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的炮彈如雨點一般落在陣地上,一時間彈片紛飛、煙火四濺,炮彈落下的火焰如鬼火一般在四周圍一簇簇地燃燒,隨風悠悠飄忽。
林奉天躲在掩體後扯著嗓子大聲喊:“弟兄們別慌,隱蔽好!鬼子的炮彈打不著咱”
說是打不著,可炮彈不長眼呀,面對日軍猛烈的炮擊,隱蔽在戰壕裡的保安隊戰士們還是緊張萬分。灼熱的炮彈碎片在四周飛濺,和著分崩離析的泥塊反彈到戰士們腳下,頭頂不時有崩裂的泥土碎屑落在人們的頭上肩上,大家緊握鋼槍的手因爲過於用力而青筋畢露,被炮灰和泥土抹得認不出眉眼的臉也因爲惶恐和緊張而顯得過於沉重。江崇義和林奉天看在眼裡,憂心忡忡。
江崇義跟林奉天商量:“老三,得想個辦法,不然鬼子一上來,弟兄們非得慫了不可?!蓖踔毕榷塘艘唤兀骸芭R時抱佛腳,有什麼辦法?”林奉天卻說:“不能怪弟兄們,這是戰前的正常反應,打一仗,見點血就不慫了。”
林奉天解下酒壺,喝了一口,隨手遞給身旁的戰士:“讓弟兄們都來幾口,壯壯膽兒!還有這個,”林奉天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紅辣椒,“都來一個,提提神兒”
旁邊的戰士接過水壺喝口酒,抹抹嘴說道:“對了三哥,給大夥兒講講您的四樣寶貝是啥意思。”大夥兒一下來了興趣,紛紛嚷嚷著:“三哥,給大夥兒講講。”
林奉天笑著說:“行啊,都聽著??!酒,壯膽兒;辣椒,提神兒;槍,打鬼;錢,買路。有了這四樣寶貝,你就可以走遍天下、鬼神通吃,懂了沒?”
大家都笑了:“懂了”
一個年齡小點的戰士膽怯地問道:“三哥,小鬼子咱也能對付嗎?”
林奉天肯定地說:“能”
他向大夥問道:“弟兄們,你們說,是索命無常鬼厲害呢還是小鬼子厲害?”大家想也不想地答道:“當然是真鬼厲害了?!绷址钐旖乐桓苯氛f:“對呀!弟兄們,小鬼子沒你們想的那麼可怕,都是一個腦袋倆胳膊,見了真鬼他照樣魂飛魄散。大家想想,索命無常鬼咱都不怕,小鬼子咱怕他個球”
大家被林奉天的一席話逗笑了,緊張的情緒也舒緩了。
剛纔的小戰士也恢復了膽氣,笑著問:“三哥,聽說你當年活剝過鬼子的人皮,有這事嗎?”林奉天瞪大眼睛問:“你都聽誰說的?”小戰士說:“大夥兒都這麼說,還說你和鬼子拼刺刀,一個人幹掉五個小鬼子,娘哎,簡直就是關雲長下凡,砍瓜切菜?!绷址钐煅鲱^哈哈大笑,問他:“那你還怕鬼子不?”小戰士拍著胸脯說:“跟著三哥,咱也是周倉,怕他個球”大家也齊聲應著:“就是,跟著三哥,怕他個球”
江崇義看著林奉天三言兩語就把弟兄們穩住了,滿意地點點頭。這時,在陣地前放哨的馬金寶忽然面如土色地奔來,向江崇義報告:“大哥,我們被鬼子包圍了”
江崇義大驚失色,一把拽住馬金寶的衣領:“什麼?”馬金寶帶著哭腔:“我們被鬼子包圍了,大哥”
江崇義爬上戰壕,舉著望遠鏡望了一陣,放下望遠鏡,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完啦,完啦,這回是完了!早知今日,就不應該留下來!173團這羣混蛋”
王直氣急敗壞地埋怨林奉天:“老三啊老三,這下可遂了你的願了,咱兄弟不用吵不用鬧,也不用動刀動槍了。還口口聲聲保護九臺城老百姓呢,咱就在這兒等著鬼子甕中捉鱉吧”
江崇義和王直的話像冰錐子,把連隊兄弟的心扎得冰涼,戰士們用絕望的眼神望著江崇義兄弟三人。
