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絲特,蒸汽列車快進(jìn)站了。”本雅明衝兩人晃了晃手上的三張車票。
兔子嫌棄地別過頭:“爲(wèi)什麼他還在啊……”
艾絲特笑著嘆了口氣:“沒辦法,畢竟我跟本雅明先生約好了,要幫他辦一點事情。”
本雅明倒是沒有被嫌棄的自覺:“對啊,成年人的秘密,你作爲(wèi)一個普通的孩子就不要打聽了。”
“本雅明先生,請不要說些讓人誤會的話。”艾絲特的接過他遞過來的車票,“但是謝謝你提出主動買車票的事情。”
“不客氣,反正也是偷的。”本雅明笑著說道。
艾絲特聽出來這句話裡隱藏的“欺詐”,好笑地看向本雅明:“你……也不用開這樣的玩笑。”
兔子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車票,沒有說話,只是下意識往艾絲特身後靠去。很顯然,不論表面上是什麼態(tài)度,這個男孩內(nèi)心還是相當(dāng)害怕本雅明,隨時都在忌憚著他。
三人與其他乘客一樣,握緊車票有序地登上了蒸汽列車。
數(shù)分鐘後,在高亢的汽笛聲裡,列車又盤起槓桿,車輪沿著軌道往前轉(zhuǎn)動,載著乘客奔赴向既定的車站。
本雅明買的是二等座,兔子高興地坐在了靠車窗的位置上,他很喜歡外面飛速掠過的景色,在兩人來廷根的時候,兔子就一路盯著窗外,直到因爲(wèi)睏倦而開始打盹。
但是讓兔子不高興的是,本雅明直接坐在了他的旁邊。
兔子默默地盯了本雅明兩秒,起身坐到了對面那排位置上,艾絲特在兔子旁邊坐下來,讓這表現(xiàn)出少許憂慮的男孩重新安靜下來。
注意到艾絲特不贊成的目光,本雅明只是衝她笑笑,然後自己挪到了靠近窗邊的座位上:“我什麼也沒做啊。”
兔子望著窗外,努力不將視線落到那讓他倍感厭惡的先生身上。
艾絲特捧著一本在車站外隨手買來的雜誌,隨手翻看著上面的宣傳,下個月廷根將要迎來每年的慣例項目,文章大幅版面都被用來描述巡迴馬戲團(tuán)的精彩演出。
也沒過去多久,兔子就恍惚地將腦袋靠在車窗邊,迷糊地打起瞌睡來。
他昨夜沒怎麼睡好,或許是去墓園裡的經(jīng)歷,讓兔子留下了某種陰影。夜間艾絲特聽到好幾次兔子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最後直到艾絲特坐到客廳,確保兔子一出來就能看到自己,這個男孩侷促不安的徘徊才停下,最終天都快亮了,他才睡了兩個多小時。
現(xiàn)在兔子安穩(wěn)地睡了過去,對他來說也是好事,至少不用再繃緊神經(jīng),對本雅明保持過度的警惕。
聽到男孩因沉睡而平穩(wěn)下來的呼吸聲,本雅明放輕音量,又喊了一次:“艾絲特。”
艾絲特?zé)o奈地擡起頭:“怎麼了,本雅明先生?”
“我只是在考慮給你安排什麼身份,你有什麼想法嗎?”
“你是說那個讓我扮演雅各家族成員的計劃,”艾絲特放下了手上的雜誌,迅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兩人先前的談話,“其實我沒有太多的建議。我對雅各家族的瞭解,也僅僅停留在表面。”
本雅明盯著她看了片刻:“那就作爲(wèi)我……”
隨著艾絲特的視線變得嚴(yán)肅,本雅明輕咳一聲:“我想,某個家族支系的成員,應(yīng)該可以吧?我是偶然間聯(lián)絡(luò)上你的。
“雅各家族內(nèi)部基本是互不聯(lián)繫,這是爲(wèi)了防止有人被阿蒙抓到時,牽連其它分支的家族成員。”
艾絲特?zé)o所謂地聳聳肩:“那我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嗎?不會還有其他雅各家的成員嗎?”
本雅明笑著點了點自己的眼鏡腿,顯出幾分自得:
“即使家族內(nèi)部的成員也不怎麼互相認(rèn)識,他們認(rèn)識的只有我。如果有我這個聚會的主持替你擔(dān)當(dāng)保證人,大部分人即使有什麼懷疑,也會留在嘴邊上,不會刁難你。”
艾絲特得承認(rèn),她對這個話題也是有些好奇心的:“怎麼說是留在嘴邊上?”
本雅明斟酌了片刻用詞:“就是口頭的責(zé)難和斥責(zé),這都是不會少的,不過每次會議他們都會聊到這點,所以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艾絲特若有所思:“即使是集會內(nèi)部,成員間也以互相不信任爲(wèi)主?”
