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只聽得石板路上沉悶的馬蹄聲遠遠傳來，緊接著就看見兩輛遮蔽得嚴嚴實實的馬車駛了過來。

馬車慢慢進入縣府大院，停了下來，王伯昭等人趕緊迎上來，只見車簾一挑，一個脖子和腦袋一般粗的日本人跳下馬車，他就是日軍特高科駐九臺大特務木村介男。

王伯昭竭力保持著矜持和木村握手：“木村先生辛苦了，請”木村傲慢地點了點頭：“請”木村在幾名特高科便衣和王伯昭等人的簇擁下邁步進了正房，房門隨即在他們身後緊緊關閉。

木村慢慢踱著步，細細打量著屋內陳設。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線裝古書，博古架上陳設著明清瓷器，王伯昭喜好古玩，爲人也略顯拘泥守舊，一直是長袍馬褂不離身，卻一直引以爲傲。木村看到正牆上懸掛著一幅“紫氣東來”的中堂，便頗有興味地駐足觀看，王伯昭見他感興趣，講解道：“傳說老子過函谷關前，關尹喜見有紫氣從東而來，知道將有聖人過關，果然，老子騎著青牛而來?！蓖醪芽粗敬逡馕渡铋L地一笑，道：“今日木村先生光臨本縣，也可謂紫氣東來?！?

深諳中國文化的木村會心一笑：“王縣長寓意深遠，佩服佩服”王伯昭：“過獎過獎”

王伯昭和木村等人分賓主落座。王伯昭端起茶杯：“木村先生請”木村象徵性地抿了一口，放下茶碗：“王縣長，應您的邀請，我代表大日本皇軍前來談判。中國有句古話叫開門見山，今天我們開門見山如何？”王伯昭：“好說，好說。”木村掏出一張紙遞給王伯昭：“那就請簽字吧?！蓖醪褯]接：“木村先生，我們好像還沒開始談判吧？”木村笑笑：“王縣長，不要忘了，是您主動邀請我來談判的?！蓖醪血q豫片刻，無奈地接過協議仔細看起來。

協議中，日軍竟提出九臺由蒙綏自治的條件，王伯昭和幾名心腹參議看完協議，相視無語。這張紙，名爲協議，實則就是一份降書埃

王伯昭咳嗽了兩聲：“木村先生，貴軍所提條件未免太苛刻了吧？”木村假裝不解：“哦？王縣長請講?！蓖醪褷戨y道：“其他條件尚可以接受，唯有加入蒙綏自治區這條，恕本縣萬難從命?！?

木村冷笑：“王縣長，你有的選擇嗎？”

王伯昭臉色鐵青，作最後一搏：“木村先生，不要忘了城外戰事還沒結束，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那就恕不奉陪，告辭”木村拉下臉來，站起身就走，幾名特務趕緊跟上。王伯昭和鄉紳們面面相覷，參議們趕忙攔住木村：“木村先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我們再談談，再談談”

木村威脅地說：“沒什麼好談的！王縣長，你們現在只有一條出路，就是無條件加入蒙綏自治區，否則城破之日，那些殺紅了眼的皇軍士兵是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到時候在座的諸位、九臺城的百姓，當然也包括諸位的妻兒老小的生命財產安全就不好說了?！?

王伯昭臉色煞白：“木村先生，你在威脅我？”

“就算是威脅好了，你沒的選擇?！蹦敬謇淅湟恍Γ蠹叶俭@恐地看向王伯昭。

木村接著說：“當然，如果王縣長在這上面簽了字，那就另當別論了，九臺城還是九臺城、你王縣長還做你的父母官、諸位還做你們的參議鄉紳。是戰還是降，請王縣長仔細考慮，我給你們十分鐘時間，你們商議吧。”說完，木村悠閒地踱到博古架旁，觀賞起瓷器來。

王伯昭無奈地向參議們招手道：“各位，我們裡面談。”說完，帶著衆參議走進裡屋密談。

木村用餘光目送著王伯昭等人走進屋，他胸有成竹地認定，在王伯昭這裡，他會勝利而歸。

兩軍對壘的陣地上，山田大佐也在急切等待著木村的勝利。山田用望遠鏡觀察173團陣地：“上面是支那哪支部隊？”一名軍曹報告道：“報告大佐先生，據木村先生的特高科情報，上面是支那173團，團長名叫吳天?！鄙教锓畔峦h鏡：“吳天？就是那個狡猾狡猾的、只會逃跑的173團？”軍曹：“是。”

