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躺在石屋裡，靜悄悄的，就連心跳聲都快被這裡永遠(yuǎn)充斥的寂靜吞沒。
她不知道自己盯著天花板看了多久，一陣悸痛忽然從頭部迸發(fā)，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將前額抵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上，但是沒有用，那腦袋幾乎從裡往外有炸裂的痛苦，讓她拼命將手指用力扣在頭上。
稀疏的金色光點從她的頭上飄起，瘋狂地在黑暗中打轉(zhuǎn)，以無序而混亂的姿態(tài)環(huán)繞住她。
數(shù)分鐘後，疼痛一緩解，艾絲特就伸手摸到燈罩的開關(guān)，讓幽藍(lán)色的燭光照亮了屋裡。
她的指甲裡印著少許血跡，艾絲特摸了摸自己頭上，因爲(wèi)摸到傷口而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的腦袋上摳出了血。
剛纔又是怎麼回事？
這陣痛苦來得也快去得也快，但是劇烈得就像是從艾絲特腦海深處剜出了一部分靈魂。她能感應(yīng)到是有人遇到了危險，可是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太不穩(wěn)定，甚至無法分辨出剛纔是誰遭遇了困境。
這種過於痛苦的回饋是前所未有的，難道是克萊恩？是我之前給他的那撮頭髮！
艾絲特回想起當(dāng)時對老鄉(xiāng)的額外贈予，她惶恐不安地靠坐在牆上，雙手因爲(wèi)緊張而絞在一起。是什麼情況會緊張到那撮頭髮被觸動？艾絲特也不清楚。
她除了坐在陰冷的石屋裡等待，什麼都做不了，她的狀態(tài)甚至不足以支撐她再放血繪製出“無限符號”。沒有鄧恩的許可，艾絲特也不能自己去動用封印物，現(xiàn)在的她，恐怕連隊長他們在哪都感應(yīng)不清楚。
又是這樣，漫長的、讓人焦急而無望的等待……
艾絲特微微一怔，她爲(wèi)什麼會覺得“又是”？
黑暗的沉寂貼在她的手背上，自從壓制老尼爾的失控後，艾絲特察覺到周圍的非凡力量變得更清晰了，比如現(xiàn)在，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查尼斯門的力量涌入她石門外的圖案，然後再源源不斷地落在她身上。
艾絲特將臉埋在手掌中，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沒有哭，只是裹著被子，緊靠著石牆閉上眼睛，進(jìn)入了跟死亡一般寂靜的安眠。
小蟲子從艾絲特裹成窩的手帕裡探出頭來，它察覺到自己身上的壓制力量在日漸虛弱，這讓它在驚喜之餘，也產(chǎn)生了疑惑——艾絲特爲(wèi)什麼會衰弱到這個地步？光點汲取命運力量的自我修補在一次次被外界因素打斷。
有人正在針對她，削減她的力量。
這種躲藏在舞臺背後操縱劇情的方式，小蟲子也相當(dāng)熟悉，但它周身的光繭斷絕了它遠(yuǎn)離艾絲特的所有可能。
說不定等艾絲特死亡的時候，它也會跟著一起死去，小蟲子無所謂地捲起手帕，將自己蓋嚴(yán)實。
無所謂，反正這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分身而已，可惜不能將這個命運詭異的人報告給本體了，不然讓本體被她陰一把，一定更有意思。
——
不論夜晚發(fā)生了什麼，新的一天都會如期而至，太陽依舊在履行它掛在天空的職責(zé)，將晦暗的星空擋在自己的萬丈光輝之外。
艾絲特敲響了鄧恩辦公室的門，但是裡面隔了好幾分鐘，才傳出了特別無奈的聲音：“別站著了，進(jìn)來吧。”
拉開門，鄧恩嘬著菸斗發(fā)呆的樣子便映入了艾絲特的視線，他愁苦地盯著桌面，桌上正擺著幾根斷裂的銀色髮絲和一個被染成血紅色的吉祥結(jié)，原本暖橙色和珍珠白的線團(tuán)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原色了。
艾絲特渾身一顫，那是她送給科恩黎的編織結(jié)，雖然還沒有破碎，但幾乎是泡透了血水，艾絲特隔著這麼遠(yuǎn)，分不清鼻尖的鐵鏽味是真實的，還是她過於緊張而產(chǎn)生的幻想。
“看樣子你認(rèn)出來了。他還活著，但是狀況很不好。因爲(wèi)那個魔女的黑焰，他的右半邊身體，”鄧恩的左手從右肩往下，比劃到了手腕的位置，“幾乎都被燒透了。你的吉祥結(jié)死死黏在黑焰底下，所以我們在緊急截肢的時候，沒注意到它掉出來泡成了這樣。”
“他……科恩黎，他還活著？”
過了好一會兒，鄧恩才“嗯”了一聲。
他原本以爲(wèi)艾絲特會很難過，甚至已經(jīng)對如何安慰崩潰大哭的艾絲特打好了腹稿，但是艾絲特的表現(xiàn)卻讓鄧恩感到吃驚，她聽到科恩黎還活著的事情後，只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至少他還活著，至少……”艾絲特的眼裡確實溢滿了淚水，“對不起，隊長，要是我能——”
鄧恩豎起一隻手，打斷了艾絲特想說的話：“當(dāng)你因爲(wèi)這件事情產(chǎn)生愧疚感的時候，我纔是真正需要道歉的人。你原本並不需要承擔(dān)值夜者們的責(zé)任，但我放任你參與我們的任務(wù)，使你不斷接觸到非凡世界相當(dāng)可悲的那一面。”
