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蘿拉注視著尼克勒斯,這是她崇拜的偉岸的英雄?!澳愕囊庵揪褪俏业纳?,吾王?!彼崧暭氄Z,“卡瑪瑞婭妖精是你的第一支軍隊?!?
“一池死水?!奔s克一劍砍過去。
斷續的戰鬥沒讓尤利爾有任何抵抗的指望。他問道:“什麼樣的國家會需要一個無名者作爲國王?”
“當然是無名者本身,這些喪家之犬需要一個領導者。我會把他們變成諾克斯的守衛。擁有了無名者的加盟,秩序之外的惡魔們將不再是值得擔憂的禍患。”尼克勒斯的聲音不容置疑。
露西亞的西塔第一個無法接受這樣的展開:“黎明之戰前夕,光輝議會就飽受惡魔的襲擊?!S昏之幕’甚至在同盟的後方打開了深淵的通道,光輝議會的聖騎士團幾乎在那一戰中被徹底打垮。”他停頓了片刻,“作爲戰爭的親歷者,想必陛下一定清楚裡面還有多少未償還的血債?!?
“無名者將是諾克斯的守衛,他們將用自己的餘生爲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爲贖罪?!惫爬系耐跽卟灰誀懸猓拔以蔷`的統治者,知道溫瑟斯龐纔是諾克斯的死敵。無名者既有能力,被深淵侵蝕後又隔離在世界壁壘之內,這就是一個棄暗投明的機會?!?
“你並不把自己當成無名者。”尤利爾察覺他的態度有些出乎預料。
“無名者也不把自己當成惡魔?!蹦峥死账够卮?。這時城市裡傳來轟鳴,彷彿有炸藥在他們腳下爆炸似的。
沒有高溫的蒸汽或蓬蓬的灰塵,尤利爾擡起頭,看到碎月恰在頭頂。他忍不住抽了口氣。
十分鐘已經過去了——
“你們沒有時間了?!蹦峥死账股斐鍪?,狂風蛻變成颶風,把地上的石柱連根拔起。與月亮密不可分的魔力涌起潮汐,天空中光芒四溢;豎琴座與啓明星暗淡了,雲影消失無蹤。
尤利爾感覺自己脫離了重力的束縛,他在頭重腳輕中望到夜空的破碎之月。漆黑的裂隙在成長,環繞祂的魔力卻不斷攀升。他眼睜睜看著魔力視界中的波紋放大成漩渦,最後朝四面掀起磅礴的巨浪!
明亮的光柱一瞬熄滅了——
夜空開始呈現一種病態的灰白,如同陰雨天雷擊電閃點燃的一剎那成爲了永恆。在這鉛灰色的、悽慘、扭曲的夜幕中,一輪黑洞般的明月高懸於天際。
黑月潮汐。
尤利爾感到渾身如墜冰窟?!安?,蓋亞啊,不?!彼粡堊?,寒風直灌進喉嚨裡?!懊访?!喬伊!”聲音被氣流撕碎。
色彩的對撞後,大氣自下而上形成擴散式的螺旋狀漏斗,以王宮的純銀祭臺爲中心收束。古老的王者之魂乘疾風掠至高臺,他的軀體燃起星點的透明火焰,不遠的梅米尖叫著被狂風丟在了他的腳邊。
夢境中的一幕出現了:純淨的魔力灌注下,狼人逐漸失去了人的一面?;疑拈L毛在他身上生長,利爪跟犬牙變得尤爲突出,他的形體也由脆弱的人形轉變爲緊密曲線構成的野獸之軀。
“他變成狼了?!眾W蘿拉低語,“變回了他原本的模樣。在卡瑪瑞婭最初投影到地面時,他的祖先就是這樣。野獸的軀體,人的靈魂。他們拋棄自己的祖地後,也丟掉了智慧的火種?!?
尤利爾不知道現在呼喚梅米的名字時,他會發出嗥叫回答,還是轉過來撲咬他們。某個未來中梅米也突然變成過這樣,他忽然意識到其中的原因只有魔力。破碎之月的魔力越濃郁,狼人就越容易失控。
也許把小灰狼帶離祭臺是個好主意?!凹s克?!彼滩蛔「吆?。
但冒險者搖搖頭。學徒才發覺他竟在自己身後,純淨的光暈沿著他的手臂蔓延到與學徒接觸的部位,讓後者得以掙脫開大氣的扯拽力道。
“我進不去那道光裡。”他橘紅色的臉上似乎在不停地產生雪花一樣的模糊。“月亮的魔力把控著裡面的光線,我的力量無法插足?!彼恼Z氣有些古怪?!案螞r,我發現我們千年前的國王陛下的狀態並非純粹的幽靈……無名者的特殊或許就是這樣的體現?總之,他現在差不多與我和那個女妖精是同樣的元素態?!?
不是純粹的靈魂?
