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孟小環披著一件打著補丁的素布花衣出來開門,擡眼看到一身皇協軍打扮的孟剛,孟小環假裝沒認出來:“你誰呀?”孟剛愣了一下:“環子,你怎麼啦?哥都不認識了?”孟小環鼻子一哼,冷冷道:“不認識”孟剛聽出環子話裡帶刺,生氣地撇開她:“待一邊去。”說著就要進門。不料,孟小環猛然一把推開他,咣噹一聲關上了房門。孟剛急了:“環子,開門,開門!娘,我是黑子,給我開門”
“不準開門”母親在屋裡嚴厲地喊了一聲。孟剛急了:“娘,我脫了這身衣服還不行嗎?”說著,趕緊脫下衣服:“娘,我脫了,我脫了,快給我開門”孟剛母親在屋裡罵道:“脫了衣服也是漢奸!環子,讓他走”孟小環跑到門後喊:“娘讓你趕緊走。”
孟剛呆立門外,緩緩說道:“娘,您聽我解釋,我也不想當漢奸,可我沒辦法礙…”話沒說完,只聽屋內母親決絕道:“我沒你這兒子!你走吧”孟剛還想說什麼,孟母怒吼:“走”孟剛愣了愣,無奈地轉身走出了院子。
林奉天同意留下,總算了卻了江崇義的一樁心事。從林奉天屋中出來,江崇義一陣輕鬆。月亮高懸在天空,明亮的光影裡似有一團黑影,傳說那便是嫦娥的婀娜妙影。望著圓圓的月亮,江崇義忽然想起一個人,不禁發起呆來,王直看出他的心思,詭秘地一笑,拉起他便走。
縣醫院裡燈火通明,王青梅和周冰諫正忙著給病人看病,門簾一掀,江崇義滿臉笑意走進門:“青梅小姐忙著呢?”跟在身後的王直也趕緊點頭致意。
王青梅剛擡起頭,一看是這二位,馬上別過臉去,態度冷淡地說:“江隊長什麼事?”
江崇義與縣長一家往來頻繁,對王青梅愛慕已久,當九臺城保安隊隊長時總是千方百計討好王青梅,王青梅對此也心知肚明,但她不怎麼喜歡這個人,對他總是冷若冰霜,拒之千里之外。
一進門就貼個冷屁股,江崇義尷尬道:“沒什麼事,就是胃有點不舒服……”“哦,那先排隊,我這兒還有病人。”說著,王青梅轉過臉去查看牀上的病人,故意不理他。王直嘴快:“排什麼隊呀,大哥是來瞧你的。”王青梅越聽越不耐煩了:“對不起,我還有事。”說完撇下江崇義扭頭走了。
周冰諫見他尷尬,上前招呼道:“江隊長,要不我幫您看看?”江崇義紅著臉:“不用了周大夫,老二咱走吧。”
江崇義尷尬地拉上王直出得門來,王直憤憤不平:“不是我說你大哥,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換成我直接找王縣長提親去。不就是縣長的千金嘛,大哥也不次,堂堂……”江崇義鐵青著臉:“你懂什麼”王直被噎回去:“得,誰讓咱喜歡呢。”
走了一陣,王直找了個理由讓江崇義自己回營地,他卻轉了個彎,直奔王伯昭家中而去。
王直一進門,王伯昭就知道他是又缺錢花了。兩人閒聊幾句,王伯昭終於把話題引向他最關心也是王直最想說的問題上去了。
王伯昭問:“王直兄弟,保安隊最近怎麼樣?”王直道:“表面上看情緒穩定多了,背後可就不一定了。”王伯昭一怔:“說說。”王直說:“當然是對投靠日軍不滿了,尤其是林老三,一向恨日本人入骨,好些弟兄都聽他的。”
