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崇義悶坐在椅子上吸菸：“說這些幹嗎”

“您讓我把話說完，不然我心裡憋得難受！大哥牡，咱保安隊到底誰是大哥？三連誰是連長？他林奉天那條命還是大哥救回來的……”王直還想直言到底，江崇義本就心裡煩惱，怎耐得住他火上澆油，斷然喝止：“好啦！老三也是爲了救人，以後不要說這種話，免得傷了兄弟們的感情。”

“大哥，您知道我最佩服您什麼嗎？爺們兒最佩服的就是大哥您這肚量，那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光明磊落。換成我，早和老三翻臉了”王直喋喋不休，正說著，林奉天走進門來，王直趕忙閉嘴。

江崇義起身打招呼：“老三來啦？我和老二正等你呢。”“大哥，剛纔我衝動了，我來給您賠禮道歉。”林奉天爽直地說。江崇義掩飾著心中的不快：“哪兒的話？都是爲了救人，談不上誰對誰錯。”

“老三，二哥今天可要說你了，你別不愛聽！當著那麼多弟兄的面讓大哥下不了臺，你不成心讓大哥作難嗎？幸虧大哥度量大、光明磊落，要換成我，早和你翻臉了。”王直擔心剛剛林奉天在門外已經聽到了他的話，索性將剛纔的話重說一遍，好顯得自己正大光明、直言不諱。林奉天：“二哥說得對。”

“好啦老二，咱說開了就沒事了，這件事今後誰都不準提了，聽到沒？都坐下，咱合計合計該怎麼救人。”江崇義招呼三人坐下來，繼續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在弟兄們面前做了保證，可這人怎麼救我心裡也沒譜，你們說說該怎麼救？”

說到正題，三人心裡都沒個準主意，屋子裡一下沉默下來。

王直想了一會兒說：“我倒是有個辦法！有錢能使鬼推磨，鬼子也喜歡錢不是？找個能說上話的人，給山田送點錢，說不定就能辦成。”江崇義點頭：“是個辦法。可誰能說上話呢？”得到江崇義的首肯，王直一下來了動力，他馬上想到一個人：“哎呀，大哥您未來的岳父，王縣長氨“他？”林奉天好似對這個人心存懷疑，“能行嗎？”王直道：“怎麼不行？王縣長不還是咱九臺縣縣長嘛，只要他肯出面，日本人怎麼也得給個面子吧。”“老二，你怎麼不早說啊？我現在就找王縣長去。”江崇義一拍大腿站起來，說著就要出去。王直掏出金錶看了看：“不急，這個時辰正是人家開飯的時候，吃過飯去也不遲。”

王直叫來霍爺，吩咐他弄幾樣下酒菜。好不容易商量出個對策，三兄弟準備先喝一杯。

說到王縣長，王直又想起一個人：“對了大哥，好些日子沒看見大嫂了，您也不去瞧瞧去？小心跑了氨

聽得此言，林奉天下意識地心裡一揪。

江崇義瞥眼看看林奉天，故意嗔怪王直道：“老二，莫開這種玩笑，青梅可是個好女人。”“瞧我這張臭嘴”王直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卻還不肯停口，“大哥，要我說啊，您還是趕緊把大嫂娶回來得了。這世道，免得夜長夢多，要不這回順便和王縣長提提，兩件事一塊兒辦了得了。”江崇義這回真的沉下臉來：“老二，越說越沒譜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救人。”王直適時住口：“那是，那是。”

林奉天忽然站起來：“大哥，二哥，你們喝吧，我不喝了。”江崇義敏感地意識到什麼：“老三你怎麼啦？”林奉天苦笑：“沒事，營房裡轉轉。”江崇義理解地說：“好好好，心裡煩悶就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林奉天在江崇義和王直的目送下走出營房，轉了個彎便直奔縣醫院而去，剩下江崇義和王直兩人坐在屋裡都不說話。江崇義心事重重地想著什麼，王直有話想說，又不敢說，考慮半晌，終於說出口：“大哥，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江崇義：“說吧。”王直：“不是兄弟我說三道四，您還是留個心眼兒防著點老三。”

江崇義面露怒色：“你又來了！知根知底的兄弟防什麼？”王直提醒他：“那牡，老三的身世您知道多少？”江崇義一時語塞：“我只知道他參加過東北軍，東北淪陷後流落到咱這兒。你知道些什麼？”王直壓低了聲音：“我聽說他在東北當兵的時候，和團長的姨太太通姦，後來被人發現了，東北呆不下去了才跑回關內的。”江崇義疑惑地看著王直。

