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侯府侯老夫人的院子裡，此時正是喜憂參半。
參半的不是同一人的心境，而是廳人的人數(shù)。
一半人在喜。
一半人在憂。
小黃氏是最傷心的，這毋需置疑。
她的陪嫁嬤嬤和侯夫人大黃氏也都有些擔(dān)心。
陪嫁嬤嬤擔(dān)心小黃氏身子受不住，大黃氏則擔(dān)心整個長安侯府的聲譽。
蘇柔惠被送去家廟的原因被不光彩。換了其他的人家，人死如燈滅，此事肯定默默地壓過去了。
但偏偏蘇柔惠有對不省心的父母。
堂妹小黃氏暫時只有蘇柔惠這一個女兒，受的刺激肯定是不小的。
小叔子蘇敬正則是個混不吝的，雖然重男輕女得緊，但他膝下如今可只有這三個女兒。誰知道他會不會抽瘋犯渾。
大黃氏正是焦頭爛額間，門口下人來報顏姨娘求見。
侯老夫人是無心見顏姨娘的，如今這正亂著呢，一個妾室來湊什麼熱鬧。
顏氏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倒也不含糊，直接請人稟明是自己有孕了。
廳的侯老夫人面色一滯，轉(zhuǎn)瞬眉眼間有了喜意。
蘇珍宜和大黃氏也均是心一喜。
這顏姨娘進門的事情，蘇珍宜在得到周若謙寵愛後，是有所耳聞的。
如今二夫人小黃氏後院起火了，蘇珍宜可不相信她還有多少時間、心力耗在一個死人身。
活著的，永遠(yuǎn)死了的重要。
大黃氏也很是鬆了一口氣。她原本擔(dān)心的不是子嗣單薄引得蘇敬正鬧嗎？
這不去了一個又來一個？
小黃氏眼睛都紅了。
蘇珍宜在旁瞅著，心一個毒計再生。
她撫摸著自己的腹部，對侯老夫人說道：“都說喜事總是結(jié)伴來，倒沒有想到今日回孃家，也能聽到大叔父的喜事了。”
“算什麼喜事！”小黃氏怒而打斷道，“你大叔父沒了女兒，算什麼喜事！一個妾室肚子裡的，算什麼喜事！”
小黃氏被獨女離世之事真刺激到了極點。蘇柔惠活著的時候，她在女兒跟腹這個有可能是兒子的骨肉之間，下意識傾向了這塊肉。
等到蘇柔惠真死了，小黃氏記起來，這是她捧在手心、含在嘴裡，護了十五年的親生女兒！
小黃氏越想越覺得憤恨不平，都說一命追一命，有時候家老人的性命是被新出生的孩子給佔了。
所以，她陡然生出一個念頭——是顏姨娘有了孩子，才讓她的女兒蘇柔惠沒了！
“是那個賤人，是她有了孩子，才讓我女兒沒了的！”小黃氏推開扶著自己的老嬤嬤，衝出了正廳。
侯夫人侯老夫人更快地反應(yīng)過來，連忙喊道：“快，快去攔住二夫人！”
真讓小黃氏再傷了顏姨娘腹的孩子，大黃氏真覺得蘇敬正不鬧都枉爲(wèi)人父了。
侯老夫人也反應(yīng)過來，忙催促道：“快！快攔住二夫人！”
好不容易次子膝下又將有孩子，哪能讓小黃氏才磋磨沒了。
庶出又如何，小黃氏先前自己還是妾呢。
門口，顏氏姐妹正等著侯老夫人召見，卻沒有想到衝出來的人是二夫人小黃氏。
顏春花下意識把姐姐顏冬花護在身後。
小黃氏一看兩人這前後的站姿，立即認(rèn)爲(wèi)是顏冬花又有了身孕。
這狐貍精！
她怒不可揭，側(cè)身對著顏冬花撞去。
顏冬花怕牽連妹妹，她忙往旁推開幾步。
她與小黃氏同時摔倒在地。
下人們這才趕過來。
一左一右，下人分開扶住兩人。
侯老夫人身邊的許嬤嬤忙吩咐道：“快去請大夫！”
“我肚子痛……”小黃氏捂住自己的腹部，喊道。
您先前撞人的時候，怎麼不見肚子痛呢？
扶住小黃氏的丫鬟默默想。
替蘇柔惠診治的大夫是跟到了長安侯府等候問話的。
如今正好趕了這趟診治。
顏冬花那邊，身子並無大礙，也被診出了兩個月的身孕。
躺在旁側(cè)的小黃氏本恨意滿滿地瞪著顏冬花，卻聽到旁邊的顏春花羞澀道：“妾也有身孕，還請老夫人讓大夫也替妾看看。”
什麼！小黃氏心口一堵，腹部感覺更疼了。
侯老夫人卻是喜色畢現(xiàn)。
果真這顏家姐妹沒有進錯門。真是帶子孫運的！
侯老夫人心底不由得對蘇敬正曾經(jīng)請過來的單圓小道士生了信賴之心。
果真不愧是天機道長的弟子！
侯夫人大黃氏也是十分高興。二房添了兩個庶出，即便全是庶子，也爭不了她兒子什麼利益。反而大小顏氏懷孕，蘇敬正是肯定不會鬧了。
她想到日後還要靠這姐妹多多安撫蘇敬正，便立刻吩咐帶過來的下人道：“去把我喝的燕窩給兩位姨娘送去一些。”
其實大黃氏喝的是好的血燕，顏氏姐妹是喝不到這樣好的燕窩的。
但大黃氏這話，卻是表明了她對顏氏姐妹的重視。
顏氏姐妹忙起身道謝。
侯老夫人也吩咐道：“日後兩位姨娘的吃食，都要格外心。想吃什麼，大廚房不得空，到我小廚房做也可以。”