辦公室裡安靜了幾秒，鄧恩又開口：“很抱歉總是讓你爲(wèi)不屬於你的責(zé)任而付出，你付出的已經(jīng)夠多了，艾絲特。很感謝你一直在守護(hù)廷根值夜者小隊。”
鄧恩的眼神太誠懇，讓艾絲特找不到能說的話，她不知所措地?fù)u了搖頭，一個詞都吐不出來。
“還有這個，”鄧恩將那幾根斷裂的髮絲往前推了推，“這纔是救了科恩黎性命最大的關(guān)鍵，幫他完全擋下了那件鏡子裡的詛咒。這是克萊恩交給我的，看到光點從他身上飄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爲(wèi)你又私自跟了過來，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艾絲特乾巴巴笑了兩聲，相當(dāng)勉強。
“總之，我們都活著回來了，謝謝你的好運。即使你不在我們的身邊，那時候你還是幫助了我們。”
艾絲特侷促地移開眼睛，不敢迎著鄧恩的目光：“但我本應(yīng)該能做到更多的，隊長。我想知道聖堂有沒有提過我的能力？我也想尋求晉升。”
鄧恩搖了搖頭：“這是不可能的，艾絲特。就像你所瞭解的，封印物是沒辦法再提升自身力量的，它們已經(jīng)固化了。”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說法的不妥，鄧恩趕緊又開口：“當(dāng)然，這只是個比喻，但你的情況確實是特殊的。”
“好吧，其實我也想到這個答案了，”艾絲特忽然衝著鄧恩笑起來，好像卸下了某種重?fù)?dān)，“反正我都得先恢復(fù)好。既然不能晉升，那我就想辦法掌控好已有的力量。”
鄧恩心裡的不安在冒頭，但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欣慰地回望著艾絲特：“我很高興你能這麼看。以後的路還很長，不用急於一時。非凡力量始終都是危險的，即使是自身的力量，你也應(yīng)該謹(jǐn)慎面對，尤其是在那些力量過於龐大的情況下。”
一個詞忽然從艾絲特腦海裡蹦出來：“混亂。”
“什麼？”鄧恩沒有聽清，他疑惑地望著艾絲特。
“啊，沒事，我去找羅珊了，希望她今天上午泡的是茶不是咖啡。”
艾絲特的微笑在關(guān)上辦公室的門後，立刻消失了，她面無表情地走向武器庫，連門也沒敲，就直接走了進(jìn)去。
讓艾絲特意外的是，她沒看到今天應(yīng)該在這裡值班的珍妮特，那個前段時間新來的文職人員女孩，坐在桌子後面的是倫納德。
見到倫納德後，艾絲特腳下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往外拐去，可是倫納德開口喊住了她：“你跑什麼啊？這兩天你怎麼老躲著我？”
艾絲特的嘴角抽動一下：“好吧，我確實在躲著你。害怕別人的秘密不是正常的嗎？”
倫納德翠綠的眼睛中滿是嫌棄：“這麼幾個月了，你和我誰身上的秘密更多還不好說呢！我一直覺得你更加奇怪！”
艾絲特靠在門框邊，保持在一個隨時能轉(zhuǎn)身離開的位置：“那我比較遲鈍，我現(xiàn)在開始害怕了，不行嗎？”
“你還會有害怕的東西？除了黑咖啡。”
“我不害怕黑咖啡！我只是不喜歡苦味！”
倫納德挑起眉毛，吊兒郎當(dāng)?shù)亍昂吆摺绷藘陕暎骸澳悻F(xiàn)在這個態(tài)度總算正常點了。你這兩天到底怎麼回事兒？不就是頭髮掉個色嗎！白色頭髮也沒什麼不好，你看西迦就是啊。”
頭髮掉色？洛耀到底跟他們說了些什麼？
艾絲特苦惱地揉著右眼眶：“我不太敢接近你，因爲(wèi)我總覺得你身上有點……”
倫納德的臉色一變，他下意識擡起胳膊聞了聞自己的袖子，然後疑惑地盯著艾絲特：“也沒味兒啊。我好幾件同款的襯衫，只是換著穿而已。”
“不是！是有些別的東西。就好像你藏了什麼很好吃的。”
倫納德掏了掏口袋，扔了兩顆奶糖在桌面上：“這個？你要想吃就拿去。”
艾絲特卻猛地?fù)u搖頭，然後嚥了下口水：“也不是這個！我想是別的東西，可能幫助我更好恢復(fù)身體情況，所以我不太想跟你太多接觸。”
倫納德茫然地?fù)狭藫项^，讓他本就鬆散的黑髮更凌亂了：“我身上還有什麼別的——”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側(cè)著頭彷彿在傾聽什麼，絲毫沒有在艾絲特面前掩飾自己身上的異狀。
然後倫納德震驚地望著艾絲特，按照剛纔腦海裡那個聲音的囑咐，把話語轉(zhuǎn)述給她：“老頭說，你如果真的想快速恢復(fù)，可以通過進(jìn)食當(dāng)前同序列的非凡特性……這、這是人能做的事情嗎？都不需要服用什麼魔藥的嗎！？”
艾絲特瞇起了眼睛：“那你幫我，謝謝這位老、老人家？我當(dāng)前的序列……”
倫納德又傾聽了十幾秒，才遲疑著緩緩道：“你當(dāng)前的序列是‘偷盜者’途徑，已經(jīng)是序列七的‘解密學(xué)者’。老頭不知道你的命運爲(wèi)什麼會混亂成這樣，與你牽扯關(guān)係的人命運都在不斷扭曲。啊，他還說……”
倫納德忽然沉默了幾秒，怪異地盯著艾絲特。
艾絲特有點茫然：“他還說什麼？”
“老頭還說謝謝你的不吃之恩？”
艾絲特沒有憋住，劇烈咳嗽起來，等到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她擺擺手趕緊離開了這裡：“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我不覺得我真能下口吃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