“我也是道聽途說，反正老三這人不簡單，人心隔肚皮啊大哥”王直貌似漫不經心的幾句話，卻讓江崇義陷入沉思。

這時，管家王伯急匆匆進門：“江隊長，王縣長有請，說有緊要事相商。”

江崇義匆匆趕到王伯昭家中，沒想到未及開口，先就劈頭蓋臉捱了一頓訓。

“你說，你的兵到底怎麼帶的？敢殺日本人，膽子也太大了吧！這件事你一定要給我徹底查清楚”王伯昭對江崇義大發雷霆。

江崇義囁嚅著說：“可是，三連畢竟是您出錢出力，一手扶植起來的，孟剛等人說來說去也是您的部下，您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如果這樣……恐怕以後需要弟兄們賣命的時候就不好說了……”

王伯昭訓斥道：“你糊塗！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救人？你要知道，日本人一直對我們不放心，木村時刻想把咱保安隊拆散了，這倒好，前幾天有人殺了日本憲兵，這次孟剛又殺了特高科便衣，木村正好有了藉口！還想救人？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可我已經在弟兄們面前誇下了海口，如果這回救不回孟剛他們，弟兄們該怎麼看我？今後我還怎麼帶兵？”江崇義做了最後的努力。“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缺了他們幾個，天塌不下來。”王伯昭語意瞭然，江崇義絕望地看著他。

王伯昭看看江崇義，語氣緩和下來：“當然了，眼看著結拜弟兄落了難，任誰也難受。崇義，還是那句話，現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對我們處處防備，一旦委以口實，正好給了他們下手的機會，真要到了這一步，麻煩就大了。所以，我們絕不能給他們留下任何的把柄，只要保住保安隊，有朝一日，日本人滾蛋了，這九臺城還是你我的天下。你可不要一時糊塗，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江崇義陷入矛盾，沉思著。王伯昭察言觀色，適時丟出殺手鐗：“崇義，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青梅失望。”

江崇義心下爲之一動：“那孟剛他們怎麼辦？”“救不救孟剛不重要，當務之急是穩住三連的弟兄們，不要再生事端把事態擴大了，你明白嗎？”王伯昭囑咐道。江崇義思忖良久，終於無奈地吐出三個字：“我明白。”

王伯昭鬆了口氣，換了口氣安撫道：“這就對了！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已經請好了風水先生，等選好了日子，就讓你和青梅完婚。”江崇義不禁眼中一亮。

林奉天匆匆趕到縣醫院去找周冰諫，卻正趕上週冰諫在病房查房。林奉天焦急地在門口徘徊著，等了好大一會兒，纔看到周冰諫抱著病歷本從病房走出來。

周冰諫看到林奉天，緊走幾步：“奉天兄弟，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林奉天著急地說：“周大哥，你怎麼纔回來？我等你老半天了。”

周冰諫趕緊把林奉天讓進屋裡，忙活著給他倒茶：“好些日子沒見你了，怎麼樣，傷好些了沒？”林奉天迫不及待：“好多了。周大哥別忙了，我今天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件緊要事想請周大哥出出主意。”

周冰諫知道定是重要的事，也坐下來：“你說。”林奉天：“周大哥，我長話短說。孟剛打死日本人的事想必周大哥已經聽說了，剛纔得到消息，日本人後天就要槍斃孟剛等弟兄，時間緊迫，所以我來找您。”周冰諫：“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你打算怎麼做？”林奉天：“周大哥，你我一見如故，我直話直說。我的想法是一不做二不休，帶領弟兄們救出孟剛、反出九臺城，但是大哥江崇義不願意弟兄們冒險，要請王伯昭出面救人。”

周冰諫思忖片刻：“恕我直言，王伯昭不會爲這件事出面”林奉天點頭：“我也這麼想，所以只好來硬的了”周冰諫遲疑道：“但是……奉天兄弟，救孟剛等人不難、反出九臺城也不難，難的是反出九臺城後，三連弟兄們的出路在什麼地方？”

林奉天點頭：“牡得對。按三連現在的情況，進一步，可能成爲一支抗日的隊伍；退一步，也可能一鬨而散，甚至會淪落爲日寇的幫兇、國家的罪人。”周冰諫聽出端倪：“看來你已經有主意了？”林奉天果然胸有成竹：“是！我想投奔八路軍”“哦？爲什麼？”“因爲我知道，打著抗日旗號的隊伍不少，但是，只有八路纔是真正抗日的隊伍。”