這態(tài)度，竟是小黃氏當(dāng)年懷蘇柔惠還要看得重了。
其實侯老夫人和侯夫人說的都是場面話，不過是穩(wěn)顏家姐妹心罷了。
畢竟這兩人哪裡知道侯老夫人和侯夫人平日吃的什麼，整個侯府又是怎麼運作大廚房小廚房的。
但小黃氏聽了，卻是慪得不已。
她指甲深深掐入手心，一張臉由青變白，汗水從額頭偌大一顆地流下來。
“大夫，快看看我。”小黃氏咬牙道。
她被排在後面，是侯老夫人的意思。
侯老夫人算是對小黃氏徹底失望了。
大夫忙走過去把脈，感覺小黃氏脈搏真的不太正常後，大夫也是連忙稟道：“可能這位夫人要提前生了，爲(wèi)防萬一，還是趕緊請穩(wěn)婆過來妥帖。”
“這孩子才八個月。”侯夫人面還是一副擔(dān)心小黃氏的模樣，她問道，“不能吃點安胎藥穩(wěn)著嗎？”
侯夫人話音才落，聽到小黃氏身邊的丫鬟驚呼道：“夫人羊水破了。”
只見軟塌之，小黃氏身溼潤一片。
“快去請穩(wěn)婆！”侯夫人被嚇了一跳，也連忙吩咐道。
下人們頓時手忙腳亂，這廂還有兩個要安胎的姨娘送回去，二夫人又要生了……
那廂，其實還有四小姐的遺體……
去接蘇柔惠回來的老嬤嬤擡手擦了下額頭的汗水，這已經(jīng)是她今日第二次擦汗了。
明明是微涼的秋日，她卻是冷汗出個不停。
老嬤嬤沒稟，其他人裝作暫時遺忘了這件事。
直到蘇敬正回府。
好消息與壞消息，生與死同時迎接他。
小黃氏生了個未足月的女兒。
果真還是個丫頭片子。
四小姐沒了。
蘇敬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愣了一下，但很快直接吩咐道：“早點安葬了，對外說是病逝吧。”
對待女兒，他真的狠心得不像一個父親。
死了的那個不受重視，新生的那個，也沒有多受重視。
蘇敬正只去了小黃氏房看了一眼新生的孩子，然後去了兩個顏姨娘的院。
按照小道士說的，這邊纔是兒子呢！
蘇敬正又是心疼又是喜悅地看向大小顏氏。
“你們辛苦了。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fù)到你們。”他認(rèn)真地承諾道。
一左一右靠在蘇敬正懷的顏姨娘們想，今日確實是個好時機。
日後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這二姑娘果然深諳她繼母的性格。
而二房院子的另一邊，蘇珍宜正在蘇昭寧房。
“二姐姐說過的話，可要作數(shù)。”蘇珍宜望了一眼蘇昭寧遞到面前的茶水，卻沒有去喝的想法。
她如今可是有孕之人，進口的東西豈能隨意。
蘇昭寧對蘇珍宜會來一點都不意外。她擡眸看向面前的蘇珍宜，嘴角微揚，似笑非笑地問道：“三妹妹是覺得，你做得甚好？”
蘇珍宜被這一問問得有些心虛，但嘴她還是不會承認(rèn)自己錯了的。
“你只是不想讓蘇柔惠回府，她如今不是回不了府嗎？”蘇珍宜嘴硬道。
她害怕蘇昭寧再追問，忙往下道：“我也不會苛求太對，只是你知道我一個弟弟能依靠。我當(dāng)然希望他能回京，在身邊。”
“你覺得待在長安侯府，一輩子長不大的蘇二公子較能給你依靠？”蘇昭寧根本不需要追問，能想到，蘇柔惠絕對不是自殺。
這蘇珍宜，還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而心狠手辣的人，總是自己利益當(dāng)先。
蘇珍宜聽了蘇昭寧的話後，眼閃現(xiàn)一絲期待，她問道：“你的意思是，瑾軒去那邊，並不僅是受折磨？”
“你不知道出仕的途徑非即武嗎？”蘇昭寧擡手喝了一口茶水，然後望向蘇珍宜的腹部。
她腹部未有隆起的痕跡，看來有孕還不久。
蘇珍宜則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如果真如蘇昭寧所說，她弟弟能在戰(zhàn)場獲得一官半職，豈不是對自己更好？
嫁到禮部尚書府，過了那段看不到希望的灰色生活後，蘇珍宜已經(jīng)逐漸接受了一個事實——未來長安侯爺?shù)奈恢茫峙滤艿芴K瑾軒很難有機會。
既是從武入仕，不知道自家那夫君有無提供助力的可能？
蘇珍宜想到此處，對蘇昭寧的索取之心暫時淡了。她肯趕去家廟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於蘇昭寧的承諾。
而是一個曾經(jīng)試圖置她於死地的人正虎落平陽，蘇珍宜怎麼可能不去踩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