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甲與小尹魏、小尹申乘車至安遠侯府門前,叫了門。少時,有侍女來迎。三人入內,李甲與侍女道:“甲此次前來,是特地來拜訪侯女的,不知侯女近來如何?”李甲與安遠侯年紀相仿,在朝中關係不錯,安遠侯在府上時也時常走動。這半年安遠侯出征申國,只餘侯女一人在府上,李甲想著多有不便,就很少上門來,此次若不是爲了祭典,他也不好意思前來找一個獨居府中的女娃娃。
侍女回道:“回大人,侯女近來身子不適,已許久沒出院子了。”
李甲聽了,感嘆一聲,“侯女體弱,靜心養著也好。”想了想,又道,“侯女身體不適,本不該打擾,但有要事要與侯女商議,還請前去告知,甲便在前廳等候。”
侍女應下,往後院去了。不一會兒,侍女楠與侍女竹摻著桃夭來到前廳,見了李甲,笑著行禮:“李伯伯。”爾後又向左右的小尹魏與小尹申行禮。
桃夭坐下,笑道:“自從父親出征,李伯伯甚少來府中,侄女甚是掛念伯伯。”
李甲也笑道:“賢侄女慚愧,本應多來探望賢侄女,卻又怕打擾你休息。”
寒暄幾句後,李甲切入正題:“本次來找賢侄女,是因著有一事想徵得你的意見。”
桃夭心思一動,莫不是又要提他家長子李大郎吧,她有些頭疼,但也沒表露出來,問道:“不知李伯伯有何事需得我一個小女子出意見?”
李甲笑道:“賢侄女可知再過半月是何日子?”
桃夭想了想,猜道:“我楚國最大的國祭?”
李甲點頭:“然耶。”
桃夭詫異:“祭神乃楚國大事,不知李伯伯怎會來找我徵得意見?”
李甲道:“昨夜我測得今次神祭舞者,位於城南之地。”
桃夭瞬時明白過來,她忍不住咳了兩聲,勉力笑道:“李伯伯當真是擡舉桃夭了,就我這樣的身子,能跳那神祭之舞?”
“這都是雲中君的意願,不知賢侄女能否答允?若是允了,我立馬去陛下那裡請旨。”
“這……”桃夭思索片刻,笑道,“李伯伯,恕桃夭不能從命。國祭乃江山社稷之大事,桃夭身子孱弱,若是不幸出了差池,勢必會影響我楚國國運,還請李伯伯諒解。況且城南不止我家一處,雲中君指示的未必是桃夭。”
李甲道:“據卦象顯示,今次舞者乃今年年芳十六之貴女,位於南,符合這二者的,除了你就是那剛自鄢國而來的鄢國公主。”
桃夭聽了,一驚:“鄢國公主?她也符合神祭條件?”
李甲道:“然耶,但鄢國之女怎可祭我大楚之神。可倘若賢侄女不肯答允,出於下下策,只好請求陛下先爲司馬大人完婚,介時,便可請得司馬伕人來完成神祭之舞。哎,只是這樣一來,司馬大人的婚事未免有些草率。”
桃夭忍不住猛咳起來,咳了好一陣才緩下來,嚇得周圍人都緊張不已。
李甲瞧著這副光景,也不再忍心勸說,便道:“見賢侄女身體不適,那老夫也不多打攪,既然神祭之事的確爲難,那伯伯也不勉強,伯伯另想他法,你就好好調養身體,等過些天伯伯再來看你。”
說著,就要起身告辭。桃夭趕緊叫住他:“李伯伯,等一等。我……願爲神祭獻舞。”
衆人訝然。
李甲頃刻明瞭這其中心思,也不說穿了去。
獻舞者定下後,本該每日都進宮去學舞,但李甲考慮到桃夭的身體,便特地命舞師及樂師來安遠侯府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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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平時愛睡懶覺的杜荔陽三生不幸地被一陣聽起來隆重又沉悶的樂聲吵醒。她蒙著被子滾來滾去好一陣,仍舊無法再度入眠。索性從牀上爬了起來。一開門,那樂聲似乎更大了。看看院中香蘭還泣著露,天邊的太陽都還未露臉,心頭更加毛躁,兩隻手不自覺地把自己黑長直的頭髮硬生生抓成了獅王的造型。
哪家一大早就揍起了哀樂?根據她的現代思維,這樣沉重的音樂,雖不是她那個年代慣常用的那首,但必定是哀樂無疑。前天楚王爲她和棄疾定下婚期後,她本就鬱悶,昨晚沒睡好,本想著今早補補瞌睡,可十分明顯的,她的願望實現不了了。
“嬌?雪?”她走到院子裡左顧右盼地喚著,“兩個小丫頭去哪兒了?”
