在心所以才故意污衊他。”黃氏冷笑道,“虎毒還不食子呢!二老爺因爲畏懼老夫人追究,直接就把嫡長子這樣捨出來!不過他也是急於脫罪急昏了頭,這麼一講,現(xiàn)成叫咱們老夫人抓了把柄,就向咱們閥主說,二老爺對待親生兒子都這樣,若把瑞羽堂傳了他,往後其餘的子孫還有活路嗎?”
又低聲道,“這件事情,閥主非常震怒,又爲二公子考慮,不許上下議論……二公子長大後很以此事爲愧疚,婢子猜著,他一定是當時年紀太小,又被大大嚇唬了一回,把這一段給忘記了。否則怎麼可能沒有芥蒂?二老爺當年就能捨出嫡長子來頂罪,如今這一個嫡幼女又算得了什麼?您別看今兒個二老爺那一副急於救女,恨不得什麼籌碼都推出來的樣子,婢子想著沒準他心裡這會正高興著呢——可算有個機會彌補當年在咱們閥主心目之中留下來的對待親生骨肉都冷血無情了!”
“沒準這一回衛(wèi)長娟尋少夫人您的不是,整件事情都是二老爺幕後操縱的。就是爲了在今日演這一場雖然教女無方、圖謀遠大,然而確實愛女甚深的戲!”黃氏淡淡的道,“這些年來,閥主嘴上不說,也嚴令任何人提起二老爺爲己舍子之事,心裡卻一直認爲二老爺過於涼薄,不是能夠統(tǒng)領(lǐng)家族的人!不然閥主之位何其重要,老夫人固然對閥主影響甚大,可咱們家五公子那樣的年少,二老爺卻年富力強正當盛年,瑞羽堂這些年漸漸衰微,閥主看在眼裡能不急嗎?婢子說句誅心的話,閥主自己也是庶子出身呵!之所以閥主寧肯等著五公子長大成人,就是放心不下二老爺這份六親不認的心腸!而二老爺那麼精明,縱然在當年一時畏懼老夫人,落錯了子,但他覬覦閥主之位一直不死心,哪兒能不思慮著彌補?”
衛(wèi)長嬴聽後,半晌作聲不得,良久才道:“從前看祖母對二叔百般刁難和打壓,我雖然曉得祖母是爲了我們大房好,有時候私心裡也覺得二叔一家有點可憐。如今才曉得,確實是我太天真了!”
黃氏淡笑著道:“老夫人雖然對親生骨肉比庶出子女要好得多,然而若是安分的人,比如三老爺、比如過繼出去的四老爺,還有三夫人、四夫人,老夫人也沒有特意去虧待,一切比著規(guī)矩來而已。畢竟以老夫人的眼界與身份,不是晚輩自己作著,老夫人關(guān)心親生骨肉都來不及,哪兒有那個閒心去故意折騰?
“少夫人您的三位姑姑,只有二姑夫人是老夫人親生,然而大姑夫人和三姑夫人性情溫馴,老夫人當年也是養(yǎng)得整個帝都上下莫不稱讚賢惠淑德、到了年歲哪個不是提親的人踏斷了門檻?大姑夫人至今對老夫人感恩戴德不是沒有緣故的——休看大姑夫人這會被族人催逼,可那都是因爲無子的緣故,這一點誰能掌控呢?大姑夫人的夫婿,那是老夫人浪裡淘沙也似,從衆(zhòng)多子弟裡頭挑選出來的。您看大姑夫人縱然只得兩個女兒,這些年來還不是和夫婿過得和睦安樂,比起大小姐衛(wèi)長婉來不知道好了多少!要不是老夫人的眼力,大姑夫人哪裡有現(xiàn)在的好日子?”
話說到這裡夜也深了,主僕就止了話頭,叫人進來伺候梳洗,預備安置。
這些都是使女們做的事情,黃氏就告退回自己屋子裡去。
然而她才脫了一件外衣,今晚輪到服侍衛(wèi)長嬴的琴歌就慌慌張張的跑了來,把門拍得砰砰響:“姑姑、姑姑您快出來!少夫人不好了!”
