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奧馬斯特的身形下墜，重重地落回地面。

但是他再一次想要躍起時，那兩隻白眼圈烏鴉已經(jīng)果斷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往黑暗中飛去，其中一隻飛得搖搖晃晃的，很快一頭往陰影間栽倒。

然而另一隻烏鴉也飛落到同一處地方。

利奧馬斯特警覺地盯著那個方向，很明顯是察覺到了什麼。

艾絲特的“靈性直覺”忽然發(fā)出了帶有厭惡的警告。

雲(yún)雀瞬間抖散大片的光點，讓它們分佈在周圍，嗡鳴聲不斷環(huán)繞間，她想起之前獲得的尊名。那還是艾絲特從“全黑之眼”上竊取污染又吞下的時候，強行被人塞到腦袋裡的片段。

既然已經(jīng)有注視落在利奧馬斯特和自己身上，艾絲特並不在乎多喊某個誰過來：

“徘徊不去的英靈，真實造物主的眷屬……”

“真要打個招呼，爲什麼不喊我？”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黑暗中傳過來。

艾絲特的聲音頓了一下，才繼續(xù)道：“凝視命運的眼睛，我祈求您的幫助，祈求您引領(lǐng)我身邊的朝聖者前進……”

穿著黑色古典長袍的身影從林間走出來，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飛在空中的那隻雲(yún)雀，看都沒看利奧馬斯特一眼：“我忘了，‘小七’和‘小五’根本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的尊名，你總是拒絕祂們，多遺憾啊?！?

說完，戴著尖頂帽的黑髮青年推了推單片眼鏡，掃了利奧馬斯特一眼。

利奧馬斯特的手腕微微顫抖，最終又恢復(fù)平穩(wěn)，他又一次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力，巨劍換到左手把持，翻轉(zhuǎn)角度又一次對準半空中的雲(yún)雀。

艾絲特能看到他眼底的不斷動盪的憤怒，卻始終被阿蒙死死壓制。

利奧馬斯特的右手在空氣中輕輕一抓，撈出一枚水晶打磨而成的單片眼鏡，逐漸貼近自己的右眼。

雲(yún)雀俯衝下落，連帶著身邊的光點同樣撲向利奧馬斯特。

忽然間，這裡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下來。

也並非停滯。

一道閃著波光的銀色河流涌出，同時圈住黑暗與黃昏的交界處，將在場的所有生命都籠罩在內(nèi)，首尾相銜。

面容秀美的男子穿著簡樸的亞麻長袍，銀色長髮如瀑散在身後，跟上一次艾絲特見到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化。即使雙眼睜開，視線仍舊低垂，下方的眼神溫柔卻淡漠，光芒交織成潔白的羽翼，在來人的身後層疊舒展。

男子的雙眼中也倒映著銀色光河。

利奧馬斯特手中的單片眼鏡消失在空氣中，他的巨劍又一次轉(zhuǎn)動方向，阿蒙的寄生因爲“重啓”被解除，祂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往後倒退而去。

艾絲特卻沒有受到這“重啓”的影響，只是雲(yún)雀周身光點散發(fā)出更強烈的嗡鳴聲，彷彿陣陣愉快的歡呼。

但忽然之間，艾絲特右眼前看到的景象變得模糊，視線被一片陰影所遮擋。

她聽到了阿蒙的輕笑聲，直接從“唯一性”的投影內(nèi)所傳來：“只有我知道你的錨在哪，你儘管考慮要與誰合作，或者永遠裝作無所謂?！?

烏洛琉斯轉(zhuǎn)了轉(zhuǎn)頭，望著黑暗那側(cè)的某處。

艾絲特感到一絲難以置信，阿蒙竟然這麼輕易就離開了？祂似乎並不想與烏洛琉斯多糾纏，還是知道“真實造物主”已經(jīng)在注視這裡，如果繼續(xù)待下去也討不著好，可能引動“真實造物主”出手？

烏洛琉斯合攏眼睛，那條銀色河流的虛影瞬間消散不見，“命運天使”的身影緩緩落向地面，站在恢復(fù)自由的利奧馬斯特身前。

這位“黑之聖者”虔誠地匍匐在地，哽咽著沒有說出任何話。

烏洛琉斯一言未發(fā)，仰起臉轉(zhuǎn)向空中的雲(yún)雀。

艾絲特收斂了所有的光點，扇動翅膀飛下來，表面乖巧地落在烏洛琉斯的肩頭。

雖然有很多想問的話，但是艾絲特總覺得烏洛琉斯不會給出多少迴應(yīng)。

爲什麼她會有這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或許那曾經(jīng)是“卓婭”與“烏洛琉斯”相處的方式，想到這裡，艾絲特當即忍不住開口詢問：“請問我們接下來要去哪？”

烏洛琉斯很明顯緩了兩秒，不知道是因爲艾絲特用的敬語，還是因爲這個問題答案太明顯，像是一句廢話：“主的身邊。”

好吧，跟我預(yù)想中沒什麼差別，總覺得“命運天使”沒有想象中那麼奇怪，甚至親切到……有點呆。

艾絲特在心裡迷茫地思考著，在她曾經(jīng)的夢境裡，烏洛琉斯的話並不算少，也不像現(xiàn)在交流時，給她以反應(yīng)弧過長的印象。

要不然就是烏洛琉斯已經(jīng)把那些話思考過很多遍，所以才能一見面就趕快說出口？

被光芒羽翼包裹的天使邁步向前，利奧馬斯特恭謹?shù)馗卺岱健?