喊了半天,沒人應答。她索性走出院子去,看看這兩個小丫頭在哪裡偷懶不來伺候她。可剛一出院門,就被嚇了一大跳。
一名男子站在門旁邊,杜荔陽在院裡頭沒瞅見他,一出來,他就那樣端端地出現在了她眼前。
剛剛她扯著嗓子叫了半天連個鬼都沒回答她,誰曉得一出門就撞見一個,嚇死她了。她拍拍胸脯,定定神,這纔想起這男子是誰,正是那鄢國來的將軍,衛溪。
衛溪自覺驚了他們公主,趕緊賠禮道歉:“公主,對不起嚇著您了。”
杜荔陽擺擺手:“沒事,就是我剛剛那樣喊,你怎麼不應一聲?”
衛溪道:“您叫的是嬌和雪,小臣才未回答。”
杜荔陽鬱悶:“那你至少發出點聲音嘛,比如告訴我他們不在。”
衛溪又答:“小臣並不知他們在或不在,是以未能回答。”
杜荔陽蒙了,又把自己的獅王造型鞏固了一番,轉身,走回院子去。衛溪跟隨而進。
衛溪看著杜荔陽的背影,不禁問道:“公主,你……可還好?”
杜荔陽停下,轉身來看看他,發現他眼中又是那樣的情緒。她點點頭:“我很好,多謝衛將軍。”
衛溪聽了這番滴水不漏的客套話,有些傷感:“公主,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麼?”她連他也忘了,對吧!
一雙憂鬱而深情的眼睛將她整個人籠罩,害得她不敢妄動半分。她低下頭去:“衛將軍,我的確什麼都不記得了,對不起。”
衛溪忽而又一笑:“沒關係,忘記沒準是一種福氣。”
杜荔陽覺得這氛圍很不好,趕緊岔開話題:“額,衛將軍,你可知這哀樂是哪裡傳來的?”
衛溪訝然:“哀樂?”
“對呀,大清早不知哪裡又有人不吃飯了。”
“公主,那……好像是禮樂。”衛溪不大好解釋,作爲一國公主,怎能不知那又是編鐘邊磬又是絲竹管絃的爲禮樂呢?她還真的忘得很徹底。
杜荔陽尷尬道:“禮樂啊……我忘了,忘了,嘿嘿。”
兩人沉默下來,雙雙都不知再說些什麼爲好,正在這樣一個窘迫氣氛下,侍女嬌與侍女雪有說有笑地走進了院子。
杜荔陽看見她倆,如獲救星,趕緊跑過去,假裝責怪道:“你們兩個,一大早去了何處?”
侍女雪笑瞇瞇道:“公主,我們去把爲你洗的衣物拿回來,平日公主不是要過了巳時纔會起來的麼?今日怎這麼早?”
杜荔陽彈了她腦門兒一記核桃:“丫頭,你聽聽這樂聲!”
侍女雪明白過來:“哦!這是隔壁的侯女,正在練習祭祀之舞,怕是要練好些天,公主你最近都睡不成懶覺了哦!”說著,頗有些幸災樂禍。
杜荔陽驚了驚:“要練好幾天啊!何爲祭祀之舞?”
侍女雪訝然,侍女嬌不可思議,衛溪又失望一回。他們的公主竟連祭祀之舞都忘記了?