王伯昭憂心忡忡:“我知道弟兄們對投靠日軍不滿,可這也是迫不得已埃王直兄弟,你我兄弟的關係就不說了,這件事你要防備著點。”王直:“您放心,說來說去,保安隊是咱一手搞起來的,我不會讓林老三一個外來戶蠱惑了弟兄們。再說了,有大哥江崇義的威信壓著,他翻不了天。”王伯昭連連點頭:“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王直看看無話可說了,半擡起屁股:“沒事我先走了。”王伯昭:“等一下。”王直的屁股趕緊落回去。
王伯昭從懷裡掏出幾張銀票遞給王直:“沒錢花了吧?”王直喜上眉梢,卻假裝推辭:“您看,我怎麼能老拿您的錢呢?”王伯昭假裝板臉道:“我們是兄弟”王直這才欣然把錢裝進口袋:“我明白。”
王直揣著錢心滿意足地離開,王伯昭坐在椅子上沉思起來:“保安隊……江崇義……”
幾天後,王伯昭從一個鄉紳處買到一件青銅古鼎,得意之餘特意派人請江崇義來觀賞。王伯昭明知江崇義一介粗人,哪裡懂得什麼古董,請他來自是別有用意。
看罷古鼎,二人轉到院中,王伯昭擺弄著門前的花草,看似隨意地問道:“江連長,最近弟兄們情緒怎麼樣了?”江崇義趕緊立正敬禮:“報告王縣長……”王伯昭擺手道:“不要這樣,我們之間不必客氣。”江崇義放鬆下來:“是!弟兄們情緒穩定多了,只是……”王伯昭緊問:“只是什麼?”江崇義:“王縣長,我就直說了吧,表面上看是沒事了,可我知道弟兄們心裡在想什麼,雖然我暫時還能壓得住弟兄們,可是時間長了就不好說了。”
王伯昭皺著眉:“這件事馬虎不得,我知道你在弟兄們中間的威信,他們凡事都聽你的,無論如何你得給我穩住他們。”江崇義點點頭:“我知道。”王伯昭接著說:“保安隊雖然名義上是皇協軍三連,可是說到底還是咱九臺縣的保安隊,是你我賴以安身立命的本錢。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人,懂我話的意思,這件事就全靠你了。”“我明白,王縣長您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爲。”王縣長如此信任,江崇義自當義不容辭。
“好啦,不說這些了。”目的達到,王伯昭適時地轉移到了輕鬆的話題上,“對了,江連長爲何至今還是孤身一人啊?”江崇義臉色微微變了一下:“謝謝王縣長關心,如今兵荒馬亂的,能活下來就算萬幸了,哪裡敢奢望其他”
正說著,一個女孩子年輕靚麗的身影出現在江崇義視線中。只見王青梅走進縣政府大院,徑直往自己房間走去,江崇義目不轉睛地看著王青梅遠去的身影,呆呆地發愣。
王伯昭察言觀色,微微一笑:“江隊長對小女印象如何?”江崇義回過神來,尷尬地說道:“好好好。”王伯昭笑了笑:“你就別瞞我了!我知道你一直喜歡青梅。”“不不不,江崇義一介武夫,哪裡敢高攀青梅小姐。”被王伯昭看出心思,江崇義更加尷尬了。王伯昭笑道:“英雄配美人,哪裡有高攀一說。”“您是說……”江崇義驚訝地看著王伯昭,王伯昭好似沒有聽見他的問話,自言自語道:“也該給她找個人家了,省得無事生非。”
王伯昭送走江崇義,徑直往女兒房間走去,他知女兒脾氣倔強,一路想著如何才能讓女兒答應這樁親事。
王伯昭並不常到女兒臥房,王青梅看見父親親來探看,起初還笑臉盈盈,可王伯昭剛說幾句,王青梅的臉馬上就由晴轉陰:“爹,你怎麼能這樣做?”王青梅不等王伯昭把話說完,勃然大怒。
“青梅,你娘死得早,爹年紀也大了,你一天不出嫁,爹就一天放不下心,你娘九泉之下也不安穩。如今時局混亂,萬一哪天爹有個三長兩短,留下你一個人可怎麼辦?所以……”
“那你就要把我嫁給江崇義?”
