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二白連忙恭喜,王嬸與她寒暄來寒暄去,都是誇她人美命好,看上去便是不凡的語句。
王叔也下來拉了一會呱,見天色不早,便拉著喋喋不休的王嬸讓顧二白走。
不肖,王嬸最後還神神秘秘的拉著她,避開人羣朝一側(cè)走,說悄悄話聲音壓得也低。
顧二白看著她滿臉猶豫的樣子,說話也吞吞吐吐的,著實也不像平時直腸子的風(fēng)格,便心直口快道,“嬸,有什麼話你直說。”
“是這樣……二白,我知道也不應(yīng)該爲(wèi)難你,就是狗蛋吧,在木營監(jiān)幹了也有不小幾年了,你也知道,他又踏實勤奮又肯幹,馬上咱們家還要再添一口子,想給小寶最好的,這就不能一直緊巴巴的……”
顧二白聽出那麼點意思,挑眉試探道,“可是要加薪酬?”
王嬸見她這麼直接痛快,笑著點了點頭,“倒也不單是,雖然說憑狗蛋的實力早晚有一日肯定也是能當(dāng)上監(jiān)長的,就是聽慎掌事說,場主要從榮安城調(diào)度人才來做,那狗蛋怕是又要在裡面奮鬥個大幾年,你說這有現(xiàn)成的,去找旁人也浪費啊,可能場主平日裡忙碌,不知道狗蛋能力……”
王嬸同她神秘的絮叨了大半天,宅院上的狗蛋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不對勁,在身後喊著她。
顧二白看了他一眼,朝著王嬸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那……狗蛋哥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平時他那些兄弟們也很愛戴他,要不,我去跟場主說說,提一提,行吧?”
走後門拉關(guān)係的事,她親爸經(jīng)常幹,現(xiàn)在……要傳到小爸這,呸,相公這。
王嬸一聽這個,眼睛登時亮了,“二白,有你這句話嬸就放心了。”
“成不成我也……”
“只要你跟場主說,肯定成。”
“……”
顧二白有些好笑又無奈的揚眉,周圍人總是比她自己對自己還有自信。
小嫣在一旁偷偷聽著,收回耳朵的時候,也看出了她的心思,默默搖了搖頭感嘆,“那是因爲(wèi)夫人您當(dāng)局者迷,總是不理解場主對您的感情,還倒打一耙,旁人看的可真亮了。”
“……”
你懂什麼,那是情趣。
顧二白朝她翻了個白眼,當(dāng)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也沒理會。
狗蛋哥下來拉著王嬸低斥,顧二白最後在王叔王嬸和阿爹的相送之下,終於在日落西山之際,上了馬車。
一輪紅日將馬車的影子拉得很長,長的映進(jìn)了寧靜的鍋屋。
紅漆亮木四方車輿下,輪碾走小道拐上大路,攆著一地落葉,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身邊有阿黃和小嫣,四下有風(fēng)吹落葉蕭瑟沙沙作響聲。
顧二白微微掀開簾子,望著這裡曾經(jīng)相識的一草一木,她在這裡遛狗、種菜、游泳,是人生中最特別的一段經(jīng)歷,而此刻,所有都在搖擺出離別的姿勢。
此去經(jīng)年,應(yīng)是良辰美景虛設(shè)。
這便算是告別了吧。
再見了,田園。
再見了,慶家。
“小白!”
