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三年,秋,九月十四。
大軍在居庸關前集結,一萬五千騎兵列陣待命,前排忠武大旗迎風飛揚。
忠武軍後軍。
“大哥,你說將軍這都去了兩個時辰了,咋還不回來?兄弟們在這太陽下站定了足足兩個多時辰了。就算人扛得住,那馬匹也難受啊。”劉一對著王四說道。
猙獰的蜈蚣疤彷彿緩緩蠕動,王四擡頭看了看似火的驕陽,又緊了緊繮繩,低沉的嗓音說道:“將軍這一去要做很多工作,不但要傳達大帝的旨意,還要與這裡的頭領會晤,與那些將軍們討論,最後纔會下達關於我們忠武軍的部署問題。”
見王四說的有條有理的,呂菡紫和劉一都點了點頭,用手遮了遮額頭,高坐在馬背上,任汗水流過臉頰,再劃過脖頸。
呂菡紫便是之前跟隨王四的射箭女子,跟隨李軍後也是封了軍職。
同時在前軍,中軍,左軍等都發生著相同的對話。
王二跟在千軍統領身邊,扯著嗓子大喊:“兄弟們都給我挺直了背!別給將軍丟臉!更別給我們忠武軍丟臉!”說完也不住的右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但背卻挺得筆直,旁邊統領笑著看了看王二,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一個月的行程,讓二十三人完全融入了軍旅,特別是幾個被寄予了厚望的諸如王二王四等人,辦事辦事有條有理,能夠以身作則,以軍隊的榮辱爲自己的榮辱,李軍臉上的笑意這一路是來越來越明顯。
“大人,將軍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劉老文跟在葉雨城旁邊小聲說道,自從那次事情之後,黃大虎和劉老文成天一口一個大人的叫著,雖然不知道是否是誠心的,也讓葉雨城笑了好幾次,人越見的開朗。
葉雨城皺了皺眉頭,用手摸了摸鼻樑,“我怕這次會面,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可能並不順利。”朝廷不願出兵抗擊鮮卑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據,朝廷裡安樂派遠遠的多於鷹派,纔會讓大帝都無力調兵,那麼這裡的情況也不一定會很樂觀,肯定會有朝廷的一些勢力插手。不過後面的話,葉雨城纔不會傻到說出口來。
“怎麼會?我們可是來幫他們打胡人的啊!”黃大虎不解的問道。
葉雨城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這年頭利益才最重要。
又過了整整一個時辰,太陽就要落下,一萬五千騎兵就那麼靜靜的從正午站到太陽落山,整齊一致,沒有一個人彎腰或是離開,即便是呂菡紫都咬著牙關挺著,豆大的汗水侵溼了厚厚的硬皮甲,從統領到小兵,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疲憊,卻沒有一個人懈怠半分。看的雄關上的人目瞪口呆。
“將軍回來了!快看!是將軍回來了!”看著從雄關裡緩緩走出的魁梧身影,最先發現的王二叫到,看了一眼統領,然後轉頭高深喊道:“前軍聽令!下馬!”前軍三千多人立馬齊刷刷的下馬,動作整齊有力,後面的中軍等也看到了李軍的身影,全軍下馬,站的筆直,眼睛都看著李軍,全場寂靜。
葉雨城站在地上,任背後的汗水侵溼了白衫,手上提著大刀,眼睛微微瞇著,不說話,看著李軍一步一步的走來。
李軍遠遠地便看到了忠武軍的動作,臉上不覺得一笑,那是欣慰的笑,自己能帶出這麼一支軍隊,從內心裡由衷的開心,但是!氣人,笑容又化成了苦笑,李軍搖了搖頭,緊握的拳頭在嘆氣聲裡終是緩緩的攤開。
王二立馬發現了不對勁,臉色一緊,或許當初離開涼城時他還很不願意,但是現在的他心裡是由衷的愛上了這種軍旅生活,前軍副統領,讓他找回了人生的希望,不再是一個無人重視的辛酸門客,而是風光的帶著兄弟們前衝的前軍副統領,不光是他,其餘十七人都是這樣,還有那武夷四俠,現在的他們胸中充滿了熱血,希望能夠建功立業,揚名立萬。
“兄弟們!誒...”李軍站定後剛說出一句話便又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將軍,怎麼了?我們什麼時候上前線?”前軍統領見李軍神色不對,問道。
“前線,呵呵,前線。“李軍嘲諷的怪笑了幾聲,臉扭成一團,猛地吼道:“這裡他媽的就是前線!”
全軍寂然,這裡就是前線。
葉雨城摸了摸鼻樑,“這裡就是前線麼,呵呵,果然。”
黃大虎一臉不明所以的悄聲問道:“大人,將軍說的什麼意思啊?”
“呵呵,意思就是牆上那羣人不敢出去,在這裡死守了幾個月了。”葉雨城笑著轉頭看著黃大虎說道,然後又是一笑,“而且還不讓我們出去。”
彷彿都聽見了葉雨城的話語,一片寂靜過後,立馬便是一片嘈雜,越來越多的將士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都一臉怒色的瞪著牆上的那羣士兵,恨不得將手中的長槍拋上去。
“將軍!不如我們自己幹吧!”王二上前一步高聲道,聲音激昂有力,振奮人心!
“對,將軍!我們不遠萬里來到這裡不是來當縮頭烏龜的!我們要上前線!”
“對!我們要上真正的前線!不是這龜殼裡面!”
有人帶了頭,不少小將領都一臉憤然的說道。
“啪。”清脆的聲響傳遍了大軍,全軍一臉驚愕的看著李軍,黝黑的巴掌將王二的臉直接抽的偏了過去。
王二頭就那麼耷拉在左邊,也不回頭,也不說什麼,委屈和憤怒在胸腔裡燃燒!
