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環士丹利街，陸羽茶居。

盧東傑趕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將近9點了，這家去年剛從永安街搬遷過來的茶室，門口的招牌仍舊沿用著，內部也保留著舊址的風格。對於這間老字號茶室盧東傑也聞名已久，之前路過的時候就比較多，但進去喝茶還是第一次。

飲茶，是粵港地區的傳統生活文化之一，現在的茶樓茶室除了供親朋戚友聚天倫、敘友情之外，其實也相當於後世的互聯網一樣的社交平臺，茶客間互通消息、互相八卦，不同行業互相介紹工作，互通行情。

盧東傑推門進去入眼便是，那種人氣鼎沸、喧囂熱鬧的情景了。老人喝茶看報、小孩子扭計，大人還要哄著吃，還有茶客間談笑風生。茶室的夥計推著個點心車，蝦餃、燒賣、叉燒包的叫賣聲彼落此起，茶博士提著個銅造鴨嘴壺不斷來回爲顧客開茶續茶。

“先生，請問有沒訂位，現在茶座已滿，如果沒有預定，恕不接待了”櫃檯的一箇中年夥計打量著走進來的盧東傑，不鹹不淡地開頭道。

盧東傑早就聽說陸羽茶居雖典雅別緻，但茶博士眼光瀟灑，尤其對不常幫襯的生客不太友善，若非熟客兼富貴人家，都未必會給開茶，盧東傑沒想到這麼快就見識了一番了。

不過盧東傑自然不會跟他計較，語氣平靜開口道：“我是來赴約的，我朋友應該是在68號位”

“哦，那是王生預定的位，勞煩貴客二樓有請”聽到盧東傑報出了座位，夥計臉色也溫和了些，說話語氣也客氣了起來。

盧東傑笑著點了點頭，說了句謝謝，便徑直往裡邊走。

盧東傑邊走邊細細打量著，這間古色古香的茶室，整體佈局採用三十年代的藝術佈置裝潢，尤其是櫃檯、屏風、吊扇、大鐘、花瓶、算盤等等這些老物件更是顯得古意盎然，彷彿讓人置於身三十年代的生活當中。

牆壁上掛有不少中國字畫墨寶，聽說都是真跡名畫，其中不乏張大千、徐悲鴻等大師之作，因此引來不少樑上君子記掛著，附近環頭巡邏的夥計都知道這間茶室是他們重點關注對象，因爲這裡發生的爆竊案件較多，既遂未遂都有。

盧東傑一上去二樓便看到靠窗邊的位置上，王新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裡嘆茶看報，時不時還跟坐在旁邊同是看著報紙的男人低聲交談著，盧東傑走了過去，有些歉意地開口道：“王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哈哈，你已經比我預計早了半個鍾了，人家郡主駕到，那班擦鞋仔爲表忠心，搞到如臨大敵那樣，周圍都架設鐵馬來封路，真系烏煙瘴氣”王新把報紙放下笑著擺了擺手，接著站了起來說道：“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林志新先生，海山唱片香江分公司負責人”

“鄙人林志新，盧生你好”林志新站起來把西裝扣了扣，然後很正式地朝盧東傑伸手。

“在下盧東傑，林生幸會”盧東傑眼裡閃過一絲詫異，不過還是笑著客氣地迴應。

海山唱片這個號稱華語樂壇最大的造星工廠，現在已經開始逐漸走下了神壇，旗下的大牌歌手這幾年紛紛跳槽出走，現在能當家撐場的的甄尼，估計明年也會回港發展了。

“大家都是合作伙伴，那需要客氣什麼，先來坐下來，飲淡茶食個包，再整幾碟正嘢，祭飽五臟廟再講拉啦，喂，夥計這邊”王新向點心車的夥計招了招手。

盧東傑提起熱騰騰的茶壺，斟滿了茶杯，拿起筷子放在裡邊燙洗了一遍，把茶水倒出茶海里，然後重新斟了一杯，看到旁邊的林志新一直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自己，不由開玩笑地道：“林生，你這不懷好意的眼神，實在令小生怕怕呀”

林志新沒在意盧東傑的調侃，臉上實誠地開口道“實不相瞞，王生找我們海山唱片去代理髮行一張新專輯，起初我也沒多在意，因爲我一看專輯的歌手名不見經傳，只當尋常業務處理了，但後來我把整張專輯聽完後，簡直夜不能寐了，盧生的大作實在讓我震撼不已，所以今天特意讓王生帶我引見一下你”

“林生，你過獎了，說到底它終究是一件文化商品而已，我如果不真心實意做得好看一些，哪會有顧客願意掏錢來買是吧”盧東傑笑著淡淡喝了口茶，對林志新的讚譽並沒有什麼自得。

盧東傑雖然對於這個海山唱片的分支機構沒有太多的瞭解，但大概也能猜得出它是負責海山唱片的歌手來港的業務處理、唱片銷售渠道、媒體宣傳的工作，實際上就是個負責宣傳發行的運營機構。

盧東傑搞不清他要約見自己的原因，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大家不熟，也不會有什麼交淺言深了。