四下寂靜的只能聽到車輪聲之時,打馬車後面,忽然傳來一聲近乎高昂的呼喚聲,如過境千山的峰巒般起伏不休,從高到低,連綿不斷。
顧二白眉心一抽,連連吩咐車伕停下轎子,撩起袍子下了車。
長路盡頭,阿孃手裡提著一隻麻油燒雞,站在那裡,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她。
顧二白不知怎麼的,看著那場景,眼圈一下就紅了。
她徑直朝阿孃那裡飛奔跑去,長臂緊緊擁住了老人,“娘,對不起,是小白騙了你。”
慶家阿孃被這一聲喊得落了淚,心裡哪還有半分怨氣,伸手回抱著她,嘴裡只重複的呢喃著傻孩子。
“你還願意叫我一聲娘,我就從來沒怪過你,昨夜夢到你來看我了,今個就還真來了,娘很高興,就是整日想著你在大府上可受了罪沒,老夫人對你可好……”
顧二白鼻間酸澀,喉嚨發(fā)緊,聲音低微卻有力,“沒有受罪,好,特別好,清叔很會照顧人,老夫人也特別喜歡我。”
“那就好,你這傻孩子,平時在孃家貪玩耍皮的,嘴皮子溜得很,今後嫁了人可不能這樣,到了顧府要好好對老夫人,聽場主的話,學(xué)會懂事,不要動不動耍小孩子脾氣。”
“知道,我都知道。”
顧二白緊緊抱著她點頭,像極了一個臨門出嫁的女兒。
阿孃破涕爲(wèi)笑了起來,伸手朝她手裡塞東西,“這隻燒雞,你帶著,我看你平時喜歡的緊,今後嫁了人常回來看看,來一次娘給你做一回。”
顧二白低著頭,只一個勁的點著,眼淚就在殷紅的眼眶裡面打轉(zhuǎn)。
阿孃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行了,大姑娘家家不要動不動就哭鼻子,等會到府上老夫人看了會擔(dān)心,天也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
阿孃將她朝外推著,目光卻纏連著濃濃的不捨,顧二白點著頭,緊抿著抖動的脣,漸漸轉(zhuǎn)過了身。
快上馬車的時候,她還想再轉(zhuǎn)身喊一聲娘。
不想,遠(yuǎn)遠(yuǎn)的聽到了阿孃的囑咐聲。
“孩子啊,以後是大人了,不能再任性,說走就走。就算生活裡受了什麼委屈,去哪裡也要和亦清打聲招呼。
亦清那孩子以前心裡有傷,娘看他和你在一起,什麼就什麼都忘了。
他把感情看得比什麼都重,又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了,你若是不快,也不能同他開跟娘開的玩笑,他會受不住的……”
阿孃話落,顧二白的淚水一瞬間便如閘一般傾瀉了出來,女子脊背大弧度的顫抖這,沒再說一句話,掀開簾子上了馬車。
……
小嫣好生安慰了她一路,阿黃也不停地舔著主人的手。
顧二白只是一個勁的搖著頭,說沒事,說著說著還笑出了聲,到最後揩乾眼淚,就真的沒事了。
到了顧府門口,沒事人一般在劉管家的注視下下了馬車。
小嫣跟在她身後下車,眉間愁雲(yún)不展,心中不解的搖著頭,夫人對慶家的感情竟是這麼深嗎?
“小嫣,去把燒雞送給老夫人。”
“喏。”
小嫣應(yīng)道,顧二白朝著乾宜長廊走去。
任她僞裝的再好,劉管家還是一眼看出了她的異樣,小心翼翼的凝眉問道,“夫人可是哪裡不舒服嗎?要不隨老奴到藥閣看看大夫。”
“沒事,就是今天見到二老有些高興。”
顧二白搖了搖頭,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又多問了一句,“聽說水芙要兩日才能醒?可有辦法讓她現(xiàn)在就醒過來?”
“是老奴失職,昨夜看她悲痛欲絕,神智昏沉,本成想著給她服下一粒安眠丹稍做休息,等緩緩神頭腦清晰再作答。
不想一不注意,被她搶去藥瓶,生生嚥下了好幾顆,這安眠丹藥效強勁,一般人吞了沒有一時半會恐怕是弄不醒,加之她體虛傷神,若是強行用藥,怕是結(jié)果不盡如人意。”
顧二白聽著,沉沉的點頭,其心已誅,活著生不如死,倒真不若死了更爲(wèi)解脫痛快。
“不必催醒,差大夫好生給她檢查著,務(wù)必不能讓她死了,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立刻告訴我。”
“喏。”劉管家應(yīng)道,又問了一句,“夫人可是要親自審問她?”
顧二白沒有回他,只是擡頭望了一眼寂寥望不到盡頭的乾宜走廊,悶聲問道,“清叔,還沒回來嗎?”