侍女嬌擔憂地望著她家公主,道:“公主,在鄢國時,公主也曾跳過祭祀舞的,據說楚國祭祀雲君,也需以舞悅神,和咱們鄢國祭祀歲神一樣啊,公主。”
原來是一種祭祀儀式,杜荔陽明白過來。古時的祭祀活動神秘得很,她倒是想見識見識,遂道:“雪,這司馬府中哪一處可看到隔壁的安遠侯府呢?”
侍女雪又一訝:“公主是要去偷看麼?”
杜荔陽洋作生氣道:“怎能叫偷看,我們只是湊巧去看到。”
侍女嬌惑然:“湊巧去看到?”
“嗯,對,就是湊巧去看到,雪,帶路。”說著,已經往院外走去。她已忘了自己還是個未洗臉梳頭的“不要臉”妝。
三人來不及提醒,她已然飄出去了老遠。
於是乎,侍女雪只得帶著他們上了司馬府中離安遠侯府最近的一處閣樓。那閣樓上正好能看見安遠侯府的後院。一上樓,果然瞧見那侯府後院擺了編鐘古琴等一應樂器,還有樂人若干。那樂隊圍繞的中央,一位年輕貌美、舞姿曼妙的女子正是桃夭,她身旁有好幾名爲她授課的舞師。
杜荔陽看見那樣的桃夭,著實被驚豔了一把,原來那位病美人的舞姿是這樣的宜人。正在他們欣賞得入神之際,桃夭那廂卻忽然停了下來,然後佝著身子猛咳起來,侍女楠與侍女竹連忙上前去扶她坐到一旁休息。
衛溪隨口一問:“那女子怎麼了?”
侍女雪道:“侯女她身子不好,要完成祭祀舞,也怪難爲她的。”
杜荔陽道:“那就換一個身體好一點的呀。”
侍女雪道:“這豈能隨便換,選誰來跳祭舞,是雲君的旨意。”
杜荔陽呵呵一笑:“那又是如何得知雲君旨意的呢?”
侍女雪道:“卜尹大人測算而得。”
杜荔陽瞭然:“原來是算命啊。”算命這東西,她是不信的。
侍女笑道:“據說卜尹算出來,有兩名貴女符合條件。”
“兩名啊,那爲何選了身體有恙的安遠侯女?”杜荔陽好奇問。
“因爲這符合條件的,一個是侯女,另一個嘛,是公主你!”
衆人皆驚。杜荔陽道:“我啊!那……那爲何沒選我呢?”她也只是順道一問,沒有半點想去跳舞的心思。
侍女雪道:“因爲公主與我們公子還未成婚,還不算楚國之人,祭雲君必須由本國之人來完成的。”
杜荔陽點點頭:“原來如此。”
見那邊鐘樂停了,杜荔陽也覺無趣,便領著三人下了閣樓。
可哪知,剛巧卻在閣樓門口碰見了棄疾。兩名侍女連同衛溪忙行禮。杜荔陽卻沒做任何表示,頭一偏,臉一揚,再翻了個白眼,與棄疾擦肩而過。
棄疾並不覺意外,只有些好笑。連頭也沒轉,彷彿調侃一般道:“公主今日的髮型,倒是別緻。”
杜荔陽停下腳步,思維卡了卡後總算想起來,她起牀後竟忘了梳洗,還好她沒把睡衣也一併穿出來,這可真真的丟臉丟到了老祖宗這裡了,這一個個的真的是老祖宗!趕忙疾走而去。
棄疾這纔回頭看向她離去的方向,不禁露出笑來。
衛溪察覺到棄疾臉上那絲笑意,心頭不知是個何種滋味。
棄疾又轉過來,瞥見有些愣神的衛溪,撿了個話題道:“據說衛將軍乃鄢國第一武士,棄疾不才,倒是想見識一番。”
衛溪一笑,道:“大人切勿聽信謠傳,折煞小將了。”
棄疾見他謙虛,忙道:“衛將軍過謙了。若不棄,府中倒是有一處不大的靶場,將軍可願賜教一二?”
衛溪看著他,又想起方纔公主離開時他那一笑,不知是哪裡涌上來一股血性氣,便答應了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