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熊，華，童四位鎮(zhèn)擂人將天蠶錦遞給一直在待命的另四位彪形大漢，和慕容妍，天龍禪師並肩上擂，檢驗弓天影伏地身體的時候，整個南市已經(jīng)成了一片歡呼的海洋。人們激動地吼叫著，爲鄭東霆的精彩劍法叫好，爲天龍禪師單掌託擂的神功叫好，爲弓天影最終惡貫滿盈而叫好，很多因爲弓天影的慘敗而輸?shù)靡凰龎T的賭客也在這一瞬間忘記了自己一時的失意，而爲看到這場絕世無雙的比劍而歡呼。

四海樓頂上歌舒侯爺和歌舒郡主同時站起身，爲鄭東霆的勝利而熱烈鼓掌。

“怎麼樣，慧兒，這樣一位英雄人物做你的夫婿，滿不滿意？”歌舒侯爺笑逐顏開，樂得合不攏嘴。

“能使出這樣劍法的好男兒，嫁給他是慧兒的福氣。”歌舒慧興奮得一張俏臉漲得通紅，一對星眸中流光溢彩，彷彿甜到心裡一般高興。

“嗯，不錯，我本以爲自己失了算，弄巧成拙，不能爲你找一個好歸宿。難得鄭東霆這麼爭氣，好，我就多備些嫁妝，便宜這小子。”歌舒侯爺豪邁地說。

歌舒慧眉花眼笑地望著遠處的鄭東霆，心裡美滋滋得說不出話來。

擂臺上天龍禪師喜笑顏開地來到垂肩低頭恭迎鎮(zhèn)擂人的鄭東霆面前，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洪聲道：“小夥子，真不簡單。我們這些老朽白活這許多歲月，卻從沒見過使得這麼精彩的夜落星河劍。”

“嗯，了不起，鄭捕頭！想不到你深藏不露，居然擁有這一身響噹噹的好武功。”華超老英雄感慨地說。

“鄭捕頭，有機會到我天南海角閣坐一坐，讓我們好好聊一聊天下劍法，豈不快哉！”童天奇熱切地說。

“哎，去海南那麼遠幹什麼？我看就到我嵩山有所不爲軒坐坐，你要想去，就一起來。”趙如剛連忙搶在童天奇的前面。

就在這四個人不住嘴稱讚鄭東霆英雄了得的時候，慕容妍已經(jīng)蹲下身檢查了弓天影的脈搏，確定了這位外閣第一弟子的殞命。她猛地站起身，轉(zhuǎn)回身，厲聲道：“好，鄭東霆，算你厲害，居然殺得死我苦心培養(yǎng)的弓天影。我越女宮這一次認栽了，不過你也別想好過。”

“此話怎講？”趙如剛，童天奇，華超，天龍禪師齊聲問道。

“哼，既然弓兒已死，我越女宮死抱著夜落星河劍不放有何意思。我今日就承認夜落星河劍是天山劍法，如今鄭東霆擅使天山派劍法，理當立刻廢除武功。”慕容妍惡狠狠地說。

“哇，你說這話真不怕臉紅的？”趙如剛勃然大怒，“當初你因爲弓天影而一口咬定夜落星河劍是越女宮武功，如今又再反口，一點廉恥都沒有，還算什麼一派長老？”

“弓兒親口說過，誰用夜落星河劍勝了他，夜落星河劍就再非越女宮所有，如今弓兒已落敗身死，我可沒有違背諾言。”慕容妍冷冷地說。

“喂，他說夜落星河劍非越女宮所有，可也沒說要歸天山派，憑什麼要廢鄭東霆武功？”華超老英雄焦急地說。

“嘿嘿，你這麼說將天山派置於何地？夜落星河劍的歸屬，首先要問過天山派的長老熊振坤。”慕容妍冷笑著說。

此話一出，衆(zhòng)鎮(zhèn)擂人才霍然想起天山派長老在這裡，連忙齊向熊振坤望去。

“熊長老，夜落星河劍的歸屬一直是天山派的心頭病，如今我給你個撥亂反正的機會，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你也不想做天山派的千古罪人吧？”慕容妍冷冷地望著一直保持沉默的熊振坤。

臺下的一衆(zhòng)江湖豪傑此刻聽清了衆(zhòng)鎮(zhèn)擂人的爭論，紛紛大聲哄叫了起來。

“鄭東霆是論劍第一。不要廢他武功！”

“他的夜落星河劍纔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怎能輕易廢棄？”

“手下留情，不要廢他武功！”

“鄭東霆無罪！”

“放了鄭東霆！”

“鄭東霆纔是今夜的第一公子！”

面對著羣情洶涌，幾位鎮(zhèn)擂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感到了形勢的複雜和尷尬，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仍然在沉吟的熊振坤。