劉管家聞言,神情稍稍頓了下,抻了抻袖子,像是有愧似的頷首,“喏。”
話落,他明顯感覺到身邊女子的身形僵了一下,甚至有一閃而過伸手去扶她一把的錯覺。
半晌他才意識到,不是人要倒了,而是神晃了一下。
他觀察過,夫人的狀態(tài),其實從上次普陀寺回來,就細(xì)微的發(fā)生了什麼變化,讓他說他也說不出來,明明人還是那麼個人,事也是那麼回事,卻總覺得少了一縷魂,多的是嬉笑怒罵後不爲(wèi)人知的沉重。
或許,場主也正是感受到了這一點,才這麼迫不及待的要……
“我知道了。”
顧二白喉間動了動,沉聲應(yīng)道,嗓音裡有一絲艱難地意味,轉(zhuǎn)身便朝著水榭園走去。
劉管家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那搖搖晃晃的單薄身影,無端一股焦躁之氣環(huán)繞在胸間,久久不得紓解,恨不得追上去一口氣把話說完。
可他最後還是硬了硬頭皮,咬著牙跺腳,愣是沒將那事說出去。
阿黃跟在身後,一人一狗就這麼靜默的走著,路過玉春堂的時候,她的目光無意朝裡面散了一下。
果然如小嫣說的那般,今個的玉春堂熱鬧的很,直到黃昏,還有人在成羣結(jié)隊的踢毽子。
一聲聲清脆入耳的笑意,一張張率真活潑的面容,一個個騰空飛起的毽子,無不張揚著青春的活力,好像永遠(yuǎn)都不會疲倦似的。
明明,她也是屬於這個最美好的韶華的,可此時此刻卻像兩個世界的人。
和清叔在一起的這段日子,花光了她所有的幸運,也度完了人生裡最好的日子。
剩下所有沒有他的日子,就像垂暮,沒有了希望。
靜靜地坐在那裡,順著夕陽西下的弧度。
身邊的阿黃聽這熱鬧的情景,忍不住撒開蹄子朝裡面衝去玩鬧,堂院中的姑娘們冷不丁都被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時也都樂呵呵的逗起了短毛狗。
顧二白嘴角微提,孤身朝著水榭園走。
冷風(fēng)掀起她的衣袂,那裡依舊悽清,沒有一個人。
曾經(jīng)有那麼一個人闖進(jìn)你的生命,他會告訴你以前的所有韶華,都是虛度。
倒不如,這短短歲月。
……
水榭園。
小嫣推門而入的時候,裡面沒有一絲光和動靜。
她輕輕摩擦火石,點亮了紅燭,見牀上的人兒翻了個身,燭光打在她的臉上,映的那張蒼白的面上,淚眼斑斑,看著甚至疼人。
“夫人,您還未用晚膳,不如小嫣將粥羹給您端進(jìn)來暖暖胃。”
小嫣看著心下不忍,微微蹲在她牀頭,細(xì)聲軟語的問著。
顧二白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今夕是何夕,只努力支開眼皮子輕聲問了句,“現(xiàn)下幾時了?”
“已近亥時。”
“亥時,又是亥時……他今晚也不會回來了。”
小女人言語細(xì)細(xì)微微的,像一縷沒有氣的魂,飄飄浮浮帶著點淒涼料峭的味道。
她翻了身,有清淚從眼角溢出,又睡過去了。
小嫣看著夫人的身形,像是感受到了那股子失落和殷切的思念,無端覺得心裡苦澀堵的難受,她緊擰著心疼的眉,剛想開口,又似想到了什麼奪門而出。
門外,劉管家和檀掌事已經(jīng)等了很久,見她出來,連連追問怎麼樣了。
小嫣含著淚搖搖頭,眼圈通紅,望著他們甚至有些怨恨的味道。
“要不是想到家中還有一個弟弟,我就是違咒也要將事情告訴夫人,你們打死都不肯說,可知夫人現(xiàn)在心裡有多難受?”
劉管家聽了,沉沉的嘆了口氣,撩了撩袖子,狠狠心,決定去推門,“既然如此,今個我就違場主一次命,進(jìn)去把實情講了。”
檀掌事見勢,伸手一把攔住了他。
“算了,反正就一天的事了,夫人現(xiàn)下都睡著了,你再說出來惹得她難眠,好壞明晚上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