林奉天氣得罵道:“二哥,都是爺們兒,頂天立地的漢子,別讓人看扁了”王直跳了起來:“誰不想當爺們兒,可現在怎麼辦?我們被鬼子包圍了,除了死路一條,還能怎麼著?”林奉天喊道:“人爭一口氣,咱活得就是中國人的骨氣,跟鬼子拼了”王直鼻子裡一哼:“說得好聽,拼得過人家嗎?咱拿什麼跟人家拼?”林奉天握著拳頭,一字一頓地說:“拿命拼”
炮彈一枚接著一枚砸向****陣地,戰火紛飛的陣地被此起彼伏的爆炸聲籠罩著,****保安隊已經亂作一團,而另一邊的日軍陣地上卻是捷報頻傳。軍曹向山田報告:“報告長官,木村傳來消息,九臺縣縣長王伯昭投降了?!鄙教锬氐拿嫒萆辖K於露出難得一見的喜色:“幺西,傳我命令,停止炮擊!命令步兵大隊,準備進攻,全殲支那人”軍曹“哈依”一聲離去。
又一名軍曹匆匆跑來:“報告大佐先生,陣地上的支那部隊跑了。”山田驚道:“你說什麼?”“173團在我們包圍陣地之前,已經不戰而退,抄小路跑了?!鄙教餁饧睌模骸鞍烁?!混蛋!又讓吳天跑了”
山田舉起望遠鏡觀察,驚訝地發現炮火洗刷過的****陣地上竟然還有軍隊恪守,他立刻叫來軍曹,讓他去查個清楚。
日軍的炮擊突然停了下來,陣地上再次迴歸安靜。亂糟糟的聲響一停下來,空氣似乎都流動得緩慢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還在戰士們的耳中迴響著,江崇義好似不敢相信似的,用手使勁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確認自己並沒有耳聾,這才疑惑地問林奉天:“老三,鬼子的炮彈打打停停,這是什麼戰法?”林奉天分析道:“鬼子的常用戰法,先用炮彈殺傷敵人,打擊對方士氣,接下來步兵就要正式展開進攻了?!闭f完,朝身邊的戰士們喊道:“弟兄們,鬼子要進攻了,準備戰鬥”
話音未落,只聽前方槍聲猛烈響起,一個戰士驚慌失措地喊起來:“鬼……鬼子上來啦”
林奉天衝向前一看,陣地前方,日軍架設了數挺歪把子機槍進行火力掩護,步兵縱隊氣勢洶洶,開始進攻。
保安隊的戰士們有些慌了,在戰壕中亂跑。王直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往後逃的一個戰士。江崇義氣得大罵:“孬種,別跑”林奉天大喊:“別管他們,準備戰鬥”王直著急地喊:“老三,不攔著都跑光了”林奉天罵:“能往哪兒跑?後邊也是鬼子”王直仰天大叫:“孃的!玩兒完啦”
林奉天冷靜地大聲喊:“弟兄們,不要慌!等鬼子進了射程之內,聽我命令一起開火”話音未落,有的戰士已經放了槍,其他戰士跟著“乒乒乓乓”打了起來,根本聽不到林奉天的聲音。“停止射擊,停止射擊”林奉天急得大喊,但他的聲音剛出口就被激烈的槍聲吞噬了。
“進攻”日軍指揮官軍刀高舉,身後的日軍不慌不亂,散開隊形,形成了進攻態勢。
孟剛雙眼圓睜,手中握著馬克沁,神情亢奮。其他戰士也紛紛上刺刀,準備戰鬥。
日軍的坦克車隆隆啓動,朱大生掂著手榴彈,急得直跳:“孃的!來啊,小鬼子”
山田在望遠鏡裡觀察著一切,他向身邊的軍曹問道:“查清楚沒有,敵方陣地是哪支部隊?”軍曹回答:“還沒有,不過從剛纔的槍聲判斷,不是支那人的正規軍?!鄙教镆苫蟮卣f:“難道是八路?不可能,八路戰鬥經驗豐富,不會打成這樣,他們也沒有馬克沁機槍?!?
這時偵察兵跑來報告:“報告大佐先生,查清楚了,陣地上是九臺城保安隊?!?
山田驚訝:“什麼?九臺城保安隊?”
