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木色的懺悔室在克萊恩身後消失，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瞥了一眼四周不斷浮動的灰霧，重新走向廳堂中心的青銅長桌。

他走過一張張屬於塔羅會成員的高背椅，最終坐到“神靈”的位置之上。

克萊恩沉思片刻，重新整理好心情。

光球又飄到了他的面前，克萊恩輕輕點了點它的外殼：“新的目標(biāo)……”

他心裡關(guān)於“黎星”的猜測還沒有得到證實，也就是說還存在不同的可能性。

至於他們爲(wèi)什麼會“穿越”，這裡的灰霧又跟所有人的“穿越”有什麼聯(lián)繫，克萊恩知道，他還有很多問題沒有得到答案。

他現(xiàn)在只能接近那扇大門，卻不能觸碰或者徹底踏入它，即使只是觀察都會讓克萊恩感到靈體不穩(wěn)定，這很有可能跟他的序列也有關(guān)。

繼續(xù)尋求更強大的非凡力量，去現(xiàn)實蒐集與此相關(guān)的線索，這都是他眼下可以做的事情。

一步一步來吧。

短期的目標(biāo)，就放在貝克蘭德大霧霾背後的真相上，也得找找艾絲特離開的線索……

想到這裡，克萊恩擡起手，從灰霧上的雜物堆裡，飛出了那把“蒼白骨釘”，因爲(wèi)知道這是跟“死神”有關(guān)的東西，他沒有進(jìn)行夢境占卜查探來源，只是簡單占卜了這把骨劍的功能。

吸取因斯·贊格威爾的靈魂時，它的力量也進(jìn)一步發(fā)生了變化，但是負(fù)面效果也同樣增強了，竟然有將周圍一切生物往死靈轉(zhuǎn)化的效果，真不知道艾絲特之前是怎麼壓制它的。

不過這件東西對克萊恩來說用處不大，他已經(jīng)有了“喪鐘”和“蠕動的飢餓”，這把骨劍汲取靈體的效果，都得與目標(biāo)進(jìn)行接觸。

能用來與女神做交易，可能就是“蒼白骨釘”在克萊恩手上最大的用途。

克萊恩又?jǐn)E起手，另一樣?xùn)|西從雜物堆飛了出來。

那是一封信。

他皺著眉頭盯了信紙很久，也沒有拆開它再看一眼，畢竟他早就記住了那封信裡寫的是什麼。

克萊恩擡起頭，漠然地望著那顆光球：“給周明瑞，是因爲(wèi)我更好利用嗎？”

理所當(dāng)然，失去主意識的光球沒有給出回答。

克萊恩將所有東西都扔回雜物堆，然後離開了灰霧之上的殿堂。

他從沙發(fā)裡睜開眼，看到正蹲坐在自己膝蓋上的雲(yún)雀，諾恩斯惶惶地擡起頭，鳴叫了一聲。

看到雲(yún)雀生動的眼神，克萊恩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壓抑的淺笑。

“我沒事，”克萊恩啞著聲音說，他將雲(yún)雀託到手上，隨意地放在肩頭，然後站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至少現(xiàn)在沒什麼事了?！?

在他喝水的時候，諾恩斯很不老實地動彈著，抓了兩下他的頭髮，像是在確認(rèn)克萊恩的情況似的。

克萊恩在倒第二杯水的時候，耳畔忽然響起了虛幻的祈禱聲，他有些詫異地放下水杯，重新登上了灰霧。

大廳裡，正有一顆新的深紅星辰在不斷閃爍，發(fā)出一位青年略顯耳熟的聲音。

——

數(shù)分鐘前，東拜朗，某處旅館。

戴莉靠在鄧恩的肩頭，兩人坐在這間小客房的沙發(fā)上，依偎在一塊兒。戴莉一直昏昏沉沉的，鄧恩握緊她冰冷的手，輕輕將頭抵在戴莉的黑髮邊，深邃的眼神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戴莉從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裡回過神，她睜開眼睛後，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鄧恩立即詢問起來，“需要我?guī)湍闳ヒc心麼？或者我再去泡一壺?zé)岵瑁俊?

戴莉?qū)⒛樎裨卩嚩鞯募绨蛏希瑪傞_纖白的手指，她的手貼在鄧恩的手腕上，然後一下又一下，用食指輕輕點著鄧恩的掌心，彷彿在點數(shù)自己的心跳聲：“沒什麼，我不渴?！?

“你聽上去不是很好。”鄧恩很直白地說道，他緩緩握緊戴莉的手指，阻止了她無意義的小動作，然後兩人的手才握在一塊兒。

戴莉點點頭：“我在後怕，因爲(wèi)自己那一刻的衝動……”

她的聲音也在顫抖，於是鄧恩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好將戴莉抱進(jìn)自己的懷裡：“沒關(guān)係，我也是，我也在感到後怕。”

鄧恩的話裡有那麼一絲責(zé)備的口吻。

戴莉聽出來了，她還想說些什麼，卻只是發(fā)出了輕微的嗚咽聲。她將頭埋得更低，感受著環(huán)繞在自己肩頭的溫暖，她的愛人用手臂堅定地?fù)Ьo了她，像是要將她的煩惱都圈在這之外。

他們維持這個姿勢很久，直到一滴眼淚沾溼了鄧恩的襯衫。戴莉聞到淡淡的菸草味道，她的眼眶更紅了，只是眼睛裡卻有一抹笑意，稍微沖淡了她的悲傷：“你是不是又偷偷抽菸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鄧恩才清了清嗓子：“咳咳，應(yīng)該是菸斗有一點殘留的味道……你知道的，我總是帶著它。”

戴莉沒有戳穿他狡猾迴避話題的想法，而是又一次輕聲嘆氣，過了幾秒，她紅著眼睛從鄧恩的懷抱中擡起頭：“我做了個噩夢?！?