“哈，我都跟你說了，你別看他年紀輕輕，但爲人處事滴水不漏吧，來，先吃東西吧，嗯，真美味，簡直沒得彈”王新一邊說著，一邊夾起一塊新鮮煎粉果，把它放到連湯裡邊，等粉果吸滿了湯汁後便享用了起來。

“的確，想盧生這樣既有實力又沉穩的年輕人，現在實在難得了”林志新聽完也認同地點了點頭，手中的鬆化雞蛋撻也吃的津津有味。

盧東傑正吃著脆皮糯米雞聽他們說著，不由好笑擡頭道：“你們兩個左一頂高帽，右一壺迷魂湯，不是打算讓我埋單吧，我事先講明啊，我是過來白食的”

“哈哈哈”三人相視一笑，然後繼續一邊吃一邊相互打趣著，一頓早茶下來，三人感情熟絡的程度也相當迅速飆升。

王新拿了一張餐巾擦了嘴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他們兩個也吃得差不多了，便開口說道：“酒足飯飽，接下來就應該談談正事了，林生你先說說有什麼想法吧”

“先不急，盧生請先看一下這份報紙”林志新側身從後背拿出一份日報遞給盧東傑。

盧東傑擦了擦手，接過來認真看了起來，直接略過其他無用的消息，看到右邊醒目的位置上，報道了香江電臺公佈揭曉了1月份中文十大金曲的競選結果，榜首位置依然是許觀傑的《半斤八兩》，從第二到第十，除了一首小鳳姐的日文歌《猛龍特警隊》，還有一首鄭紹秋、汪明全的《迎春花》之外，其餘七首皆是國語歌，而更爲有趣的是，其中有五位歌手都是海山唱片出來的。

“盧生，你看出了有什麼門道了嗎？”看著盧東傑若有所思的樣子，林志新也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

盧東傑擡頭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頗爲肯定地道：“蜀中無大將，前鋒也後繼無力，看來我們此時正好趁虛而入、可以佔一席之地了”

“吶，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呀”王新也是有些興奮地拍了下桌子，一臉不出我所料的樣子。

“所以我們要一起發力了，用上所有能夠的渠道，發動宣傳攻勢，我們要令全香江，凡有飲水的地方，就能聽到我們的歌”林志新一改剛纔斯文穩重的模樣，滿臉都洋溢著激昂鬥志的豪氣。

三人商量過後，一拍即合，這張專輯必須是使用的海山唱片的廠牌上市發售，海山唱片甚至不惜減少自己那份分成，一時得失也無傷大雅，因爲此時的海山唱片正是需要一張大賣的專輯，重振唱片界霸主的雄風。

尤其是去年旗下的當家歌手甄倪推出的第一張廣東歌大碟《愛情四重彩》，雖然裡邊幾乎都是翻唱了時下最流行的熱門經典歌，但卻依舊遭遇了滑鐵盧般的撲街，聽衆和歌迷並不買賬，最後海山唱片也是搞得灰頭土臉、苦不堪言。

連同行都開始嘲笑海山唱片日落西山、英雄遲暮了，爲了挽回這種不利的局面，海山唱片急需一個拿得出手的作品，狠狠回擊外界的質疑，也讓那些已經離開或者想離開海山唱片的人好好看一下，海山唱片地位依舊不可撼動。

“盧生，恕我冒昧一下，據我所知，你至今仍沒有簽約任何唱片公司，所以我誠意你加入我們海山唱片”在三人分別之時，林志新忽然一臉誠意地對盧東傑說道。

盧東傑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笑著搖了搖頭，開口道：“林生，恐怕是要辜負你的美意了，我現在還不能把唱歌當職業，而且家父一直希望我從醫的，不過我相信以後我們還是有機會合作的”

坐在九龍巴士回程的盧東傑，並沒有爲拒絕林志新的邀請而感到後悔，雖然搭上了海山這部老爺車會輕鬆很多，但海山始終是一個寶島的唱片公司，註定將來會對自己有諸多限制，況且它還能夠撐幾年還難說呢，所以盧東傑既沒有陪葬的想法，也沒有爲它續命的義務。

突然間，巴士一個剎車，打斷了了盧東傑的思考，只見巴士被交警截停在匯豐銀行大廈前。

“這班撲街甘願做走狗，也不願堂堂正正做人，夾埋洋鬼子在我們地頭上耀武揚威”車上一位老伯看著一衆西裝革履的港府高官，其中不少華人面孔，前擁後簇著一對打扮貴氣的中年男女走了進去匯豐，不由在車上氣憤地大聲怒罵著，而車上的氣氛也相當詭異，整整一車人，既沒人反駁也沒人迴應。

這幾天大嚶帝國的雅麗珊郡主夫婦訪港巡視，連續展開一連串密集的政治活動和親民秀，不過盧東傑現在不吃皇糧了，自然對這些皇親國戚也不感興趣。

盧東傑看著匯豐銀行隔壁的中銀大廈上那巨大的鮮紅標語，心中不禁感嘆：何需只爭朝夕，時代的巨輪終究會沖垮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