日軍如潮水一般涌來,明晃晃的刺刀、飄舞的膏藥旗出現在四面八方,保安隊有如甕中之鱉,衫難料。
江崇義臉色慘白,看看這盤棋已是絕難翻盤,沮喪地捂著臉:“完了,完了……”
突然,日軍步兵停止了進攻的步伐。
王直奇怪地瞪著眼叫:“大哥快看,怎麼了?”江崇義望了望,疑惑地說:“鬼子也怕死,不敢上來了?”一直在觀察敵情的林奉天搖搖頭:“小鬼子肯定在玩花招?!?
保安隊戰士個個端著長短武器,緊張地注視著前方。林奉天扯下軍帽扇動著,詫異道:“這仗打怪了,鬼子一向兇悍異常,不會無緣無故不動了,肯定有事?!蓖踔眰戎湔f:“老三你聽,鬼子在喊話?!?
前方傳來日軍翻譯的喊話聲:“保安隊的弟兄們聽著,你們的縣長王伯昭已經和大日本皇軍簽訂了投降協議,山田大佐命令你們立即繳械投降!立即繳械投降”
陣地上頓時亂了陣腳:“什麼?王縣長投降了?王縣長投降了……”林奉天提醒道:“弟兄們,別聽鬼子的鬼話,小心中計”
翻譯官繼續嘰裡呱啦地喊話:“請你們相信皇軍,王伯昭縣長即刻就到?;受娒钅銈兞⒓蠢U械投降,立即繳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格殺勿論”
王直滿腹疑惑,低聲對江崇義說:“大哥,鬼子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這事不像假的?!苯缌x喝道:“別瞎說,王縣長怎麼會當漢奸?不可能”
江崇義也沒了主意,問林奉天:“老三,現在怎麼辦?”林奉天狠狠地道:“兵來將擋,跟鬼子幹吧?!泵蟿偟热藨先脑挿怕暫穑骸皫掷病?
舉著望遠鏡的王直忽然大喊一聲:“等等”望遠鏡裡,王伯昭出現在日軍陣地。
陣地前方,白旗飄搖,王伯昭顫顫巍巍地從日軍隊伍中走出來,身後跟著垂頭喪氣的宋曉丹。
王伯昭向江崇義的隊伍喊話:“保安隊的弟兄們,不要開槍,我是王伯昭!不要開槍,我是王伯昭”
王直指著王伯昭身後的宋曉丹說:“大哥你看,眼鏡兒!王伯昭真投降了”江崇義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張口結舌。戰士們也驚訝地看著眼前戲劇性的一幕,不知所措。
突然,林奉天怒吼一聲:“我斃了這個王八蛋”說完舉槍瞄準。王直突然一把握住槍口:“老三你要幹什麼?王縣長是救我們來的”
林奉天一腳踢倒王直,舉槍對準王直的腦袋:“扯淡!你敢當漢奸,我的槍可不認人,連你一塊兒斃了”江崇義也急了,拔槍在手,指向林奉天:“老三,把槍放下”兄弟三人瞬間劍拔弩張,僵持在一起。
王伯昭舉著白旗,走進保安隊陣,邊走邊對著左右隊列中的戰士們點頭哈腰:“弟兄們,不要開槍,我是王伯昭,我是來救你們的!不要開槍,我要過來了……”
宋曉丹快步走近林奉天,低著頭:“三哥,信報了,可是……”林奉天點點頭:“歸隊”
戰士們怒視著王伯昭。孟剛一把奪過白旗,狠狠地摔在地上:“奶奶個熊!報什麼鳥喪”
王伯昭尷尬地笑笑:“弟兄們辛苦了”
沒人說話,王直趕忙上前逢迎:“王縣長,您可來了!這下好了,弟兄們可有救了?!绷址钐旌莺莸闪送踔币谎郏骸柏N”江崇義也不滿地低喝一聲:“老二”王直無奈,只好站到一邊。
王伯昭抱拳道:“崇義,弟兄們,我來遲了,弟兄們受驚了?!苯缌x冷冷地說道:“保境安民、抗日救國是咱保安隊的職責,也是王縣長的交代?!?
王伯昭尷尬一笑:“既然如此,我長話短說本縣長已經代表九臺縣全體百姓,接受了日本人的和平協議,保安隊作爲本縣隸屬武裝,也要放下武器,接受日本軍隊的改編?!?
林奉天怒目而視:“你代表不了我們,我們不當漢奸”孟剛等人也叫嚷起來:“改編就是當漢奸,奶奶個熊!俺們不當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