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宮裡同時操辦著皇后和貴妃兩人的喪事,我站在攬月樓上,皇宮裡一片素縞,偌大的皇宮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高公公焦急的闖了進來,帶著哭腔向我稟告:“皇上不見了。”
我大驚:“好好的怎麼會不見的?”
高公公回道:“今兒早上一起來,皇上說想靜靜,不讓侍從們跟著就一人走了出去。老奴知道皇上最近心情不好,也就沒多想,可到了用午膳的時候卻還沒看到皇上,老奴急了命人把乾清宮、坤寧宮、翊坤宮翻了個遍,到現在也沒找到,老奴就怕......”
“不要說了。”我打斷高公公的話,短短數日,皇宮裡發生了一連串的事,讓皇上心力交瘁,比之先前又憔悴了好多,除了見到管兒能露出一絲笑容,其他再無可以吸引他的事物。
我想了想,吩咐道:“高公公,你叫人到別的娘娘宮中看看。”
我卻徑直朝景仁宮走去,鶯啼死去已近十年,這十年中再無其他人住在這裡。推開宮門,一股淡淡的黴味兒撲面而來,雖有人打掃,可缺少了人氣,終歸有些陰森、破敗。果然皇上獨自寞落的坐在桌邊,一臉的茫然。
我輕輕走過去:“皇上,您怎麼一個人到這兒來了?”
皇上擡起頭:“果真是你最瞭解朕,知道能在這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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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輕撫著他消瘦無色的臉,他如嬰孩般靠在我懷裡,低語道:“十年了,先是鶯兒走了,然後是雨霏,現在又是皇后。”像是想起什麼,他急急剖白:“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我點頭,這種悲傷無關男女之情,從十幾歲開始在這皇宮裡共同生活,恨也好,怨也好,他們都是皇宮深院的犧牲品,每個人都是另外人的鏡子和影子,看到別人的結局也就感同身受。
皇上流下眼淚:“我本沒想讓雨霏死的。”
“臣妾知道,皇上那日若真下定決心,有豈是我幾句話能改變的?”我問了句毫無意義的話:“如果她不是丞相的女兒,皇上會喜歡她嗎?”
皇上怔了怔:“朕不知道,因爲她從生下來就是江雨霏。”
我輕嘆,從一出生,她的命運就被註定好了,哪是假設可以更改的。
皇上緊抓住我的手:“朕現在就剩下你了,綺羅,你一定要答應朕,不論什麼時候都要在朕的身邊,將來就算要走,也要等朕先走了才行,朕再無法忍受那種淒涼和悲傷。”
我一怔,淚水跟著滑落,從秦皇開始,皇上是萬歲,娘娘是千歲,每個帝王都渴望永生,卻希望身邊的女人能不斷更新換代。可是唯有眼前的這個男子,多情、敏感、又脆弱,情願先我而去。
他又接著道:“皇后已逝,中宮空出,朕準備下旨,立你爲後,立管兒爲太子。爲這皇宮增加點喜氣。這次不準再推辭,朕不是再和你商量,而是聖旨。”
我俯下身:“臣妾願代理皇后之職,卻不願擔其名。”
皇上不解:“現在你還有什麼顧忌的?”
我別過臉:“高處不勝寒。臣妾以寒微之身入宮,所生之子立爲太子,臣妾再爲皇后,這人生也太完美了,天會妒的,望皇上體諒。”
皇上想了想:“也好,朕就知道,你總有辦法讓朕改變心意。”
他從袖中拿出一道聖旨塞到我手中:“這是加蓋了玉璽的空白詔書,什麼時候你想既有其名,又有其實的時候,就自己寫上去詔告天下吧。”
我拿著這個足以改朝換代,謀朝篡位的東西,皇上是把他的身家性命都交給了我,我除了感動還有慚愧。
他又道:“等皇后和貴妃的事情處理好,你就一起參與朝政吧。”
我驚呼:“皇上,後宮女子不得干政的。”
皇上嘲弄的笑笑:“你干涉的還少嗎?”
與丞相的爭鬥關乎性命,與朝政無關,皇上看出了我的意思:“你才智過人,又心思縝密,就幫朕分擔點吧,朕現在就想看著管兒一點點長大,一點點成人。”
我該得意嗎?呂雉、武媚傾盡手段才能干預朝政,而今我唾手可得。他站起身,我扶著他瘦弱的身體,如同我做尚義時一樣,他整個人都斜靠在我身上,在黃昏的暮色中蹣跚而行,既像兩個迷途的人相互扶持,又似孤獨受傷的動物相偎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