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一。朝廷封印的前一個傍晚，京城開始下起漫天的大雪來。
這一場雪來勢似乎有些兇猛，不過是一炷香的工夫。原本清掃得乾乾淨淨的地面，又被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佟佳習梨站在廊下，披著大紅色的蘇繡織錦斗篷，看著外面飄散著的雪花。
不由自主之間，還伸出一隻手來，想要去觸摸。
冰冷的感覺襲來。一朵小小的雪花落在佟佳習梨的手上，很快地也就消失不見了蹤跡。
…
“格格，外頭冷，還是進屋去吧？”
采薇從小廚房端了剛熱好的燕窩羹，經過廊下時，就瞧見了正在看雪的佟佳習梨。
佟佳習梨回過神來，轉頭看著采薇，就將手給收了回來。
“今年雖然時常下雪，可好似今日這般的鵝毛大雪，似乎還是頭一回呢。”佟佳習梨道：“這雪這麼大，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
等到明日封了印，胤禛也不必再去上書房。
一直到正月十五，約莫一個月的工夫，他們都可以時常見面了。也難怪，這傍晚陰沉飄雪的天空下，佟佳習梨還能有著這樣的好心情。
“雪什麼時候停，奴婢不知道。”采薇道：“可是奴婢卻知道，格格您要是再不進屋呀，就該要受涼了呢。”
佟佳習梨給哄得一笑，嗔怪道：“瞧瞧你，跟桃夭一起廝混的時間長了，也學會她的貧嘴了。”
“奴婢才和桃夭不一樣呢。”采薇嘟嘟嘴，說道：“格格心裡一定知道，奴婢是什麼樣的不是？”
“是是是。”
佟佳習梨霎時間拿了采薇沒轍，便也只能隨著采薇一同回了屋子。
慈寧宮的各處院子裡都有地龍。每逢冬天，這地龍燒得暖乎乎的，連厚衣裳都不用多穿。
佟佳習梨脫下大氅掛在一邊，懶懶地歪在貴妃榻上坐著，等著采薇將燕窩羹拿到自己的面前來。
“格格這一日日伺候太皇太后的，也該歇息一會兒了。”
采薇端出一碗清甜的燕窩羹，轉身走到佟佳習梨的身後，開始幫著佟佳習梨捏著有些酸澀的肩膀。
縱使是一年來太皇太后對佟佳習梨頗爲親厚。可說到底，伺候人終究還是有幾分辛苦的。
這些，即使是佟佳習梨平日裡不說，兩個貼身丫鬟卻都還是看得分明。
佟佳習梨只顧著吃燕窩羹，含含糊糊地應了采薇兩句，也並未再多說些什麼。
…
入夜以後的雪，愈發得大了起來。
慈寧宮的後院，大雪覆蓋在竹子上。小半夜的工夫，竟然都將不少竹子也壓彎了身腰，發出一陣陣的脆響。
這些響動，驚醒了正在耳房裡睡著的蘇麻喇嬤嬤。
蘇麻喇嬤嬤睡眠本就有些淺。驟然給這聲音驚醒以後，聽著竹子垮掉的聲音，心中也開始有些不踏實了起來。
經過短暫的猶豫和思量，蘇麻喇嬤嬤只簡單地隨手拿了一件外套裹上，就推開門到了邊上太皇太后的屋子裡頭去。
門被推開時，寒風呼呼地灌了進屋子裡，夾帶著不少雪花，衝進去一片清涼。
外間守夜的小宮女坐在貴妃榻的榻腳下正打著瞌睡，不住地點頭，絲毫沒有察覺到蘇麻喇嬤嬤已經進來了。
蘇麻喇嬤嬤眉頭微皺，體諒著小宮女的不容易，並未將她叫醒，自個兒就去了太皇太后的臥間。
牀榻上的老人家，歪著身子在睡著。可被子掉了一半在地上，整個身子也露了一半在外頭。
蘇麻喇嬤嬤小心翼翼地上前，撿起地上的被子，就蓋在太皇太后的身上。
太皇太后微微睜了睜眼睛，有些迷糊，含含糊糊道：“蘇麻喇？”
“是，奴婢在這兒。”蘇麻喇嬤嬤道：“被子掉了，奴婢幫您蓋著。”
蘇麻喇嬤嬤一手扯著被子，手卻忽然被太皇太后給抓住了。
“哀家…哀家有些不舒服。”太皇太后的呼吸有些急促，語氣裡帶著的幾分病態，也在這個時候透露了出來。
不僅如此…太皇太后握著蘇麻喇嬤嬤的手，似乎也有些熱。
蘇麻喇嬤嬤頓時給驚了一驚，急忙給太皇太后蓋好被子以後，就將手覆在了太皇太后的額頭上。
滾燙的觸感傳來，蘇麻喇嬤嬤已經深知出了大事情。
“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蘇麻喇嬤嬤留下這話時，太皇太后的意識已經有些迷糊，連回應都難以做到了。
可她的心裡，卻無比地踏實。
這一晚，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佟佳習梨半夜被慈寧宮各處的響動驚醒時，冬雪姑姑正好過來。
“格格，格格？”
冬雪姑姑的聲音罕見地有些著急，見到紫蘭苑裡頭點起了燈，忙就道：“太皇太后那兒情況有些不大好！”
佟佳習梨正在穿衣裳，聽見這話，心陡然就是一沉！
去歲，太皇太后似乎也是這個時節病的。
那一回病勢來得兇猛，接連一月老人家都不大能夠下牀。而今日，同樣也是這麼大的雪天，太皇太后再次病倒了。
一年來，老人家的精神雖然還算是矍鑠。但佟佳習梨卻能夠感受到，那種來自人到暮年的沉痾氣息。
慈寧宮的正院，太皇太后所住的屋子裡，此刻已是燈火通明。
蘇麻喇嬤嬤坐鎮當場，宮女太監們一個個都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四處走動著。
太皇太后的額頭上覆蓋著一張冰冷的毛巾。顯然，是蘇麻喇嬤嬤在太醫尚未到來之前，所做的應急措施。
“太皇太后那兒怎麼樣了？”
一個空閒的時間，佟佳習梨纔到了蘇麻喇嬤嬤身邊，細細地詢問著。
蘇麻喇嬤嬤搖搖頭，說道：“半夜奴婢醒來，有些不踏實就過來瞧瞧。太皇太后她身上燙得厲害。”
“嗯。”佟佳習梨手心不由地也跟著握緊。
她不大通曉醫理，這個時候也只能等著太醫的到來。
…
太醫，是與康熙爺一塊兒來的。
跟在後頭的，還有剛起身的皇貴妃與胤禛。
皇貴妃的眼裡還有些朦朧和睏倦。但掩蓋不住的，還有那一份發自內心的擔憂。
“樑太醫。”
康熙爺帶著樑太醫入內，語氣十分沉重，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太皇太后那兒，朕就交給你了。”
樑太醫同樣也是面色凝重，只道：“皇上放心，微臣一定盡力。”
康熙爺點頭不語，見著樑太醫入內以後，這才叫了蘇麻喇嬤嬤過來詳細詢問了情況。
走出有幾分喧鬧的正殿，廊下的冰涼氣息不由地讓佟佳習梨打了一個冷顫。
冰天雪地，讓她的睏意一下子也消散了。
“太祖母會好起來的吧？”
胤禛不知何時也跟著走了出來，站在了佟佳習梨的身側。
“吉人自有天相。”佟佳習梨道：“太皇太后那麼好的一個人，一定會好起來的。”
“是呀。”
胤禛用力地點點頭，眼裡多了幾分光芒，幾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