“軍令如山你知道嗎!”李軍收回手,滿臉扭曲的吼道,“你以爲就你他媽的有種?老子就是孬種?但是軍隊就是軍隊!軍隊就要有紀律!”
語寂。
“將軍,敢問大帝是否說過我們忠武軍一定要與居庸關守軍合作共同殲滅鮮卑軍隊?”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聲音不大,卻堅定不移。
衆人紛紛回頭,看著那後軍中的一個白衫少年,那個點將儀式上的後勤管事。
李軍怒視著葉雨城,葉雨城也絲毫不退讓,就那麼對視著,嘴裡卻依舊平靜地道:“敢問將軍,這裡的統領官拜幾品?”
衆人恍然,除了特別情況,真正正常在職的將軍最高不過正四品上,那些所謂的兵馬大元帥只會在國難危機,或是開國時候出現,而那些一品驃騎大將軍和二品鎮軍大將軍都是立下了汗馬功勞,並且只會在遠征時賜予封號,若是凱旋多半便是會封侯,再不掌兵權,這是權衡之道,一般守備將軍絕不會高於正四品,而這居庸關統領也不過正三品上,與李軍同等級別。
李軍絕不像他的外表那般五大三粗,葉雨城兩句話,瞬間點醒了他。是啊,大帝應該是早已料到了這一路會有阻攔,從未說過要與居庸關守軍共同殲敵,只是李軍,不止是李軍,是幾乎所有人的潛意識裡面認爲北上抗鮮卑就一定會和居庸關守軍合作。
“哈哈哈哈。”李軍仰天大笑,是那種暢快淋漓的笑,是那種狂放不羈的想笑,而忠武大軍所有的人都明白過來了,那個白衫小子是在提醒將軍可以自己幹,而且是光明正大的自己幹,所有人不免的都一臉興奮地看了一眼葉雨城,葉雨城的形象在他們心中也與以前的後勤管事和麪癱男不一樣了,多了一種敬重或是類似的情緒在裡面。
王二也轉過頭來看著葉雨城,嘴角處世猩紅的血跡,不過卻燦爛的笑了,看著葉雨城的眼神再也沒有了那種敵意。
李軍讚賞和感激的看了一眼葉雨城,在殘陽如血的黃昏,右手高舉腰間的佩劍,逼人的鋒芒畢露,“老子們自己幹!去他孃的雄關!不過是個龜殼!”
“哈哈哈哈”全軍放肆的笑著,而牆上的守軍聽到了李軍那虎吼的咆哮聲,臉色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根子,“出去送死吧!”靠著詛咒來安慰自己的懦弱。
“全軍聽令!”李軍一聲虎吼,震盪在雄關的上空,與那落日一般久久不肯離去。
“全軍聽令!”下面的傳令官也扯著嗓子吼道,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水拼命的往下淌著。
李軍一把扯下身上的盔甲,將鋒利的佩劍也是一丟,拿過自己的兵器大戟來,紅色的長纓飄舞,“全軍聽令!輕裝減負!”
“嘩啦啦”一套套簡陋的盔甲被士兵們頭都不回的一手拋下,所有人都身著一身硬甲,手持長槍,站立在那裡,如一道道堅不可摧的城牆,即便是千軍萬馬也不可讓他們彎曲。
“葉雨城聽令!”
葉雨城向前邁了一步,挺直了脊背,頭顱高昂,“屬下在!”
“輕裝減負!將多於的盔甲和武器放到倉庫中去,軍糧只帶半月的,草料五天的量!”李軍盯視著葉雨城,似乎還有別的意味在裡面。
“是!”葉雨城堅定地回答,然後轉過頭讓黃大虎和劉老文把耳朵側過來,輕輕用手捂著說了幾句,便又轉過頭昂然的看著前方。
黃大虎和劉老文略微猶豫了下,“大大人,這不太好吧?畢竟...”
“按我說的做。後果由我來承擔。”
黃大虎一咬牙,頭也不回地就拉著一臉疑惑的劉老文走了。
一切準備妥當,李軍再次虎吼一聲“上馬!”
所有將士一腳蹬在馬鐙上,翻身上了馬背。李軍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大戟高豎,又道:“除中軍外所有人丟掉長弓!除後軍外全軍丟掉長劍!”
全軍一時不知所措,這支騎軍大部分班底是來自原來李軍的屬下,也是飽經了戰火,自然明白騎軍的重要性和作用。在當今天下,騎軍不但能手持長槍衝鋒陷陣,也能彎弓如滿月取上將首級,還得能在緊急情況下與人生死肉搏,所以騎軍一般攜帶長弓,長槍,長劍三柄武器,還不算一些個人防備的短兵。況且草料只能維持五天,這簡直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衆人雖然疑疑惑不解,但都不曾懈怠,隨著前排王二等人拋下長弓,後面將士紛紛拋下對於自己“多餘”的武器。
隊伍剛要前行,李軍便又是一陣虎吼,“所有將士只帶一匹馬!”
一匹馬!如果一匹馬將會失去騎兵最重要的機動性!甚至會活活被擅長游擊戰的鮮卑人給耗死!
見全軍將士猶豫不知所措,李軍又道:“聽不到?全軍每人只能帶一匹馬!”
葉雨城彷彿早已經明白了一切似得,在馬背上一勒繮繩,高喊道:“將軍放心!小的早已派人去將忠武軍備用馬匹帶進了居庸關守兵的關內牧場裡。絕不會有一匹備用馬出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