雲(yún)雀仰頭眺望，黃昏的餘暉被留在身後，前方是“神棄之地”不散的永夜。

一道白色驚雷劃過。

——

烏洛琉斯走得很快，但是蹲在祂肩頭的雲(yún)雀卻感覺很穩(wěn)定。

艾絲特猶豫再三，烏洛琉斯對她的問題並沒有多少抗拒，即使是廢話也給出了回答，態(tài)度非常友善。

所以艾絲特決定能問出一點是一點：“您知道……錨的事情嗎？”

烏洛琉斯偏了偏頭，然後沉默地走了很久。

很明顯是沒聽明白艾絲特要問的事情。

艾絲特只好更直白地開口：“阿蒙提到了卓婭的錨?！?

烏洛琉斯這次在思索片刻後，總算能給出迴應(yīng)了：“我不知道?！?

艾絲特也沉默了，雖然能跟上烏洛琉斯的腦回路，但是這樣難以延續(xù)的交流有種推石頭的感覺，推一下動一下。

雲(yún)雀縮了縮身子，不安地回想阿蒙那番充滿威脅的話，那畢竟是“偷盜者”途徑的高位天使，艾絲特還記得序列八是“詐騙師”這回事，所以對阿蒙的話完全不想搭理。

但這樣一來，又應(yīng)了阿蒙所說“永遠裝作無所謂”的選擇，這讓艾絲特本能地感覺到有陷阱。

所謂的“錨”肯定不是我的，我才序列四，還沒到需要錨來穩(wěn)定認知的情況，那大概率是卓婭的？

正當艾絲特順著這個思路考慮的時候，烏洛琉斯隔了數(shù)分鐘，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主動開口道：“或許主有所瞭解?！?

艾絲特語噎，這句話你剛纔就可以說的，不用等這麼久才做出反應(yīng)！

但是她也對這位“命運天使”的性情有了概念，祂的漠然只有在牽扯到“主”的時候，纔會稍微變積極一些。

烏洛琉斯並不是不能溝通，只是跟某些白眼圈烏鴉的呱噪完全是兩個極端，祂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思考”。

“卓婭”好像不會這樣，那應(yīng)該不是途徑關(guān)係，是個人風(fēng)格？

雲(yún)雀心虛地理著羽毛，時不時擡頭瞄一下烏洛琉斯的側(cè)臉。先前對於“命運天使”的畏懼徹底消散，當然，這是在雙方並不敵對，始終對“卓婭”表達出友善的情況下。

“真實造物主”那裡或許也不會有危險，只是艾絲特很難想象那位傳說中的瘋狂邪神究竟什麼樣。

只要沒有一見面被掐死就是好的，艾絲特在心中這樣告訴自己。

“烏洛琉斯，你認識‘卓婭’多久了？”

這一次的思考時間格外長，長到艾絲特以爲烏洛琉斯不會回答的時候，“命運天使”溫和的聲音才響起：

“很久了。”

雲(yún)雀忍不住閉緊眼睛，有點憋屈。

這單純是記不得了吧！

不記得可以直說，不用這麼艱難去回想的。艾絲特很想這麼說。

看烏洛琉斯思考時的專注神態(tài)，艾絲特還以爲祂會說出什麼驚天秘聞，結(jié)果純粹是她想多了。

過去好幾分鐘，烏洛琉斯又補上了一句話：“你就是‘卓婭’。”

“是嗎？每個認識‘卓婭’的存在都這麼說……”雖然我並不是祂。

艾絲特沒有說出後半句話，雖然她覺得烏洛琉斯不會在意，但也不願意引發(fā)矛盾的可能。

不過這讓艾絲特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這麼說來，之前我在貝克蘭德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詢問你的惡靈，喊我‘小麻雀’。”

烏洛琉斯銀色的睫毛微微顫動。

雲(yún)雀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叫‘紅天使’梅迪奇。”

烏洛琉斯突然間停下，後方一心垂下頭做祈禱狀，努力不去聽“福音使者”與“主的眷屬”對話的利奧馬斯特差點沒有停住腳步，險些直接撞在烏洛琉斯的身後。

利奧馬斯特尷尬停下的瞬間迅速往後退了一步，安靜等待著，但心中卻因爲聽到那些對話充滿忐忑，總覺得再聽下去會對雙方都產(chǎn)生不敬。

“梅迪奇……”烏洛琉斯只是唸了這個名字一遍，就好像忘記了後面要說什麼。

艾絲特卻好像理解了他想問的意思：“‘紅天使’的狀態(tài)很糟糕，我與祂碰面的時候，惡靈正附身在別人身上。”

“……嗯?！?

烏洛琉斯淡淡地應(yīng)一聲，又重新往前走去，他背後羽翼的銀光不斷驅(qū)散黑暗，也同時威懾著黑暗中徘徊的那些怪物。

這一路走來，烏洛琉斯遠離了所有城鎮(zhèn)的廢墟，沒有跟任何怪物發(fā)生正面相遇，旅程似乎相當好運。

“你知道梅迪奇身上發(fā)生了什麼事嗎？祂似乎很熟悉‘卓婭’，還有你和主……”艾絲特下意識放低了聲音。

烏洛琉斯一直在往前走去，直到艾絲特已經(jīng)放棄等待回答的時候，溫和的聲音才響起，輕如夢囈：

“祂會好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