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後，艾絲特忍不住開口了：「阿蒙，你知道這片大陸，現在還剩下多少個城市嗎？」

在兩人的交談間，不論是艾絲特還是烏鴉，都沒有提及過那個在海岸另一側，充滿畏懼與流言的稱呼，「神棄之地」。

說到底，艾絲特也不覺得這裡真的是被「造物主」拋棄的地方，神沒有遺棄誰，只是因爲隕落，失去了迴應信徒的能力。

而且「真實造物主」仍然存在，只是已經變得全然不同，「倒吊人」途徑，本身就更容易受到墮落權柄的影響，而祂又是從仇恨與死亡中誕生的，也沒有穩定的錨，精神情況根本沒可能好轉。

烏鴉對艾絲特提起的話題興趣缺缺：「知道?！?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那我，嗯，告訴你一點點，你好奇的事情。」

「你要告訴我源堡現任主人在哪？」烏鴉的眼睛立刻睜大了，滿眼都是感動，看起來甚至不太像是裝的。

「那不可能?！?

烏鴉剛纔誇張卻充滿真心的表情，立刻從眼裡消失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因爲我想交換的情報並不重要，對你來說也沒意義。即使他們也信仰你，你真的會迴應那些城鎮的求救嗎？」

烏鴉安靜了兩秒，低笑著反問：「他們也跟你毫無關係，還是說你想要展示一點‘神蹟"，拿他們當錨？」

它滿滿惡意的嘲諷，就像是有意在挖掘艾絲特的痛處，雖然她空有位格，不借助那些靈的存在，便無法溝通「命運」的力量，反而隨時在面對無形的危險，可能被命運長河捕捉，被迫迴歸其中。

艾絲特並不覺得那是多麼糟糕的結局，那反而是讓她心安的歸宿，她只是覺得不到時候——她還有很多要做的事情。

「我不需要錨。」艾絲特隨和地道，捏了捏手邊的烏鴉尾羽。

烏鴉迅速抽走了自己的尾巴：「但是你的狀況並不好，之前……」

它的話並沒有說完，似乎是突然想到了別的事情，只給艾絲特留下了一個謎團。

不過這句話提醒了艾絲特，她回顧起自己之前的情況：「錨對我的影響也非常強烈，我比較擔心另一種可能性?！?

「嗯？」

「靈界之主，我是說上一位，也算是我的半個創造者?！?

烏鴉的話裡多出了一絲戲謔：「我還以爲你會稱呼祂爲‘父親"之類的……」

艾絲特發出一聲乾嘔，嫌棄地皺起鼻子，對於這種稱呼她異?？咕埽骸覆豢赡?，絕對不可能！你會管自己的死敵喊這種稱呼？」

卓婭從來沒有提起這些，事實上，那時候的卓婭跟烏洛琉斯幾乎一樣淡漠，遠沒有艾絲特這些反應。

既然艾絲特並不介意談起「靈界之主」，烏鴉的神情也變得專注了不少：「你還記得跟祂接觸時的記憶？」

「不，只是一種模糊的印象，和……恐懼感。」

艾絲特不禁皺起眉頭，但是那部分感受，甚至遠不如第三紀時作爲卓婭的時光真實，讓她也有些疑惑。

「我早就有了晉升的方案，亞當也幫我分析過，現在只要抓到索羅亞斯德家的先祖就好。」烏鴉晃了晃腦袋，「如果到時候有你幫忙，即使那位老朋友不同意，也沒有多少影響了。」

「老朋友，哎呀，」艾絲特微笑起來，「原來還有別人能得到你這樣的尊重？」

「祂肯定會同意的。」烏鴉言之鑿鑿，「算了，看在心情不錯的份上，告訴你也沒什麼。在這片大陸上，沒有改信、仍然存續的城鎮，還有七座?！?

「你應該沒有把夢城算進去吧？」

「當然沒有。

我們都知道，一旦那裡封閉的循環被解除，不會有任何活著的生靈剩下。看看，你做的好事，卓婭?！?

烏鴉這話說得太過直白，讓艾絲特一陣語噎：「所以我說了，是艾絲特……」

「除了你剛剛去過的白銀城，最東面看著源堡封印的月城，另外幾座城市都是零星分佈的，其中一座在地下，一座位於在山巔頂端，還有一座是會移動的?！?

「那我現在去的那座是兩個固定城市之一？還有多遠？」

艾絲特的話音剛落，周圍的景物便飛速變化，她低下頭，看到懷裡的烏鴉衝自己無辜地眨眨眼——但是這件事只能是這個傢伙乾的！

「你再往前走一刻鐘，就到了?！篂貘f平靜地道，無視了艾絲特責備的眼神。

「唉，你真的是……」

艾絲特打量起附近的環境，她已經站在了一處黑影重重的「樹林」裡，而附近這些植物看上去同樣危險至極。

至少在這片土地上，這些外皮呈現出巖石質地，黑色枝椏不斷往上分叉的東西，可能算是相當接近「樹」的物種了。

水滴形的花苞從枝頭垂到地面，而牽扯住花苞的帶刺黑枝上，同樣掛著大量被纏繞、懸吊的陳舊白骨。那些來源不明的骨架外，都裹著一層泛黃的分泌液，使它們在被嘬乾淨血肉後，還能承受漫長的時間而保持原狀，沒有完全風化掉。

艾絲特安靜地穿過這些細長鬼影般的樹木，雖然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麼事，但是處於這樣的環境裡，她還是下意識保持了警覺。

艾絲特懷裡的烏鴉卻不會配合她的心情，叨了兩下艾絲特的手臂：「你看，那裡掛著的還有一架新鮮的，看樣子是前幾天剛剛闖進來的?！?

艾絲特看到了烏鴉所說的「闖入者」，雖然現在剩下的大部分都是骨架，但是還有一層未被徹底消化的血肉，黏連在臟器全都消失的肋骨內。

從身形以及殘留的血肉來看，那很像是「人類」。當然，前提是忽略某些異常之處，比如那具骨架過於巨大的手掌以及臂膀，還有脊椎骨外側古怪的凸起，還有那過於纖細的頭部，看上去比正常的成年人小上不少。

這具骨架的身體完全不成比例，只是上面的血肉散發出腐爛味，不斷被黃色的液體侵蝕，血肉不斷被那些「樹木」的花苞或根系吸收。

那具屍骨下方，還散落著一把泛著輝光的銀色鐵劍。

艾絲特走上前時，周圍人頭大小的花苞都下意識縮攏，沿著藤蔓將自己縮起，紛紛遠離她所經過的位置。

她將烏鴉放到自己肩頭，然後俯身撿起了那把骨劍。

劍柄上刻著一行很古老的字跡，因爲被過度摩挲而模糊，幾乎難以辨認：

「戰爭之紅，至死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