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艾絲特難以置信地發(fā)出了疑問,“蒼白骨釘”無力地垂向地面。先前她所聽到的那些聲音,分明已經(jīng)昭示出這座城市的結(jié)局,那恐怕是噩夢般的末日走向。
哪來的新的一天?
艾絲特下意識又往前走了兩步,幾乎要貼在那層光幕上,她試圖將下方小城裡的情況看得更清晰些。
這座城市的佈局規(guī)劃說得上毫無秩序,只有幾條交錯的主幹道最清晰。
樣式各異的民居雜亂地散佈在街道兩側(cè),建築材料從樹木到石頭並無統(tǒng)一,大多都是不高的平房。上條街還夾雜著用板條搭建的攤販,下條街可能就樹立著幾棵扭曲粗壯的巨樹,像是被硬塞到灰白石頭房屋中間的異類。
艾絲特?zé)o法分辨那些建築都有什麼具體效用,但是她能看到街道上各處都懸掛著的荊棘環(huán)、橄欖枝與花環(huán),幾乎大部分房屋的門外,都懸掛著用黃色羽毛、黑色羽毛與白色絲線紮起的圓形捕夢網(wǎng)。
很明顯,這座城市存在某種風(fēng)俗,或者這裡的居民們是爲(wèi)慶祝什麼節(jié)日做了準(zhǔn)備。
城市的正中央立著一座帶鐘塔的黑色教堂,教堂前方是鋪著灰色石磚的廣場。
最爲(wèi)吸引艾絲特注意力的是鐘塔頂端,那裡有一團用銀色長線織就的巨大鳥巢,雖然相隔著光幕,但是艾絲特能感知到那鳥巢深處有光芒在不斷聚集。
“那個巢穴裡有什麼?”
烏鴉很好心地給出了回答:“巢穴裡當(dāng)然會有蛋,數(shù)量還不少。”
艾絲特沉默了,想到蛇與鳥都是卵生這點,她意識到那巢穴裡未孵化的蛋或許並沒有什麼固定形態(tài)。
“烏鴉的蛋?”
“哈哈哈,怎麼可能。”烏鴉笑得相當(dāng)愉快。
“鐺——鐺——”
悠揚的鐘聲從巢穴下方響起,不斷迴盪在整座小城間。
艾絲特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刺眼起來,正如烏鴉先前所說的那樣,“新的一天”,天亮了。
晨鐘響起,耀眼的陽光便穿透時間的往復(fù),從封閉外界的光幕中傾瀉下來,捧起這座“神棄之地”唯一存在白日、沒有沉入黑夜的小城。
從許久的黑暗裡走出,看到這樣陽光滿溢的城鎮(zhèn),很容易讓人生出“世外桃源”的錯覺。
“他們……”艾絲特伸手貼在光幕上,她俯身貼近這層無法穿透的隔閡,貪婪地注視著下方城鎮(zhèn)中的景象,勉強能看到那些晃動的人影來來往往。
烏鴉只是輕笑兩聲,沒有給出任何解釋,讓艾絲特用她自己的雙眼見證著這座城鎮(zhèn)的運轉(zhuǎn)。
艾絲特又聽到了那些細(xì)微的聲音,並不是呼喚,而是各種各樣的心聲,雜亂地混在一起,彷彿毫無韻律的交響樂:
從抱怨沒有睡醒想要重新鑽回被子底下,到猶豫上午要吃什麼、晚上又要吃什麼,還有希望時間走慢點、馬上就要遲到等等,都是些極度日常化又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正在聆聽這座城市裡居民們的想法。
日出而作,人們被鐘聲喚醒,踏出家門走上街頭,跟熟識的人微笑地打著招呼,在攤販前挑挑揀揀……
瑣碎生活的一角,卻又讓艾絲特生出恍惚感,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年,這些人的生活好像又與她在廷根見到的普通人們相差不遠(yuǎn),即使衣著、語言與日常習(xí)慣截然不同,但卻又如此一致地過著平淡的生活。
在那些雜亂的心聲間,艾絲特注意到一個頻繁被重複的詞語,“好夢祭禮”。
這就能解釋各處街道與房屋外那些奇特的裝飾了。
艾絲特注意到,一旦有人往光環(huán)外的範(fàn)圍離開,在人或物脫離光幕的瞬間,他們便會化爲(wèi)星星點點的細(xì)碎光影,然後直接溶解在光幕上。
可是其餘人卻毫無知覺,彷彿沒有看到這一幕似的。
