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過往
“王乃新案發當時確實在城北的開發區分揀包裹,我們打給他們快遞站,負責人確認,王乃新從上午10點一直到下午4點,都在快遞站。”方禮源對沈嚴說,沈嚴正在擦頭髮的手立時一頓。
“至於那傢伙爲什麼看到我們就跑,是因爲這小子四號那天送快遞的時候把一個老頭給撞了,他怕人家訛上他,騎上車就跑了。我們已經把他扣下了,明天早上就送到民事那邊去。”程海洋不滿地撇嘴,“媽的,白折騰這麼一氣。”
“咳咳,這種事也正常,”沈嚴放下擦頭髮的手,對幾人說,“今天大家折騰到這麼晚了,都累壞了,咳咳……快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頭兒,”方禮源關心地對沈嚴說,“你沒事吧?是不是著涼了?”
“我沒事。”沈嚴壓下一陣咳意,微笑開口,“行了,你們快回去吧。”
與此同時,七樓,法證組辦公室。
程晉鬆和沈皓跑了一趟案發現場,用毛刷小心翼翼地將案發現場以及堆放雜物的地面都清掃了一遍,然後將這些灰塵帶回了警局。經過幾個小時的物質鑑定後,終於發現了他們想找的成分。
“太好了!這樣一來,不只這個案子,連上一個案子,我們都能穿成串了!”程晉鬆很是興奮。
“可是晉哥,你覺得咱們這結論……沒問題麼?”這個推測太過大膽,沈皓有些不太自信。
“是不是還需要進一步驗證,但既然有這種可能,我們就不應該放過。”程晉鬆拍拍沈皓的肩膀,“我剛剛給你哥打過電話,他就在樓下辦公室,你把這個給他送過去吧。”
“我?”沈皓一愣。
“當然,這個線索是你最先注意到的,當然應該你去告訴他。”程晉鬆微笑著說,“天已經很晚了,你送完文件就直接回家吧。我關燈鎖門。”
沈皓猶豫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
興奮之中的程晉鬆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剛剛無意識中說破了沈嚴和沈皓的關係,他更沒有看到,轉身後的沈皓臉上那難掩的憤怒……
沈皓來到重案組辦公室時,其他人已經離開了,只有沈嚴的房間還亮著燈。
沈皓敲了敲門,沈嚴過來開門,看到是沈皓,頗爲意外。
“你怎麼過來了?怎麼這麼晚還沒走?”或許是累了一天的緣故,沈嚴的臉色有些差,他的頭髮有些溼,聲音也有些沙啞。
“晉哥讓我把鑑定報告給你送過來。”沈皓面無表情地說。
沈嚴接過報告卻並沒有看,而是接著對沈皓說:“太晚了,你趕快回去吧,有什麼問題我明天再過去找你。”
沈皓再沒多說一句話,轉身便往外走。沈嚴跟在後面,嘴裡還在念叨著:“對了,這兩天溫度降得厲害,你要注意加衣服,我看你穿得總是有點少……”
“夠了!”沈皓猛地停下腳步轉身,一臉怒意地看向沈嚴。
沈嚴愣住。
沈皓冷著臉開口:“沈隊,請你搞清楚,我來找你,只是爲了工作。這並不代表我就原諒你了,更不代表你可以參與到我的生活中,對我指手畫腳!”
“小皓,我不是……”
“還有,請你別將我們的關係到處亂說,如果你以爲大家都知道了我就會接受你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希望你有點分寸,免得大家都難看!”
沈皓說完,轉身向外走。他聽到沈嚴在身後追著叫自己,然後又聽到“咣噹”一聲,也不知是撞到了什麼。沈皓微微一頓,卻沒有轉身,而是大步快速離開。
一刻鐘後。
程晉鬆看著重案組辦公室的燈光,嘴角露出微笑——這哥倆,要聊天可以回家去聊啊,這麼晚還不走,一對工作狂。
他走過去敲了敲門,然後也不待裡面回答便笑著推開:“行了,這都幾點了,要聊可以……”
然而,屋內沒有他預想的其樂融融的畫面,只見沈嚴縮在大辦公室的一把椅子中,他臉泛酡紅,雙目微閉,身子還有些微微的發抖。
“沈嚴!沈嚴你怎麼了?!”程晉鬆跑過去,在碰到沈嚴皮膚的時候大驚失色。“你發燒了?!沈嚴!沈嚴你醒醒!……”
沈嚴再次有比較清醒的意識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中了。程晉鬆就坐在他的牀邊,見他睜開眼,程晉鬆忙起身湊到他身邊,輕聲問:“醒了?”
“嗯。”沈嚴應了一聲,想要起身。
程晉鬆連忙按住他:“你別動,還輸著液呢。”
沈嚴轉過頭,只見自己的左手上果然還在打著點滴。
程晉鬆幫沈嚴調高了牀頭,讓他可以靠著坐起身,然後皺著眉頭數落他:“你知道嗎,你剛纔高燒到39度多!我去你辦公室的時候見你窩在一個椅子上,人都燒迷糊了。你幹什麼了?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抓一個嫌疑犯,不小心著涼了。”沈嚴咳了兩聲,解釋說。這兩天氣溫驟降,沈嚴帶人在雨中站了好幾個小時,後來又跳到水裡去抓犯人,怎麼可能不著涼?剛纔在辦公室裡他就覺得一陣陣的頭暈發冷。本來他想在辦公室小瞇一會兒,誰知道就這麼燒了起來。
“抓賊也不能這麼玩命。要不是我去你們辦公室瞧你一眼,你燒這一晚上,可能直接轉成急性肺炎你知不知道?你怎麼就這麼不愛惜自己身體呢?!”程晉鬆一臉的不滿。
沈嚴笑著聽著他的批評,也不出聲,只是時不時還會輕咳兩聲。
程晉鬆數落完了,最後問:“沈皓呢?”