“江崇義有什麼不好?有能力、有威信、性格沉穩、志向不小,現在又是皇協軍的連長,手底下有一百多號弟兄,就連木村先生對他都另眼相待。如今兵荒馬亂的,爹只有把你嫁給這樣的人才放心。”
王青梅終於聽出父親這麼做的目的何在,憤怒道:“我看你這是拿女兒的一輩子做交易,收濾心,鞏固你的勢力。”
王伯昭尷尬道:“青梅,你怎麼能這樣說?爹這可都是爲你好”
“不!我不同意”王青梅一臉堅決。
王伯昭坐下來耐心勸道:“青梅,你就聽爹這一回好不好?非要氣死爹才安心嗎?你娘死的時候……”
“別拿我娘說事,我不想聽。”王青梅打斷王伯昭,捂著耳朵躲到一邊。
王伯昭火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件事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我是你爹”
王青梅怒視王伯昭:“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可能”說完,憤怒地摔門而去。
“你給我站住,你去哪兒?我告訴你,這件事不同意也得同意”王伯昭的大喊無濟於事,女兒頭也不回地走了,王伯昭氣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王青梅一口氣跑到縣醫院自己的宿舍,趴在牀上抱著枕頭失聲痛哭。
清冷的月光照進林奉天的營房,他默默坐在牀前,呆呆地看著那套皇協軍軍服發愣。黃色軍服上的肩章月光的照映下閃著點點寒光,似尖刀般深深剜挑著林奉天心上的血肉。
許久,他終於艱難地起身,將那身軍服拿在手中。今晚,他要給大哥做個交代。
此時,縣政府的宴會廳裡燈火輝煌、高朋滿座,王伯昭爲恭賀江崇義就任連長一職專門爲他大排宴席,還特地邀請了九臺城有頭有臉的鄉紳們來捧場助興。最懂得趨炎附勢、巴結逢迎的衆鄉紳紛紛過來向江崇義敬酒:
“江隊長,恭喜您就任皇協軍三連連長一職。”
“江連長大智大勇,可謂人中豪傑,我代表九臺城各界鄉紳父老敬江連長一杯。”
江崇義興奮地來者不拒,不停地感謝大家:“謝謝各位,謝謝各位。”
王伯昭站起來:“我建議,大家共同舉杯敬江連長一杯,在座諸位和九臺縣百姓的衫安危全繫於江連長一身了,請”大家一飲而盡,衆人臉上都掛著興奮和激動的笑容。
廳里人聲喧譁,大家正推杯換盞,忽然大門一開,林奉天拖著受傷的身體走進了宴會廳。
宴會廳裡一下安靜下來。大家驚訝地看著一身皇協軍軍裝的林奉天,竊竊私語。
江崇義激動地分開衆人,一把抱住林奉天,哽咽著:“老三,大哥謝謝你了”王直也走了出來:“老三,你來了就好,快坐下。”王伯昭站出來大聲說道:“歡迎林老弟,來,大家一起敬林老弟一杯”
衆人紛紛舉杯,林奉天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接著倒滿酒,連喝了三大碗。宴會上再次人聲喧譁起來。
觥籌交錯間,江崇義興奮地挨個敬酒,漸漸有了醉態。王直貼身跟著江崇義:“大哥,不能喝了,再喝……”江崇義推開王直,繼續敬酒。大家只顧跟江崇義碰杯,都沒注意另一邊的酒桌上,林奉天鬱鬱寡歡,獨自借酒澆愁。
空蕩蕩的大街上燈火寥落,只有兩名日軍士兵拖著長長的影子在巡邏。
突然,一聲悲愴的歌聲打破了寂靜。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裡有森林煤礦,
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裡我有的同胞,
還有那衰老的爹孃。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九一八”,“九一八”,
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
拋棄那無盡的寶藏,
流浪!流浪!
整日價在關內流浪!
哪年,哪月,
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
哪年,哪月,
才能夠收回那無盡的寶藏?
爹孃啊,爹孃啊,
什麼時候,
才能歡聚一堂?!
林奉天吼著悲愴的歌曲獨自走來,他剛離開熱鬧嘈雜的宴會廳,腳下步履蹣跚。
日軍士兵跑來圍住了林奉天,用日語叫到:“八嘎!你在唱什麼?”林奉天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聲音更大了。
“九一八”,“九一八”……
日軍士兵惱羞成怒,一把推倒林奉天,嘴裡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罵:“你地……東北豬玀……支那人……都該死……”
積壓已久的壓抑終於讓林奉天爆發了,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突然間跳了起來,一把搶過士兵手中的三八大蓋,連開兩槍,擊斃了面前的兩名士兵。
槍聲劃破夜空,警報聲驟然響起,林奉天完全清醒過來,急忙逃入黑暗中。一隊日本憲兵聞聲趕來,叫嚷著順著林奉天逃走的方向急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