黃氏吃了一驚,外衣都顧不得披,忙不迭的穿著中衣去開門,厲聲喝道:“到底怎麼回事?不許這樣驚慌失措的!”因爲夜深人靜,左右門戶都被琴歌的拍門聲和喊聲驚醒,紛紛開了門窗看。
賀氏更是穿著褻衣胡亂裹了外袍探頭問:“少夫人怎麼了?怎麼了?”
琴歌定了定神,道:“方纔少夫人渴了,就想吃凍酪,婢子讓朱實去冰鑑裡取了一碗。結(jié)果少夫人沒吃兩口就嚷著肚子疼!”
“莫不是腸疾?”賀氏脫口而出,就被黃氏狠狠瞪了一眼,呵斥琴歌道:“雖然如今天還熱著,但晚間也有了涼意。少夫人睡的屋子裡又放了冰,怎麼深更半夜的還能吃凍酪?少夫人貪嘴,你們就不會勸著點?勸不住不會來叫我們嗎?!”
又說賀氏,“許是乍吃了冷的才痛,揉揉怕就好了呢?你胡說八道個什麼!”
腸疾在這會可也是能要命的病——黃氏縱然醫(yī)術(shù)不錯,背後還有季去病可以求助,然而世事難料,再高明的醫(yī)者又不是神,比如衛(wèi)鄭鴻,季去病不也未能使之痊癒?自是非常忌諱衛(wèi)長嬴生什麼大病。
賀氏心急之下猜測了腸疾也後悔得很,覺得這個兆頭非常不好。這會被黃氏呵斥,不怒反憂,道:“那姐姐快去看看罷?”
兩位姑姑胡亂穿回衣裳,匆匆趕到衛(wèi)長嬴榻前,卻見方纔還神完氣足的少夫人此刻蒼白著臉,汗如雨下,人靠在隱囊上,咬著嘴脣不住低聲呻吟。見到黃氏、賀氏進來,無精打采的看了一眼,這短短片刻光景,卻是疼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豔歌等幾名使女守在旁邊手足無措,看神色都已經(jīng)慌了。
賀氏一見,也亂了神,一個勁的問黃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單看衛(wèi)長嬴現(xiàn)下的氣色和病情非常像腸疾發(fā)作時候的樣子,黃氏心下?lián)鷳n,惟恐真的被賀氏一語成讖,顧不得理會賀氏,先叫琴歌:“你去換了外出的衣裳。”衆(zhòng)人都聽出這是一有不對就要去請季去病,更覺大事不妙。
黃氏定了定神,喝令賀氏等人讓開位置,捱到榻邊,拉了衛(wèi)長嬴的手把脈,衆(zhòng)人不錯眼的看著她臉色,就見黃氏一診之下神情頓時愕然!
賀氏只覺得魂飛天外,想問什麼又問不出來——便見黃氏面色倏然之間轉(zhuǎn)成鐵青!又切了片刻,才鬆開手,先命角歌:“去倒碗熱水來,記著要熱一點的。”繼而讓人,“把錫奴拿出來給少夫人焐上!”
“黃姐姐,少夫人到底怎麼了啊?”賀氏有點糊塗了,衛(wèi)長嬴若是無礙,黃氏臉色何必如此難看;若是問題不小,怎麼又不叫琴歌去請季去病了呢?
衆(zhòng)人一起望向黃氏——黃氏深深的吐了口氣,一字字道:“少夫人……是有了身子了!”
“啊?!”衆(zhòng)人一愣,隨即驚喜交加,道,“姑姑說的是真的?”
賀氏喜過之後卻又變了臉色,驚惶道:“那少夫人現(xiàn)在?”她雖然不通醫(yī)理,究竟自己也是生養(yǎng)過的,有孕在身卻肚子疼成這樣……而且衛(wèi)長嬴這兩個月月事雖然不穩(wěn)定,然都有的,這些現(xiàn)在想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可別喜訊才傳就……
果然黃氏鐵青著臉,微微顫抖著聲音道:“連著勞累過度,方纔又食了涼物,如今情況很是不好……但望上蒼庇佑罷!”
賀氏一下子跌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