沈嚴笑容一僵,繼而轉爲落寞。
“他先走了……”
“走了?”程晉鬆眉頭皺了起來,“什麼時候走的?”
“送完文件後。”
“你們沒多聊兩句?”
沈嚴無力地搖搖頭,他苦笑一下,對程晉鬆說:“晉鬆,我知道你想幫我,謝謝,不用了。”
“爲什麼不用了?沈皓跟你說什麼了?”
“他說,他和我只是工作關係,他還讓我有點分寸,不要將我們兩人的關係到處亂說……”沈嚴扯扯嘴角,笑得無比苦澀。
“這小子怎麼能這麼說話!”程晉鬆氣得猛地起身。
“不,這事不怪他,都是我的錯。”沈嚴輕聲地說,“是我對不起他……”
程晉鬆氣得在病房裡來回踱了幾圈,終究無處撒氣地又走了回來:“沈嚴,你別怪我八卦,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倆到底出了什麼事?”
沈嚴苦笑了一下,開始講起自己和沈皓的往事。 щщщ●ttκā n●℃O
“我父親去世得早,”沈嚴以這樣一句話開頭,“我和小皓基本都是我媽一個人帶大的。我警校畢業後就做了刑警,那時候自己很拼,沒兩年就升了職。七年前,一次緝毒行動之前,我的一個線人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他可能被那幫毒販子發現了,我讓他暫時找個地方避一避。可這之後,他突然就沒了消息。我怕他出事,就立刻去找他。但就在這時候小皓打來電話,說我媽感覺心口不舒服,他打電話去叫救護車,可是醫院說救護車都出去了,暫時派不了,讓我們自己送去。小皓那時候才高二,人小,也沒主意,就打給我讓我趕快回家。可當時那邊的情況真的很緊急,我怕我去晚了那線人的命就沒了。於是我告訴小皓別慌,讓他打車帶媽去醫院。我趕到那個線人藏身的地方的時候,那幫人已經發現他了,他身上中了好幾刀,我把人送去醫院,總算保住了一條命。我看他沒事了立刻往家趕,但等我趕到我媽住的醫院時,才知道,我媽是心梗,已經救不回來了……”
沈嚴到這裡,聲音中帶上了濃重的鼻音。程晉鬆聽得不忍,安慰地拍了拍他。
“小皓當時哭得特別厲害,他指著我的鼻子說都怪我,要是我立刻回家送媽去醫院,媽就不會死……後來我才知道,當時因爲天氣不好,他打了半天車都沒打到,可能就是因爲這樣才耽誤了時間……”
沈嚴吸吸鼻子,接著說:“從那天開始,他就再不跟我說話了。辦完了我媽的後事,他就拎著書包跑去了學校,連家都不回了。我去他學校找過幾次,他都不肯見我。他的班主任知道我們的事情後,勸我不要太著急,給小皓一點緩衝的時間。可就在那時局裡來了緊急任務,我救的那個線人交代自己頭上還有一個大毒梟,而我救他的過程正好被那毒梟的手下看到了。因爲我救人的時候被並沒有表露身份,所以局裡認爲這是一個機會,可以藉此一舉打入這個販毒集團……我當時心裡很矛盾,我不放心小皓,可是那個販毒集團已經好多年了,而且還殺害過好幾個我們的同事。領導跟我反覆陳述利害,我最終還是同意了接受任務……”
“我去小皓的學校找他,他還是不肯見我。沒有辦法,我只好給他留了一封信,告訴他我要去外地執行任務,讓他好好照顧自己。我當時已經跟我們領導說過家裡的情況,讓他們一定幫我照顧好我弟弟。如果我真出事的話,一定要供他讀完書找到工作……兩年多以後,這個販毒集團終於被我們端了,但等我回家的時候才知道,小皓已經去北京了。高考填志願的時候他沒告訴我同事他報的是哪所大學,同事還是通過學校纔打聽出來的……我回家找了一圈,小皓沒有給我留下一句話……”
“我去北京找過他幾次,可是每次見面都會鬧得很不愉快,後來他就乾脆不肯見我了。我知道他一直沒有原諒我,只好不再去打擾他,只是默默地留意他的消息。後來我知道他畢業到了S市,還進警隊做了法證,而恰好我又面臨調職,於是就申請來到了這裡……我想就算他不肯原諒我,但我能離他近點也好,也能想辦法照顧照顧他……”
一滴淚滑落沈嚴的臉龐。他看向程晉鬆,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你說,我是不是一個特別差勁的哥哥?”
“怎麼會,你也不想的。”程晉鬆安慰。
“我其實沒奢望過小皓會原諒我,我只是希望可以好好照顧他……我對不起我媽,我不想再對不起他……”
沈嚴眼眶發紅,聲音中的鼻音愈發濃重起來。從未對人提起的往事,多少年積壓在心頭的愧疚、痛苦,在這樣一個夜色中,全都對著程晉鬆毫無保留地傾訴了出來。
看著這樣的沈嚴,程晉鬆不禁感到有些心疼。他坐過去,拍著沈嚴的背說:“沈皓總有一天會明白你的……”
或許是高燒使人變得脆弱,又或許是夜色消解了假裝的堅強,沈嚴終於無聲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