架著載貨馬車的青年跟旁邊的姑娘貼在一塊,說說笑笑地驅(qū)使那頭棕毛巨馬繼續(xù)往前走,因爲(wèi)他們離這處上坡越來越近,艾絲特能看到他們臉上洋溢希望的表情。
那近乎兩人高的巨馬撞在光幕上,破滅成紛飛的光點,但是馬車卻還在繼續(xù)前行。
直到那兩張笑容滿面、談?wù)撝丶亦l(xiāng)見父母的男女,也在離艾絲特一臂之遙的地方崩散,他們的身形直接化成點點光芒,融入這片隔絕內(nèi)外的光幕。
“這到底是什麼?”艾絲特轉(zhuǎn)過頭,死死盯著那隻烏鴉。
烏鴉無辜地歪了歪腦袋:“你可以猜猜看。”
艾絲特有一個模糊的猜測,但是又覺得很古怪。既然有這麼一座與“雲(yún)雀”和“卓婭”相關(guān)的城鎮(zhèn),爲(wèi)什麼白銀城會一點相關(guān)記載都沒有?
三道環(huán),銀色的捕夢網(wǎng),淡黃色羽毛,但是爲(wèi)什麼會有黑色羽毛?
城鎮(zhèn)中的時間還在繼續(xù)流逝,被捆綁在時間之外的陽光逐漸變色,轉(zhuǎn)變爲(wèi)更暖和的昏黃。
在暮色由濃郁轉(zhuǎn)向黯淡的時候,還待在城鎮(zhèn)裡的居民們逐漸聚集在廣場上,不論老少男女或種族,他們都捧著由橄欖枝爲(wèi)主體編成的花環(huán),安靜等候著什麼。
艾絲特十分懷疑那兩個全身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是血族,因爲(wèi)身旁的人打招呼時,甚至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他們的斗篷,像是生怕他們露出容貌照到陽光似的。
一隻黑色的鳥類從鐘塔頂端的鳥巢飛出,落在廣場中心的巨石頂上。
艾絲特幾乎能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聽到它帶嘲諷的笑聲。
黑夜轉(zhuǎn)濃的數(shù)分鐘內(nèi),艾絲特聽到了格外清晰的呼喚聲,他們在向“命運的光”所祈禱。
不,不太對勁……
“你們更改了祈禱的指向。”艾絲特貼在光幕外的手漸漸握緊。
烏鴉高興地翹起尾羽,歡快地環(huán)繞著艾絲特蹦來蹦去,觀察著她難以再維持淡漠的表情:“既然是能偷來的東西,當(dāng)然不用辛苦地從頭開始!這不是個很有趣的結(jié)果嗎?”
艾絲特仔細(xì)分辨著那些混雜到一處的聲音,每個居民的祈禱都不盡相同:
有的人希望能獲得一份好運,焦急等待著出城狩獵的家人明天安全返回,只期盼不要出現(xiàn)意外;
輕聲咳嗽的老人滿心思念,希望能夢到去世的愛人,在睡夢中回到年輕時代,再度漫步在街頭;
有一對姐妹從出生就沒離開過這裡,便祈禱在夢裡能去更遠(yuǎn)的地方看看,想要知道大海究竟是什麼樣;
有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滿心熱血,希望自己能遇到被認(rèn)可的機會,成爲(wèi)祖父那樣的非凡者,追隨“戰(zhàn)爭天使”的火光;
甚至有人只是簡單地跟隨其他人來參與習(xí)俗,並不虔誠地希望太陽能快點下山,儀式儘快結(jié)束,想去酒館喝上一杯……
所有人將手上的編環(huán)拋在巨石前方,然後在廣場上唱起一段頌歌。
只是《雪絨花》的旋律,讓艾絲特難以控制面部表情地提了提嘴角,她現(xiàn)在可以確信,“卓婭”跟她原來的世界有所關(guān)聯(liá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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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絲特感覺腦海中的思緒都在變模糊,那些祈禱聲與歌聲彷彿正環(huán)繞在她身邊,讓她有置身其中,擡手便能觸碰這些人肩膀的錯覺。
艾絲特看向那隻安靜下來的烏鴉:“這裡是,‘卓婭’的錨?”
