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從餐車走回二等座的車廂時,手中多了一包帶給兔子的三明治。
不過在看到兔子滿臉想要捨生取義的憤慨表情時,艾絲特即使不多思考,也能猜測到是本雅明說了什麼,又刺激到了這孩子。
在本雅明無辜地衝艾絲特攤開手,表明自己“什麼都沒做”。
艾絲特將三明治遞給兔子,雖然她只是離開了那麼一會兒,但是兔子看上去對本雅明更加防備了,即使是在艾絲特回來後,兔子的臉色也沒有好轉(zhuǎn)多少。
“兔子到底哪裡招惹你了?你這麼執(zhí)著於欺負(fù)他。”艾絲特
本雅明清了清嗓子:“咳,我只是閒得無聊,隨口逗逗他,誰知道這個孩子會把我說的都當(dāng)真?”
兔子反手指向本雅明:“他親口承認(rèn)了,他欺騙了你!”
艾絲特看了看滿臉憤怒的兔子,又看向?qū)γ驵咧鴾\笑的本雅明:“你怎麼對一個普通的孩子還起了玩心?兔子真的信了。”
艾絲特拍了拍兔子的後背,花了好幾分鐘才讓男孩重新冷靜下來,相信剛纔本雅明說的話不能算數(shù)——因爲(wèi)本雅明本來就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他說什麼兔子都沒必要搭理。
聽到艾絲特勸慰兔子的話,本雅明也只是輕哼一聲,沒有反駁什麼。
她並沒有說錯,但是她既然有這樣的認(rèn)知,爲(wèi)什麼又會相信自己?這是本雅明很難想通的一點。
兔子接過三明治,疑惑地望著艾絲特:“你不吃嗎?”
艾絲特?fù)u搖頭:“不用,我在餐車吃過東西了,這些都是你的。”
“好,我不會分給他的。”兔子看上去高興了不少。
本雅明擡手掩蓋了一下自己的笑容:“如果我想搶,你也攔不住啊。”
兔子猛地將三明治塞到自己背後,緊張兮兮地瞪著本雅明。
“等到了普利茲港,我要怎麼聯(lián)絡(luò)你?還是你打算直接跟我們到旅店,再回去自己家?”艾絲特這樣問道,轉(zhuǎn)移了本雅明的注意力。
本雅明思考幾秒,視線掃過滿臉警惕的男孩:“其實如果你想的話,來我家做客也可以,我那裡有空置的客房。”
“這樣不太好吧,太麻煩你了。”
“反正那些客房,本來就是爲(wèi)了家族成員的求助準(zhǔn)備的,”本雅明將雙手交叉,搭在膝頭,“我在普利茲港的房子是雅各家的一處安全屋,大部分家族成員都知道,而我不知道他們的情況。”
艾絲特愣了一下:“那你自身的安全……”
“作爲(wèi)聚會的主持,當(dāng)然也得承擔(dān)相應(yīng)的風(fēng)險與責(zé)任,只是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危急。我也有自己的底牌。”本雅明很隨意地說道,微笑著點了點自己的圓片眼鏡,顯得相當(dāng)自信。
他當(dāng)然不害怕,其他阿蒙分身根本就不會來找他,他是整個“命運(yùn)隱士會”裡最安全的“偷盜者”,這份安全性,本來就建立在他也是分身的基礎(chǔ)上。
別的阿蒙也不會對“本”動手,因爲(wèi)本雅明身上一直都有長期任務(wù),本體的命令作爲(wèi)最優(yōu)先的指令,沒人會來給“本”這個慣於單獨(dú)行動的分身添堵,頂多在遇到的時候調(diào)侃兩句。
比如另外那個,也將普利茲港當(dāng)作長期落腳點的郵差。
本雅明嘆了口氣:“不過要是被頻繁騷擾,仍然是很煩人的事情,畢竟那羣惡劣的傢伙……雖然不至於危害到我的安全,但是久了也讓人很頭疼。”
艾絲特有一點好奇,但是忍住了詢問本雅明家裡是否還有親人的衝動,果斷拒絕了他的提議:“沒關(guān)係,我和兔子還是住在旅館更方便,不用打擾你了。”
“好吧,那我將我的地址留給你,這樣對你們來說也更安全。”
兔子用力地咬在三明治上,小狼似的目光盯在本雅明臉上,好像在撕咬的是那張假惺惺的臉皮一般,兔子從鼻孔裡發(fā)出低哼,在心裡認(rèn)定這人又是在撒謊。
艾絲特倒是沒有在意,這都是很普通的客套話,她甚至懷疑本雅明會偷偷跟隨兩人,直到確認(rèn)兩人入住的旅館才悄悄離開:“不論如何,謝謝你的好意,本雅明先生。”
即使本雅明的笑容再怎麼謙和可親,他身上也隱隱透出一種高傲,在面對兔子的時候這點格外明顯:“不用謝,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很重要,嗯,難得遇上這麼一位很有個性的……”
他的視線落在兔子身上:“抱歉,我們不該在你面前談這些,都是你不該瞭解的東西。”
艾絲特聽出了本雅明的話外音:“不用,本雅明先生,不需要讓他忘掉這些。”
本雅明安靜注視了艾絲特幾秒,然後才微笑著道:“既然你這麼說了,那就由你決定。”
兔子嚥下了嘴裡的三明治,總覺得有牛肉的碎末卡在牙縫裡,讓他感到不適。
他下意識轉(zhuǎn)向艾絲特,想要詢問剛纔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她卻沒有看男孩,而是垂下眼睛在思考什麼。——
到達(dá)普利茲港的時候,天色昏黃,輕柔地披在人肩上,將嘈雜的站臺塗成了暖色調(diào)。
