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換了一架馬車,之前的駿馬早已勞累過度而死,提速前行。
正在思索間,馬車驟然一頓,便聽得那車伕在罵:“老不死的!沒事往車軲轆上攆,尋思嗎?”
撩開門簾,葉雨城一愣,馬車前佇立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拄著一根老木柺杖,正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
“老人家,我們認識嗎?”葉雨城疑道。
老頭聞言微微搖頭,繼續笑道:“不認識。老頭子來就是給葉大元帥送幾句話。”
幾人聞言都大驚!葉大元帥?誰?葉雨城嗎?就算他根苗正紅時也纔不過宣威大將軍,恁的就變成了葉大元帥?
葉雨城丹鳳眼一瞇,拱手輕道,“前輩莫要取笑小子了。有話直說便是了,小的恭聽。”
老頭也不多糾纏那個話題,開門見山道:“送葉大元帥三句十二字,望元帥能謹記老頭子所言。”
“前輩請講。”
“體恤百姓,勿要嗜殺,克己制怒。”
滄桑的聲音入耳,葉雨城暗自思索半晌,除了表面意思卻也沒有想象中的寓言之類的。一手揉了揉額頭,卻是沒有瞧見馬車內傻子陸江楓眼神中那一道精光閃過。
待他再擡起頭時,驀然發現老者早已不見了蹤影,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馬伕,葉雨城忙問:“前輩呢?”
馬伕半天回過神來,口吃道:“不……不知道,我就一回頭,再看時便已不見了蹤影。”
正襟危坐,葉雨城還在思慮那十二字到底是想表達什麼,難道只有字面意思這一層嗎?
“那老頭你認識是嗎?”林傾語腦袋輕輕靠了過來,丹脣貼近葉雨城耳朵,狐疑地問道。
葉雨城搖了搖頭,輕聲回答:“不認識,不過倒是與傳聞中的一人想象。”
“誰?”
“神算子朱秋宇。”
進城一切都很順利。見到當朝宰相陸問天時,葉雨城也頗爲感慨,當初在王城雖任宣威大將軍,卻是連一次早朝都不曾上過便奔赴南下。
葉雨城對於南下之事閉口不提,陸問天也沒有提及歐陽家一事,只是表達了對葉雨城援手的感謝,隱約間倒也有幾分拉攏的意味。
在這緊張時候,陸問天因兒趕回封地,一改以往的節儉,大擺宴席,明面上說是爲了感謝葉雨城,卻是廣邀名士政要。
席間葉雨城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投靠之意。
陸問天自是不會拒絕,笑逐顏開請葉雨城宴席散後去他書房。
廣邀名士,佳人便不可或缺。舞女作罷,又是一些富貴小姐登場,琴瑟琵琶,仙樂共鳴。
明面上是這場宴席額主角,葉雨城與林傾語自然是相伴坐在了陸問天右側,看著花枝招展的佳人舞姿偏偏,葉雨城倒也不掃興,偶爾拍掌稱道,引來了林傾語嘟嘴不滿,輕聲附於耳畔道了句:“色狼。哼!”
桌上瞬間安靜了下來,衆人相對望了望,皆大笑起來,陸問天鬚髮皆白,撫了撫鬍鬚笑道:“原來我們葉將軍有了人管教了啊,哈哈哈!”
葉雨城俊臉通紅,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倒是一旁的林傾語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俏臉紅透了,鮮豔欲滴。剛剛不知怎地,看到葉雨城對著那些衣著暴露的舞女鼓掌稱好,心裡莫名的氣不打一處來,這才暈了頭,氣鼓鼓地說出了那句話。卻是忘了次桌上多是些陸問天當年打江山的舊將,個個了得,又豈會聽不見?
見桌上衆人興致正好,陸問天開懷而笑,連連舉杯,當年金戈鐵馬的豪氣猶在,朗聲道:“早些年,我舊將嶽燼之臨走時託孤與我,我留下他三個月大的女兒,並認作了女兒。如今十六年過去了啊,今天也趕巧是她生日,小女不才,願意爲諸位獻上古琴一曲。”
衆人紛紛附和,道早就聽聞陸小姐傾國之姿,今日能聽其仙樂一支,當快盛至哉!
不多時便見得一女,約莫十六七歲,蓮步款款而來,著一襲淡粉百褶長裙,淺紫色綢緞裹胸,露出羊脂暖玉般細膩的香肩,釵一支落鳳鳴情簪,青絲齊腰,水靈的桃花眼似碧波盪漾,瓊鼻丹脣,巧笑嫣然,美人如畫,婀娜曼妙。
身後四個丫鬟,兩個端著古琴,一個拿著一個小凳子,緊隨而來。
陸馨兒行了個禮,屈膝坐下,接過古琴橫與兩股之上,素手皓腕輕撫,琴絃波動間,絲絲縷縷琴音如寒梅初綻,在那大雪紛飛深處,妙齡女子踏雪尋梅,右盼左顧,歡欣的心情在耳畔繚繞。不由得讓人如癡如醉,一曲作罷,掌聲如雷,在場之人無不稱讚。
陸問天撫須點頭,突然話鋒一轉,對著身旁的葉雨城便道:“葉將軍覺得小女如何?”