“熊長老，今夜天山派和鄭東霆的命運就在你的手中，自己掂量清楚。”慕容妍道。

聽到慕容妍幸災(zāi)樂禍的口氣，熊振坤濃眉一豎，終於開了口：“師門不幸，因爲段騰作孽，我天山夜落星河劍名家多數(shù)罹難，當日弓天影聲稱夜落星河劍乃是越女宮所有，諾大一個天山派卻找不出一個弟子能夠用手裡的劍法反駁他的胡言亂語。倒讓一個外人用最正宗的夜落星河劍讓他閉了嘴。我天山弟子還有何資格支配這套絕世無雙的劍法。我想如今，最有資格決定這套劍法歸屬的，唯有靠夜落星河劍殺死弓天影的鄭東霆。”

他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讓鄭東霆決定夜落星河劍的歸屬，事實上就是暗中放了他一條生路。人人都以爲熊振坤乃是鐵面無情的天山護法長老，如今才知道這位冷麪老人的內(nèi)心深處其實也是心如烈火。他竟是要擔(dān)著天山派罪人的千古罵名，而護住鄭東霆的一身武功。

“太好了！”在擂臺下的祖悲秋聽到熊振坤的話，欣喜若狂之下大聲疾呼，“師兄，說夜落星河劍是咱們師父牧天侯創(chuàng)的，你就可以保住武功了，你還是洛陽的論劍第一，你還可以娶歌舒郡主，快說啊！”

“恭喜鄭公子洛陽稱雄！”

“鄭東霆劍法無雙！”

“鄭東霆贏得美人歸啦！”

“鄭東霆天下第一！”

聽到祖悲秋的嘶吼，擂下的好事者已經(jīng)不甘寂寞地大聲吆喝了起來。全場數(shù)千道目光都集中在此刻木然站立在臺上的鄭東霆。

看著祖悲秋激動的面孔，鄭東霆猶豫了良久，終於無奈地長嘆了一聲，走到熊振坤面前，雙膝跪地，對著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用堅定的語氣沉聲道：“這一禮乃是多謝熊長老對晚生的關(guān)愛，此恩此德恐怕只有來生再報。”

接著，他站起身在其他五位鎮(zhèn)擂人面前單膝跪地，朗聲道：“夜落星河劍初創(chuàng)於南北朝，創(chuàng)立者乃是當時的天山弟子孫太湖。孫太湖本爲丹青名家，擅畫山水花卉。初投天山派，在瑤池畔夜練劍法，觀天星穿雲(yún)，心有所動，欲繪諸筆端，幾經(jīng)曲折，終不如意。雖世間妙手如雲(yún)，但是天星夜雨，雲(yún)月交輝之境卻永世無法用畫筆所繪。孫太湖了悟此理，豁然開朗，頓悟劍道，將畢生難繪之景，以劍繪之，遂成夜落星河劍七十二式。後世天山弟子以夜落星河劍名揚天下，至今已三百年。有詩爲證：往來三百六十劍，橫空一路無飛雁，長夜雲(yún)起落星河，原是天山快劍仙。這夜落星河劍本爲天山派所創(chuàng)。”

隨著他的朗朗話語，南市的嘈雜聲漸漸安靜了下來。夜落星河劍的傳說在武林中一向流傳不廣，很多人壓根就不知道這套劍法的創(chuàng)立還有如此悠遠的故事和淵源，都聽得入了神。唯有祖悲秋第一個知道不好，語帶哭腔地叫了出來：“師兄！你爲什麼要承認夜落星河劍是天山的，只要承認它咱們師父創(chuàng)的，你就免去一劫。行走江湖的時候，你整天說我傻，原來最傻的那個人是你。”

“閉嘴，師弟！”鄭東霆瞪眼吼道，“大丈夫有所不爲，有所必爲，今後你要學(xué)得還多著呢，不要自以爲是！”

“嗚……”祖悲秋滿是委屈地閉上嘴，一隻胖頭不斷地搖著，彷彿對眼前發(fā)生的一切都難以置信。

“既然你承認這是天山劍法，擅使天山武功，你知道下場是什麼了？”慕容妍也沒想到鄭東霆這麼有種，語氣不禁一緩。

“知道。”鄭東霆低頭沉聲道。

“好就讓我先廢了你的武功再說！”慕容妍走到鄭東霆的身邊，猛然一擡掌，就要朝他的脊背上拍落。

“且慢！”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從慕容妍的背後傳來。

衆(zhòng)人回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正是一直缺席的關(guān)中掌門。“鄭東霆當日在武林盟主的主持下親口立誓，同樣要放到關(guān)中刑堂受審，七派八家共同發(fā)落，越女宮人不得濫用私刑。”這少女掌門說話行事毫不客氣，一番話語竟然硬生生把慕容妍堵了回去，令其他幾位鎮(zhèn)擂人暗暗稱快。