周冰諫點頭：“既然如此，我能幫你們做些什麼？”林奉天看了看周冰諫：“想讓周大哥幫我引薦八路軍。”“我？”“因爲我還知道，周大哥也是八路的人。”周冰諫驚訝：“你怎麼知道？”“上次您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周冰諫笑道：“奉天兄弟，既然說開了，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好，我答應你！但是，這件事不是小事，我需要和組織上彙報才能給你答覆。”林奉天：“行”

江崇義心情複雜地走出縣政府大院，等在門外的王直急忙迎上來：“大哥，王縣長怎麼說？”江崇義看了看王直，沒說話。王直著急道：“有戲沒戲大哥您倒是說呀，急死我了”江崇義嘆口氣：“老二，大哥沒本事，黑子這回是沒救了。”“爲什麼？王縣長他不肯幫忙？”江崇義猶豫了一下：“不是……王縣長他也無能爲力。”“不可能，一定是他不肯幫忙”江崇義一下沉下臉來：“行啦！讓我安靜安靜”

王直一時不知所措，尷尬地僵立在原地。江崇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語氣緩和下來：“你先回，這件事先別和弟兄們說。”“那大哥您去哪兒？”“我……去看看孟剛母親。”

江崇義說完步履沉重地走了。王直滿臉悲痛地看著江崇義走遠了，這纔敢發牢騷：“說個屁！你自己跟弟兄們說吧，跟爺們兒發什麼火兒啊？”

王直一邊嘮叨一邊往回走，恰巧和匆匆走過的徐翻譯官撞在一起。

徐翻譯官：“王副隊長，出來公幹啊？”王直奴顏婢膝：“哎喲，是徐翻譯官啊！我找了您好幾天，想不到在這兒碰上了，走走走，咱哥倆喝一杯去。”“不了不了，太君有事，咱改天”徐翻譯官想要推辭，王直拉住他道：“我說徐翻譯官，不是這點兒面子也不給兄弟吧？”“哪裡哪裡，今天……”“行啦，太君也得吃飯不是？走走走”王直拉著徐翻譯官進了煙花巷。

孟母是個倔強的老人，決定了什麼定然不會回頭，她去意已定，早已收拾好行李，幾個打好的包袱擱在光禿禿的炕上，本就沒有什麼傢什的屋子裡更顯得空蕩蕩的，沒有一點生氣。

孟剛母親呆呆地望著院子裡破敗的大門，似乎在期盼著什麼。孟小環磨磨蹭蹭地擺弄著包袱，不情願走。

街上突然傳來的幾聲狗吠聲驚醒了孟母，她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屋子，拿起包袱，喚道：“環子，咱走吧。”孟小環小聲央求：“娘，再等等，或許哥……”孟母沉下臉來：“別提他”“娘……”“住嘴”孟小環還想爭辯，忽聽院子裡的大門“吱扭”響了一聲，有腳步聲走進來，孟小環欣喜地轉身向門外跑：“娘，哥回來了，一定是哥回來了”

話音未落，一身皇協軍軍服的江崇義走進門來：“大娘”孟母愣了一下，隨即沉下臉來：“你走錯門了。”江崇義：“大娘，我是崇義啊，您不認識我了？我是孟剛的……”孟母打斷他：“我沒有這個兒子！環子，送客”

江崇義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孟小環過來推搡江崇義：“你走吧”“等一下，大娘，您聽我說，讓我把話說完。黑子被日本人抓了……”江崇義急急說出口的一句話，把母女二人驚呆了。

江崇義這才得空詳細說：“大娘，前天夜裡孟剛打死了日本兵，後天日本人就要槍斃孟剛了”江崇義話音剛盧孟母眼前一黑，向前倒去。孟小環連忙扶住母親，哭喊起來：“娘，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良久，孟母睜開眼睛，馬上倔強地站了起來。她晃了幾晃推開女兒，聲音顫抖地說：“好！這纔是孟家的好兒子”孟小環大哭：“娘……”“哭什麼！你哥是打鬼子的英雄，死了也值！不準哭”孟母盯著江崇義，一字一頓：“告訴我，刑場在什麼地方？”江崇義：“大娘……您？”“告訴我”“國民小學操常”孟母回身，語氣堅定地對孟小環說：“環子，打開包袱，咱不走了，留在九臺城，給你哥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