正巧陸馨兒蓮步走了過來,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成了兩道月牙兒,衝著葉雨城微微一笑。
這老頭子絕對是故意的!林傾語卻也也不好發作,鼓了鼓香腮,有些氣悶,這陸問天分明就是做媒人!
葉雨城縱使有些尷尬,任然笑著道:“陸小姐貌若嫦娥下凡,又似天女轉世,琴音更是讓人沉醉如斯,在下至今沉溺,見笑了。”
“多謝公子嘉許。”陸馨兒微微一笑,過禮道,笑眼如花。
陸問天聞言也是滿意的點了點頭,眸子裡一絲光芒閃過。
桌上衆人不知是誰先帶了一句“葉將軍少年英雄,陸小姐美若天仙。兩人真是……”衆人紛紛附和,讓葉雨城心裡也直撓牆。
陸問天也沒有再說,有些事情,顯露一些便是足夠,“馨兒,快來見過諸位前輩。”很巧妙的便繞開了話題。
陸馨兒挨個敬禮,妙語連珠,惹得衆人笑語連連。
待到林傾語桌前時,陸馨兒舉杯輕笑:“馨兒在這北方,也屢次聽聞林姐姐傾國傾城,琴藝更是冠絕王城,引得多少公子折腰,心裡早就想與姐姐學習一二了。”話還未說完,便有人請林傾語也奏上一曲助興。
如今屈居人下,不再是往日高高在上的林家小姐,且自己還是朝廷通緝之人,坐在這裡卻沒有人道明,自是不好推辭,整斂衣裳起身,林傾語朝著衆人微微施了一禮,巧笑道:“出行倉促,未帶琴瑟,馨兒妹妹那古琴可否借與姐姐一用?”
“林姐姐說笑了,你用便是了。婷兒、香兒。”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便是。”說罷蓮步款款走了過去,接過古琴,還未端坐便是在空中長手一撫,頓時一陣清流激盪,沁人脾肺。
“好!”衆人禁不住拍手而贊。
沒有端坐而奏,林傾語一手彎曲抱著琴身,四指反扣琴沿,用手臂承力,腦袋微偏,就那般面對著衆人,美目瞧了瞧葉雨城,合上了美眸,一襲素衣飄飄,任夜風捲起裙角,似塵中仙,比那陸馨兒更勝了幾分。
單手撫琴,蔥根般的纖細手指輕弄慢捻抹復挑,小弦切切如私語,如那夏日的雨珠落玉盤,聲音愈來愈近,越來越湍,大雨傾注,聲浪一波一波襲向每一個人心田深處,聲聲清脆悅耳,聽的人滿心歡愉。
緊而左手一攬,將古琴換至了左臂,玉手平抻輕摁住律動的絲絃,頃刻間雨停風止,萬物休憩,無聲勝有聲,讓人忍不住閉上眼睛去幻想那片寧靜的雨後景象,轉而玉手輕撥,徐徐而來的清風轉涼,淅淅瀝瀝如綿般的細雨夾雜著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片片紅葉凋零,讓人忍不住傷懷感慨,一時間桌上嘆氣聲此起彼伏。
雨聲越發的響亮,越發的死氣沉沉,最後如那冰花滾似綿,冗長沉悶,一根根琴絃慢捻,一絲絲惆悵壓抑心頭,繚繞不去。
萬物俱寂,悄然,一朵柳芽兒抽條的聲音在那窒息般的沉悶中搖擺飄搖,卻是那般肯定,那般執著與堅決,每一個人都能聽到他破芽的那一剎那,冰雪融化的聲音。萬物甦醒,鳥語花香,羣芳鬥豔,玉手撥弄,三絃四抹,貴如油的春雨牛毛般飄起,一根根雨後春筍破土而出,愈來愈多,最後掩蓋了那厚實的土壤,空氣中滿滿的都是泥土的清香。
一曲作罷,整個宴席間鴉雀無聲,沒有人打破那麼一瞬間的美妙,都沉浸在自己的春天中,不願醒來,捧著泥土的芬芳。
“啪啪啪啪——”技驚四座,沒有人讚美,只是不住的拍手,用行動表明了一切。
葉雨城聽得癡了,如果說陸馨兒給人仙樂,讓人忘憂的話,那麼林傾語這一曲便是天樂,乃是天地的意志,夏秋冬春,萬物周而復始,萬物情話娓娓道來,給人一種生命的美好。
陸問天雪白的眉毛挑了挑,待到掌聲遠去,才緩緩撫須問道:“林姑娘固果然琴技冠絕羣芳,這曲——叫什麼名字呢?”
不少人也投來好奇的目光,林傾語整斂衣裳,又是瞧了瞧葉雨城呆住的模樣,嫣然一笑道:“就給它取名叫做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