“這裡本來是信奉‘命運天使’的城鎮(zhèn)。”烏鴉回答了一句似是而非的廢話。
“烏洛琉斯怎麼會同意你們做這種事情?你們,阿蒙和卓婭,竟然偷了一整座信仰‘命運天使’的城鎮(zhèn)!?”
烏鴉瞇了瞇眼睛:“因爲(wèi)兩者同爲(wèi)‘命運’的指向,相近的概念結(jié)合更加方便。你又怎麼知道祂沒有默許我們這樣的行動?”
艾絲特閉上嘴,望著那些因遙遠(yuǎn)而微小的身影從廣場上散開,彷彿一顆顆從盆中傾倒出來的彈珠,“骨碌碌”地轉(zhuǎn)往四面八方。
夜色越來越濃,直到房屋窗口傳出來的光漸漸熄滅。
“這個夜晚來臨後,是不是……”
“是啊,太陽再也沒有升起來,之後發(fā)生的事,你也看到了。”
艾絲特的嘴脣微微顫抖,卻沒能吐出那個答案。
之後就會是“新的一天”。
夜晚的寂靜是從一聲慘叫被打破的,所有的異變都從這一刻悄然開始。
艾絲特同時聽到了兩方的心聲,一方時而混亂時而清醒,鱗片包裹的身軀撞破了石牆,追殺起身上染血的人,另一方慌張無措不斷呼救,焦急地在街道上狂奔。
聽到響動的幾戶鄰居迅速趕到,倉促間他們只能揮舞起手頭的晾衣棍或者掃把,將那變異的怪物團團圍住。
一位面容蒼老的男士趕出大樹般的房屋,衝著地面灑下種子,迅速生長的植物將那隻怪物捲成了一團。
艾絲特的眉頭越皺越緊:“阿蒙,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麼?”
烏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黑色的眼睛半睜著,倒映著封印外圍所散發(fā)出的微光。
下一刻,城鎮(zhèn)四處都傳來了尖叫。
容貌各異怪物在黑暗中接連發(fā)狂,離他們最近的、首當(dāng)其衝的,自然就是跟他們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們。
很快聚集起來並與他們對抗的,很明顯是非凡者,他們以城鎮(zhèn)中心的教堂作爲(wèi)據(jù)點,不斷組織著人們進行對抗。
這些非凡者們?nèi)藬?shù)並不多,但足以成爲(wèi)居民們絕望中的主心骨,艾絲特聽到的禱告越來越多。
他們向“命運的光”祈求,向“命運天使”與“時天使”祈求,最終不斷向全知全能的造物主發(fā)出呼喚。
艾絲特聽到的心聲從痛苦悲傷開始沸騰,轉(zhuǎn)向憤怒與驚懼,最終又不堪重負(fù)地倒向絕望,因爲(wèi)“敵人”的數(shù)量正越來越多,在沒有火光亮起的地方,人們的聲音開始不斷消失。
呼喚皆沒有迴應(yīng)。
光幕變得更明亮了,彷彿有無形的東西撞在它上面,融入其中,壯大著它的本質(zhì)。
所有不幸失去生命的人也開始產(chǎn)生異變,屍體倒在地上,新的怪物又從地上爬起,然後撲向殘餘的人羣。
艾絲特知道那天發(fā)生過什麼了。
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劈在那聚集了最多幸存居民的黑色教堂上。
它承受住了第一擊,卻在第二道閃電下轟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