“只有在提拔‘單純的新人’時,他們纔會更加用心些,”本雅明指了指艾絲特,“但是你已經(jīng)過了這個階段,一位陌生且步入半神的非凡者,只會引起大部分成員的警戒心。”
“尤其是有‘瀆神者’的威脅在外……其實他們不懷疑才奇怪,這畢竟是‘偷盜者’們的集會,我有相應(yīng)的心理準(zhǔn)備,對此你可以放心。”
艾絲特倒是能理解他們的緊張感,她稍微想了一下,如果換作是她頻繁地參與某個聚會,某個成員忽然摸出單片眼鏡,塞到了右眼眶裡,滿臉高興地跟別人打招呼——艾絲特覺得她很可能在恐懼和憤怒間極端徘徊,甚至當(dāng)場跟人打起來。不,果然還是當(dāng)場逃跑比較好。
這麼看還是“在線交流”更加可靠,至少沒有人面臨被寄生的威脅,感謝“愚者”先生……
不過想到這種惡劣的發(fā)展,艾絲特反而認(rèn)真考慮起之前克萊恩信裡的提議,在“愚者”先生的庇護(hù)下與他人溝通,自然比在生活中碰面更加安全。
我好像也沒到需要心理治療的程度,還是晚些再說吧。
艾絲特收斂了發(fā)散的想法,衝本雅明點點頭:“還有別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嗎?”
“等我回到普利茲港,告訴我你的落腳點,我到時候給你一枚集會的徽章。”
艾絲特沉默兩秒,覺得沒必要再多麻煩本雅明,既然對方一直堅決地表態(tài),她不介意同樣多一些坦率:“這麼說起來,聚會的時間地點,就在塔索克河入海口,是嗎?”
本雅明驚奇地盯著她看了幾秒,緩緩點頭:“嗯,難道說你已經(jīng)……”
艾絲特拍了拍她的挎包,但並沒有直接取出那枚徽章,但她這個動作的含義也非常明顯:“我有了解過一些關(guān)於‘命運隱士會’的情況,甚至從別人那裡,得到過一枚來自集會成員的徽章。”
本雅明怔怔地推了推眼鏡,下意識地勾起嘴角,不過在那個習(xí)慣性的“有趣”脫口前,他輕笑著點點頭:“說實話,這倒有些出乎我的預(yù)料了。”
本雅明沉思片刻,一直沒有說話,兔子在沉睡中發(fā)出了輕微的夢囈聲,艾絲特溫和地將目光轉(zhuǎn)向他。
“你帶著這個孩子,究竟是爲(wèi)了什麼?”
“只是偶然遇到了他,他沒地方可以去,卻一直在追逐著……一點縹緲的痕跡。”
本雅明看上去並不喜歡這個答案:“就因爲(wèi)這樣?”
艾絲特也奇怪地望著本雅明:“你爲(wèi)什麼一直在意這點?本來也不需要特別的原因。”
本雅明顯得更不滿了,他的眉心出現(xiàn)了一道皺紋,讓他原先儒雅的氣質(zhì)變得冷漠疏離:“他並沒有跟著你的理由,你也並不需要他,這樣的關(guān)係有什麼益處嗎?”
“那你就當(dāng)成是我這人比較奇怪吧。”艾絲特笑瞇瞇地回答道,“就像是現(xiàn)在這樣,我能心平氣和地跟你聊天,放在其他有間隙的非凡者間,這可能是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本雅明打量了艾絲特很久,最終將視線落在那個讓他反感的男孩身上:“難道不是因爲(wèi)我們達(dá)成了和平相處的交易?”
“喜鵲在我的家鄉(xiāng),是種很吉祥的鳥,說不定我就是因此對你改觀的呢?”艾絲特輕聲道。
本雅明不相信這話,看著艾絲特溫和且追憶的眼神,他卻失去了進(jìn)一步追問的想法——這明明是個好時機,可以讓他抓到她動搖的間隙,追問現(xiàn)在這個“艾絲特”的來源,打探艾絲特所說的“家鄉(xiāng)”有什麼特殊。
但本雅明只是望著窗外因移動而變換的景色,什麼都沒有說。
他心裡知道,她的“家鄉(xiāng)”在哪。
——
兔子恍惚地從睡夢中醒來。
剛纔隨著蒸汽列車的搖晃,他的腦袋狠狠撞到了玻璃窗上,此時男孩摸著在顛簸中被撞疼的額角,從一段不怎麼清晰的美夢中睜開眼睛。
他迷糊地望向?qū)γ妫诳匆姾G色眼睛的青年正微笑著望向自己時,兔子立刻將頭轉(zhuǎn)向旁邊的位置,避開了與青年視線的交會。
但是艾絲特並不在,意識到這點的瞬間,兔子感覺渾身冰涼,突然間失去安全保障的他下意識將手貼在心口,艾絲特給他的那團(tuán)髮絲還在身上。
他心裡的驚愕一定是表現(xiàn)在臉上了,兔子這樣想道,因爲(wèi)下一刻,兔子就聽到對面的本雅明開口了:
“你的‘表姐’已經(jīng)離開,現(xiàn)在你打算怎麼辦?要不要試試找藉口說服我,留你一條生路?”
“我說什麼,難道你就會信麼?”
本雅明的身體前傾,普通成年人的身高對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來說,能產(chǎn)生不小的壓迫感:“你可以考慮說些好話,不是嗎?那能讓你少受些折磨。”
兔子梗著脖子,緊緊地盯著本雅明,滿臉悲憤:“你!肯定是你欺騙了她……”
本雅明扶了扶右眼前的鏡片,很難收斂住嘴邊的笑容:
“你說得對,看不出來你的腦子終於有用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