“哼，隨你的便！”見到鄭東霆認罪，慕容妍已經(jīng)滿意，此刻也不願意同時和七派八家作對，一揮衣袖，轉(zhuǎn)身離去，竟然連弓天影的屍體都不再管。

“來人啊！把鄭東霆押下去，和連青顏鎖在一起。”關(guān)中掌門沉聲道。

隨著她的話語，幾位掌刑官紛紛跳上來，將一幅枷鎖套到鄭東霆手上，領(lǐng)頭的掌刑官低聲道：“鄭捕頭，得罪了。”

鄭東霆默默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介意，隨著這幾個掌刑官跳下臺去。在遠處的房檐下，同樣是身披鎖鏈的連青顏高舉著自己懸掛枷鎖的雙手，向他遙遙致敬。

鄭東霆看到連青顏清秀的臉上掛著兩行亮晶晶的清淚，不由得嘿嘿一笑，微微搖了搖頭，同樣舉起了帶枷的雙手。連青顏看到他的樣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幾滴眼淚隨之濺出，彷彿以他天山月俠的修養(yǎng)，也無法抑制此刻的感動。

“嗯，那麼這次洛陽擂到底誰是第一？”目送著鄭東霆被關(guān)中弟子押解而去，鎮(zhèn)擂人之首天龍禪師不由得躊躇著問道。

“嗯……”周圍的幾位鎮(zhèn)擂人臉上都露出爲難之色。鄭東霆本來是理所應(yīng)當?shù)牡谝唬缃袼锵吕蓿匀徊凰恪９煊按驍×顺肃崠|霆以外的所有人，可惜被鄭東霆所殺。現(xiàn)在擂臺上空空如也，到底誰是擂主恐怕還有重新打過。想到這裡，每個鎮(zhèn)擂人都爲難得連連搖頭。

就在這時，洛陽擂下突然發(fā)出嗖的一聲，在天蠶錦的那個破洞處突然冒出兩隻沾滿了蛋汁和菜葉的手，緊接著一個蓬頭垢面的人頭從破洞中鑽了出來，卻不是彭七又是何人。

“弓天影呢？咱們再戰(zhàn)三百回合！”彭七艱難地破洞處爬出來，在擂臺上搖搖晃晃地站定。卻原來他和弓天影那一戰(zhàn)中，他踩破擂臺跌進了擂下的一個飯肆的廚房之中，當時摔昏了過去。直到弓天影和鄭東霆分出勝負，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才終於把他吵醒。他迷迷糊糊中以爲比武還在繼續(xù)，所以勉強振作精神，竟然從破洞中爬了回來。

當他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影，不禁嚇了一跳：“怎麼，大家都要上來打？”

這句話讓所有目瞪口呆看著他的人們紛紛捧腹大笑了起來。

“還打什麼？你已經(jīng)被弓天影打下擂臺，算是敗了，不必再上臺來。”趙如剛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誰說我被打下了擂？”彭七伸手往屁股後面一摸，“呲”扯下一節(jié)被碎雞蛋汁牢牢粘在屁股上的錦緞，迎風(fēng)一抖，“看見沒有，我屁股還粘在擂上，怎麼算是下擂？弓天影在哪裡？咱們再打過！”

“啊？”幾位鎮(zhèn)擂人從來沒有處理過這種情況，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駁。

“弓天影呢？”彭七不耐煩地再問了一聲。

“弓天影已經(jīng)死了。”趙如剛皺眉道，“還比什麼？”

“噢。”彭七點點頭，又問，“這麼說……我贏了？”

四海樓上歌舒侯爺用力地撓了撓頭，哭笑不得地轉(zhuǎn)頭對女兒道：“漢人說得真對，命中註定的躲也躲不掉，看來這位彭公子和你算是天生一對。”

“呃——！”歌舒慧的嘴差點撇到地上。

十二年一度的洛陽擂在出了這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結(jié)果之後，終於落幕了。彭七如願以償?shù)孬@得了論劍公子的稱號，取得了貌美如花的胡族郡主。鄭東霆破戒動武難逃一劫，被收押候?qū)彛馔P(guān)中。在洛陽狂歡了十數(shù)日的武林豪傑們意猶未盡，紛紛向長安進發(fā)，跟著去看另一場熱鬧。而那曾經(jīng)叱吒風(fēng)雲(yún)的弓天影則被人們遺忘在角落裡，彷彿世上從來沒有過他這號人物。因此，誰也沒有看見他緊閉的雙眼突然間緩緩睜開，一口污血在一聲咳嗽過後，被噴吐在地面之上。這被刺穿了左心的快劍公子竟然醒轉(zhuǎn)了過來。他艱難地用手支撐著身子，從地上緩緩坐起身。此刻的洛陽南市早已經(jīng)空空如也，只剩他孤零零一個。“鄭東霆……”弓天影滿臉怨毒地默默咀嚼著這個名字，似乎想要將這個奪走了他聲名地位的仇人生生咬成碎片。

第二卷 太行三十六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