相比離開時的雲(yún)翳,今天的天空很晴朗。
艾絲特帶著兔子向本雅明道別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車站,登上了街道旁的出租馬車。
這也是爲(wèi)了兔子的心理健康著想,本雅明完全沒有聽進(jìn)艾絲特的勸說,總是抓緊任何話頭刺激這個男孩。兔子沒有在蒸汽列車上跟本雅明打起來,已經(jīng)耗盡了這個男孩所有的毅力。
他也不在乎能不能打得過,只是很想給本雅明來上一拳,艾絲特當(dāng)然不能眼看著這種事情發(fā)生。
艾絲特對本雅明刻意挑撥兔子的言語,感到十分無奈,現(xiàn)在總算不用繼續(xù)坐在同一輛車上,她也能鬆一口氣了。
本雅明已經(jīng)將聯(lián)絡(luò)地址交給艾絲特,並讓她在聚會前一天先過去,表示他還有事情要跟她聊聊。主要是爲(wèi)了集會上的配合,彼此打掩護(hù),本雅明需要跟艾絲特約定好各種情況下的說法。
稍微算算日期,也就是後天而已。
看不到本雅明後,兔子的心情明顯歡快很多,他靠在馬車車窗邊,拉起簾子張望著外面的景象。
艾絲特也隨著兔子的目光,望著車廂外的街道。
一輛兩輪腳踏車對馬車發(fā)出“叮鈴鈴”的聲響,騎車的人似乎心情很好,嘴裡還哼著什麼曲子,一路飛馳而過。
艾絲特的角度,只能隱約瞥見一個覆蓋黑髮的後腦勺,以及那輛自行車飛快轉(zhuǎn)動的後輪。
她分明記得出海之前,從沒在魯恩見過自行車,這幾個月竟然又出現(xiàn)了新發(fā)明……
車外當(dāng)然看不清昏暗車廂內(nèi)的情況,不過艾絲特還是儘快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一直盯著別人總歸有些失禮。
然後兔子放下了車簾,不安地望向艾絲特:“我知道你,還有那個人,你們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說本雅明?是的,我跟他有了很特殊的約定,你在擔(dān)心什麼?”
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艾絲特在做決定,兔子只是毫無意見地跟在她身後,但是這個男孩不傻,他一直在旁聽艾絲特和本雅明的談話,有著自己的想法。
只是本雅明在的時候,兔子硬生生地將那些問題都憋到了肚子裡,直到現(xiàn)在只剩兩個人了,他在某種渴望的驅(qū)使下,向艾絲特尋求起答案。
“你們都是那種,有特殊能力的人,是嗎?”
艾絲特專注地盯著兔子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是的,我們都是非凡者,甚至我跟本雅明先生的能力都是同一類。”
看到兔子吞吞吐吐的樣子,艾絲特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我理解你對這種能力的好奇,但是非凡世界很危險,是遠(yuǎn)超你想象的危險。”
艾絲特的手下意識壓在自己的腰包上,那條紅斗篷被疊成一團(tuán),安靜地待在裡面:“我不能幫你做決定,你有屬於自己的命運(yùn),但就你現(xiàn)在的年紀(jì)而言,想踏上這條路還是太早了。”
兔子臉上露出少許失望,但是這樣的結(jié)果他並不意外,男孩輕輕捏著膝頭那頂舊帽子,好像想把那些裂開的細(xì)口給重新捏上:
“只是聽著你們的談話,還有那個人討厭的態(tài)度,我總覺得普通人跟非凡者的差距,有東區(qū)到西區(qū)那麼遙遠(yuǎn)。就好像我隨便爬到哪座破倉庫的頂上,明明能看到西邊更加漂亮的尖頂,卻又永遠(yuǎn)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那邊的人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所以我想要改變……我也不是想給你帶來麻煩,我知道自己顯得很貪心,但知道了這些,我很難不去幻想。這可能是壞事,就像你說的那樣,很危險。”
兔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頭望著艾絲特:“你會離開,而且用不了多久就會走,對嗎?”
艾絲特點點頭,沒有說話。
“你看,這就是我最擔(dān)憂的事情,但是我們都知道它遲早會發(fā)生。人餓肚子太久就會死,不是每天都能在垃圾桶撿到剩菜的。”兔子將那頂舊帽子戴到了頭上,好像卸下了某種心理負(fù)擔(dān),“而我意外撿到了一頓大餐,這對我來說太奢侈了。”
他平和的目光望著艾絲特:“如果這只是一場好夢,我能醒來嗎?或許忘掉它對我比較好,那樣我可以更坦然地活下去。”
這倒是艾絲特從未聽過的請求,她忽然間意識到,她一直低估了這個男孩身上的韌性。
艾絲特笑著回答道:“等我拿到你的身份證明之後,再決定吧。你還有一點時間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