山田狂笑起來。軍曹道：“大佐先生，我們還等什麼？開始進攻吧?！鄙教锸掌鹦θ荩骸安?，我們要等木村先生的釜底抽薪之計，這樣，我們就能用最小的代價擊潰支那人、攻戰九臺城。”軍曹立正敬禮：“是”

山田又命令道：“傳我命令！命令炮兵中隊炮擊九臺城，給支那人施加壓力，配合木村談判。”軍曹應聲而去。山田再次舉起望遠鏡觀察173團陣地，一個拱形的屋頂出現在視線中，那正是173團的觀察哨。

江崇義兄弟三人坐在吳天丟棄的觀察哨裡，正在緊張地觀察著地形工事。林奉天皺著眉頭說：“大哥，要說****除了貪生怕死之外，也不是一無是處，從這些工事就能看出來，依山就勢、層次分明，的確是正規軍所爲?！蓖踔眳s不屑一顧，插嘴說：“我怎麼沒看出來？不就是些七拐八繞的壕溝、亂七八糟的土碉堡嗎？”江崇義瞪了王直一眼：“聽老三說完?！?

林奉天繼續說：“大哥你看，此陣地南北地勢起伏，易守難攻，****依託山勢，圍繞陣地指揮所構築了三層防禦工事，外圍據點可大量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一旦敵人突破，縱深陣地就可與敵周旋。縱深陣地由各式掩體、壕溝、暗道相結合，互爲依託、相互勾連，即使縱深被敵人佔領，第三道工事又可掩護部隊安全撤離。美中不足的是，****只注重防禦，根本不考慮進攻，其實工事二字應當這麼寫……”林奉天用樹枝在地上寫了“攻事”二字，“死守是守不住的，進攻纔是最好的防禦。”

江崇義驚訝地看著林奉天：“老三，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大哥我是聞所未聞?！蓖踔笨唇缌x如此誇老三，嫉妒地說：“行啦老三，紙上談兵我也會，說點實際的吧。弟兄們的性命可都交在你手裡了，咱該怎麼打？”江崇義聽王直如此一說，也不無擔憂地問道：“是啊老三，弟兄們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林奉天習慣性地掏出一個紅辣椒，放進嘴裡：“只要我們利用好這些現成的工事，鬼子想攻上來沒那麼容易。”

王直催促道：“那還等什麼？趕緊佈置任務氨

“走，回陣地”林奉天一揚手，三人並肩快步向陣地走去。

伙伕霍爺貓著腰挑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慢慢沿著戰壕走來，他頭上豎著一撮花白的頭髮，隨著他的腳步顫悠悠地一上一下抖動著，遠遠看去，就像一隻在戰壕上跳躍著向前移動的灰松鼠?！伴_飯啦，開飯啦！弟兄們，有酒有菜”霍爺喊了幾聲卻沒人動，戰士們神情緊張地縮在戰壕裡，沒心思吃飯。

霍爺笑呵呵地勸解道：“怎麼啦這是？人是鐵飯是鋼，弟兄們，吃飽了喝足了咱好打鬼子?。〈髣?，吃飯”大劉扭轉臉：“不吃了，沒心思?！薄安怀栽觞N行？”霍爺又衝馬金寶喊，“萬金油，吃飯”

馬金寶沒搭理，抱著槍坐在地上，丟著幾粒色子，一看就是老兵油子；狙擊手劉金鎖不緊不慢地擦拭著一支嶄新的中正式步槍，這個人沉默寡言，卻是槍法如神，百步穿楊、一槍奪命，人送外號“喪門星”。馬金寶招呼劉金鎖：“喪門星，賭一把？”說著從懷裡掏出幾枚銅板，挑了好半天才從中挑出幾個銅板拍在地上。劉金鎖眼也不擡地丟給他一句：“沒工夫?！?

霍爺瞅瞅膀大腰圓的朱大生：“朱大生，平常就你能吃，今兒怎麼也蔫了？”朱大生綽號“青面獸”，保安隊裡最數他膽大無邊，他一下坐起來：“死也做個飽死鬼，吃”朱大生接過霍爺遞過的饅頭，正要吃，轉頭一看，“大個兒”李鬆躺在地上竟然鼾聲大作，朱大生踹了一腳李鬆：“你真是狗熊養的，開飯啦”李鬆“撲愣”一下跳起來，瞪了一眼朱大生，張開大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孟剛抓起一瓶酒，喝了口，對著鬼頭刀嘟囔：“二黑兄弟，先喝口酒將就將就，待會兒咱嚐嚐小鬼子的血是啥滋味?！?