尤利爾忽然想起來奧蘿拉說過的辦法??磥砑幢闶菬o名者的火種,想要熬過一千年也並不輕鬆。一定是妖精對自己的愛人做了什麼,才讓這件聽起來匪夷所思的計劃成了現實。
這時,深沉、悠長的號角聲響起,祭臺上出現了一個偉岸的身影。阿蘭沃的末代君主張開雙臂,不僅是心臟,他的全身都在熠熠生光——灰白與漆黑的陰沉界線中,唯一絢爛的赤紅火光。
“卡瑪瑞婭迴歸了原址。”妖精握緊拳頭?!暗谝粋€條件達成。”
話音一落,墨汁一樣粘稠的黑暗涌入幼狼的體內。他發出一聲高亢、悽慘的嗥叫,四隻爪子似乎踩著棉花,整個兒癱倒在純銀祭臺上。一簇全新的火焰在學徒的感知中亮起來,那是神秘火種的象徵。
尼克勒斯的靈魂把梅米抓起來,懸空在眼前。火種的點燃沒給他帶來超凡力量,小灰狼的眼睛幾乎痛苦得難以睜開。精靈王的動作就像拎起了地上的一堆毛皮。緊接著,漆黑的魅影從狼人的眼瞳和口鼻間溢出來,在牽引下沒入尼克勒斯的靈魂。
無法言喻的神秘在祭臺上擴散開來,她頓了頓。“月亮的信徒得到了承認,第二個條件達成。”
不能這麼下去。學徒咬咬牙,打開誓約之卷。立即砰地一聲,一發明亮的金色箭矢砸在光柱上。尤利爾期望它能奏效,但神秘物品並非萬能。最終神術的疾箭只令人失望的在月之魔力的瀑流中濺起一點水花。
“神秘的橋樑已經構築了起來?!毖蛑?,緊繃的線條與柔和的水波支撐她的身體,那張精靈的面容逐漸削薄,最終消失不見了?!捌扑橹隆彼那榫w傳遞出無比的喜悅。
第三個條件,是喬伊。
焦急更甚於恐懼,在他的骨骼和血肉間流竄。在目睹使者平靜、安詳、毫無抵抗地平躺在祭臺上後,尤利爾不敢對自己的猜測做出什麼保證。他的牙齒咯咯作響,他傷口處的冰霜麻木疼痛。
要我承認自己的私心不是件容易事,學徒不由得冰冷地想,於我而言,喬伊比梅米重要得多。他改變了我,將我帶到新世界的新世界裡。
令人沮喪的是,尤利爾改變不了別人。當死亡和重生就發生在身邊時,我依舊只能看著。爲什麼我不是個瞎子?哪怕像塞西莉亞一樣也好,摘掉眼鏡就再無法看清火焰了。
“你的國王回來了?!彼牭侥峥死账乖陲Z風和黑月的背景下,對妖精奧蘿拉說,“請注視我的靈魂?!?
“您的靈魂高貴而聖潔。”卡瑪瑞婭妖精則滿懷柔情地回答?!拔业膿从选!?
你做夢去吧。“喬伊!”尤利爾高聲喊,“喬伊!”他無可抑制的憤怒起來?;钜姽?,尤利爾簡直要把羊皮卷撕碎了,蓋亞在上,你怎麼能這麼做?你到底在想什麼?
赤紅是火種開始轉變,如同飽飲墨汁的海綿,古老的國王與身後的披風一樣漆黑。他掃視了一眼這些有幸目睹他重生的幸運兒,轉身將火種沒入年輕人的胸口……
……然後被彈了出來。
狂風忽然止息了,尤利爾腳下一軟,他跪在地上,覺得自己如同從萬丈高空落下然後安然著陸。
“……!!”
尼克勒斯在陰影中重新現形,他半透明的身體更淡薄了。憤怒跟驚愕一同出現在他的臉上?!斑@不可能!”他的聲音若狂風嘶號?!皼]人能抵抗月亮的神秘!”他邊呼喊邊虛弱地坐倒下去。
變故驚呆了所有人。倘若王宮的純銀祭壇是四葉城劇院的舞臺,尤利爾以爲再沒有比這更突然的結局了。
奧蘿拉飛撲過去,扶住自己的愛人。“碎月啊?!彼曇羯硢。澳愕幕鸱N,你的靈魂——”
古老的精靈王難發一言。他甚至無力憤怒,所有的氣勢跟威嚴都從他身上褪去。他的心臟涌出漆黑的陰影。狼人梅米落在不遠,月亮的魔力若黑浪般倒流回他的身體。小灰狼發出哀鳴。
幽靈的國王嘆息一聲。“神秘正在衰弱,屬於無名者的力量也在消退。也許我會成爲亡靈?!彼曋拐吆翢o動靜的軀體,最後拍了拍妖精奧蘿拉的手,“儀式不成功,並不是你的錯?!?
當然是我的錯?!拔覑勰悖崦軤??!彼克{的瞳孔中流淌出淚水。而後妖精女士把手掌附在那重新變爲赤色的心臟上。元素碰觸到了元素,共鳴、交融在一瞬間結束,魔力的性質在眨眼間完成了生與死的過渡——她纖細的五指一把攥住了尼克勒斯的火種!
“奧……蘿拉?”阿蘭沃的國王用一種難言的眼神望著自己最忠實的伴侶和屬下。片刻後,他的軀體徹底消失了,遺言是妖精的名字。
王宮裡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