鄧恩擡手擦拭掉戴莉臉頰上的淚痕：“那只是個噩夢，我還在這。”

“我知道?！贝骼蜃绷松碜?，雙手?jǐn)n在鄧恩的耳畔，緊緊抱住他的腦袋，望進(jìn)那雙眼睛，“但是那樣的夢境太真實了。沒有你在我身邊，或許我就會……”

就如夢境中的那樣，她會直接放棄繼續(xù)活下去。

夢裡的廷根事件，鄧恩不是倖存者，而是受害者。

從那光芒四散的夢境中醒過來後，戴莉也充滿了失去鄧恩的遺憾與悔恨，那股更加強烈的憤恨、怨憎與對因斯·贊格威爾的殺心，都穿透虛幻的夢境，真實地呈現(xiàn)在她心底。

戴莉從來沒在鄧恩面前流過眼淚，但現(xiàn)在她實在忍不住了，她生怕下一秒，鄧恩的身影就會變得虛幻，另一場夢境就會醒過來，然後她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上空無一物——沒有婚禮，也沒有新郎，沒有他們對著女神許下誓言的那天。

鄧恩輕輕拍著戴莉的後背，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個吻，低聲道：“你的噩夢已經(jīng)過去了，親愛的史密斯夫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說我不會離開你，我可以重複不斷地告訴你我愛你，十遍、一百遍、一千遍，或者更多，直到你安心?！?

“你在這裡。”戴莉哽咽的聲音難以壓抑，從她牙關(guān)間不斷溢出。

鄧恩抱緊戴莉，讓她的腦袋貼在自己肩上，聽著她在耳畔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是的，我就在這裡，一直都在。”

他溫柔地注視著眼前發(fā)顫的人，始終沒有鬆開手，戴莉的啜泣聲漸漸低了下去。

正當(dāng)鄧恩以爲(wèi)她又一次睡著了的時候，戴莉低著頭喃喃道：“對不起……”

鄧恩扶起她的臉：“這一次是我差點失去你，所以我們扯平了，不用再提這件事，好嗎？”

戴莉紅著眼睛，心虛地“嗯”了一聲。

忽然間，戴莉回過頭去，下一秒，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

戴莉皺緊的眉頭漸漸鬆開了：“好像是……‘女神之眼’閣下?！?

鄧恩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去整理一下吧，我去開門?！?

——

而另外一位“紅手套”隊員的身旁，就沒有任何陪伴者了。在隔壁佈置相差不多的房間裡，只有倫納德一個人。

他剛剛將“女神之眼”閣下送出門，兩人進(jìn)行了一番簡短的談話，礙於身份，大多數(shù)時候倫納德都是負(fù)責(zé)聽的那一方。

他很震驚地得知，聖堂將克萊恩·莫雷蒂的事情列爲(wèi)最高保密的級別，並且讓所有位於現(xiàn)場的知情人，不要把這件事外傳，就當(dāng)那個年輕的值夜者，一直都躺在墳?zāi)寡e。

這樣的態(tài)度，讓倫納德意識到聖堂很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就知道了格爾曼·斯帕羅與克萊恩·莫雷蒂間的關(guān)係，女神一直在注視著這一切。

但是之後“女神之眼”伊麗婭的話，就讓倫納德很摸不著頭腦了，什麼叫“隨心行事，女神不會過問”？

然後伊麗婭告訴倫納德，明天再休整一天，這支“紅手套”小隊纔會集體返回貝克蘭德。

隨心行事，那我的答案，是否要向另一位來尋求？

既然女神一直都在關(guān)注克萊恩，那克萊恩追隨了“愚者”的事情，恐怕女神也都清楚。

黑髮的青年雙手插在口袋裡，憂心忡忡地站在窗邊，不過綠眼睛的視線卻沒有聚焦，顯得十分茫然。

這樣帶著憂鬱的神態(tài)，加上原本就英俊的樣貌，反而讓倫納德更有“詩人”的氣質(zhì)了。

雖然身旁也有一把安樂椅，但他卻一直難以安穩(wěn)落座，只能重複著坐下又起身的過程，偶爾在房間裡徘徊幾步，又停在能看到窗外景色的地方。

只是窗外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倫納德的臥室正對著一片灰撲撲的牆壁，隔壁那棟房屋建得太近了，他這間客房的觀景角度可不怎麼好。

祈禱還是不祈禱，這是個問題。

倫納德拍了拍胸口，沒有答案，然後低聲喊了老頭半天，也沒有迴應(yīng)。

“隨心而行……”

倫納德一咬牙，決定唸誦那個他已經(jīng)聽到好幾次的尊名，克萊恩說過，想要求助或者解惑，都可以與那位神秘的非正統(tǒng)神靈溝通——克萊恩總不會害了他！

於是倫納德深吸一口氣，用古赫密斯語念道：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愚者，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執(zhí)掌好運的黃黑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