朱大生用匕首扎著一個肘子肉，一邊啃一邊看著孟剛：“孟黑子，整天嚷嚷你的刀這好那好的，砍過鬼子沒？”孟剛瞪起眼睛：“你知道個屁！這刀來頭大了！知道西北軍大刀隊嗎？”朱大生快速嚥下一塊肉：“當然知道了，喜峰口一戰成名，刀法專破鬼子的刺刀。”

孟剛得意地說：“對了！那年俺娘帶著俺和妹妹從河南逃難，路上遇到了一個受傷掉隊的西北軍大刀隊隊長，俺娘懂點草藥，救了他，他非要送給俺的，可惜俺沒機會用它?！敝齑笊财沧欤骸按蹬?！看看老朱的這兩把匕首，你那破銅爛鐵趁早扔了?！泵蟿偙亲右缓撸骸澳隳峭嬉鈨阂材軞⒐碜樱繗⒇i還行?！敝齑笊D時翻了臉，一把揪住孟剛：“孃的”孟剛也騰地跳了起來：“奶奶個熊”兩個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大夥也沒人敢勸架，紛紛後退。

兩人正比劃著，林奉天、江崇義、王直走過來。孟剛見狀趕忙鬆了手，嘿嘿傻笑著：“鬧著玩呢，鬧著玩呢。”

林奉天命令道：“孟剛，你們幾個跟我來。其他人趕緊吃飯，必須吃”

孟剛和朱大生互相瞪了一眼，告林奉天一起進了指揮所。

指揮所裡，林奉天冷靜地鋪開地圖，俯身察看。大家等著他，不敢吭一聲。片刻，林奉天擡起頭：“大哥您看，這裡是我們的陣地，左右兩翼分別由****部隊駐守，從地形上看，我們居高臨下，進可攻、退可守，只要我們利用好吳天留下來的工事，加上左右兩翼****的協防，鬼子想從這兒過去沒那麼容易?！?

王直擔心地問：“可我們只有百十來號人，能堅持一個時辰嗎？”林奉天肯定地說：“沒問題?！苯缌x看著地圖，冷靜下來，林奉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等著大哥最後的決定。片刻，江崇義下了決心，他站起身：“幹”

林奉天高興地直起身，對戰士們道：“弟兄們，剛纔我看戰士們都緊張得要命，飯也吃不下了。也難怪，我們的隊員沒有任何戰鬥經驗，一旦鬼子展開進攻，恐怕我們會自亂陣腳。各位都是保安隊的骨幹，有一定戰鬥經驗，只要你們穩住了別慌，其他戰士自然會穩住陣腳，這次就全靠大家了。”衆人鄭重點頭。

林奉天威嚴地下命令：“現在聽我命令”

幾人原地立正，齊聲道：“是”

林奉天指著孟剛：“黑子，你帶一排的弟兄在右邊，記住，聽我命令，等鬼子進入射程，一起開火?！泵蟿偮犃畲舐暤溃骸鞍持懒恕?

林奉天又給馬金寶和劉金鎖分配任務：“金寶和金鎖你倆槍法準，自己找地方阻擊，記住，專打鬼子的指揮官和機槍手，明白嗎？”二人點點頭：“明白”

林奉天繼續安排道：“二排長，你帶領二排在左邊?！?

一直等在一旁的朱大生見同伴一個個都領了任務，忍不住著急地插嘴問：“三哥，我呢？”林奉天踢了一腳腳下的手榴彈箱：“這個給你，發揮你力大無窮的特長，給我狠狠地炸幾個小鬼子。”朱大生這才高興地扛起箱子：“行了！這玩意兒好使”

每個人都分配了任務，大家正整裝待發，日軍陣地突然傳來一聲炮響，沉悶的響聲像一隻大手撕拽著人們本就緊繃的神經。

江崇義疑惑地問：“鬼子這是往哪裡打炮？”林奉天用望遠鏡循聲望去，恨恨地罵道：“王八蛋！大哥，鬼子炮擊九臺城”

縣府裡屋，王伯昭和幾位參議仍在緊張地進行著密談，王伯昭眉頭緊鎖：“日本人提的條件各位都看到了，你們說怎麼辦？”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