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子奇怪的看了一眼沈煜，“我怎麼不認識她？”
沈老爺子俯身對著蘇靈，笑的很是慈祥，“你小的時候啊，沈氏和方氏的聯繫還不是那麼密切。但是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
他臉上的那種慈祥的笑容，不僅蘇靈從不曾見過，連沈煜也沒有。
沈煜心下發酸，扯著蘇靈的手，捏了捏，“爸，你再仔細想想。”他緊張的看著沈老爺子。
剛剛那小護士還和他說沈老爺子的病情有所恢復，找現在這樣看來，根本就是完全糊塗了，何談恢復？
“你看你 ，連手都拉上了，還讓我想什麼？難不成除了方媛，你還要和別的女人拉手不成？”像是怕蘇靈誤會，沈老爺子急急的解釋，“阿煜今天有些不正常，你別往心裡去。他有潔癖的，一直都很潔身自好，不會出去亂來的。”
蘇靈抿了抿脣，垂下眼睛，“我知道，您放心。”
“爸，你真的確定她是方媛？”沈煜不敢相信，最後做著確認。
蘇靈乾脆將他拉到一邊，“不管是方媛還是蘇靈，反正都是一個代號，他願意怎麼叫就怎麼叫吧！我看你爸爸現在狀態挺好的，就維持這樣吧。”
她心中雖然隱隱不舒服，但是還是想要以大局爲重。沈老爺子不會同意他們兩個，經過這麼長的時間，蘇靈基本也能平靜的接受了這個消息。
沈煜撥開她的手，仔細的看向沈老爺子。
他正瞇著眼睛繼續看著手中的報紙，窗外的光照進來，他頭上的白頭髮閃著銀光。
一個將人徹底認錯的，已經無法溝通的老年人。此刻正對著他這輩子都很少能感受到的，絕無僅有的溫情。
這畫面溫馨安寧的讓人絕望。
見沈煜呆呆的看著，蘇靈也沉默著，並不去打擾。
其實，接受這個事情，沈煜需要花費比她更多的時間。
陷入深愛中的人，爲了能讓對方少吃點苦，寧願自己以命相抵。
蘇靈雖然永遠都會在陷入愛情中的同時考慮諸多現實的問題，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沈煜對她的真心。
所以，她很能體會沈煜現在的悲傷和絕望。
可是，看著看著，沈煜卻發現了問題。
沈老爺子的狀況，確實比之前好很多。
那麼既然這樣，在之前都從來沒有發生過認錯人的情況，怎麼現在卻一口咬定蘇靈是方媛了？
更重要的是，沈老爺子對方媛的態度，也未免太好了些。
沈煜知道爲什麼沈老爺子一直支持他娶方媛。
無非就是因爲方媛“合適”。
之前他和方媛說，訂婚的是沈氏和方氏，雖然是爲了徹底斷了方媛的念頭，但是這話卻沒有摻一分的假。
沈老爺子看中的是方氏現在相對於沈氏“獨立”的地位，以及方氏的實力。
在這樣的大前提下，只要和他結婚的人姓“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甚至是男是女都沒有關係。
所以，方媛在他的眼中也只是合適而已。其實，從內心來說，沈老爺子是有些不喜歡方媛這麼“聰明”的，如
果不是方家實在沒有更適齡的女孩子，沈老爺子也不想讓沈煜和方媛結婚。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沈老爺子對方媛只能是客氣，不可能像是一個真正的、面對自己兒媳的長輩。
更不可能拿出對他都從來沒有過的溫情。
最重要的是，沈老爺子對於和方家聯姻的關切程度，已經遠遠不及以前。現在的態度沒有那麼強硬，也是因爲方建國已經快要退居二線，方家一時間沒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接任。
方家的幾個小輩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卻都只有些張牙舞爪的小本領。
沈煜想要直接吞併方家，幾乎不可能，但是想要等到方家發展壯大之後和沈氏強強聯手，也是很困難的。
所以，沈老爺子對“方媛”的態度，未免太過熱情。
他有必要和沈老爺子單獨談談。
沈煜轉了下眼珠，擁著蘇靈去了走廊。
“怎麼了？”見沈煜的面色突然變得嚴肅，蘇靈心中也開始打鼓。
“你去查下監控。”沈煜開口，“如果我爸爸已經記不清人，那麼那些登記的信息很有可能是假的。”
蘇靈一下明白其中的關鍵。
來探望沈老爺子的都是有權有勢的人，護士斷然不可能上去查對方的證件一類的，只能通過那人的自報家門和沈老爺子對其的稱呼確定來人的身份。
“我立刻就去。”蘇靈抿了下脣。意識到事態可能有轉機，蘇靈的目光顯而易見的興奮了起來。
向前跑了兩步，蘇靈才反應過來，急急的轉身，面對著沈煜，“一旦有了什麼發現，我都會第一時間和你聯繫。我不會再自作主張了。”蘇靈說的很認真。
沈煜笑著點點頭，目送著她離開。
推開病房的門，沈煜再次走進去。
沈老爺子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坐在牀邊認真的看著手中的報紙。
見門口傳來響動，擡眼望向門口，見是沈煜單獨進來，並沒有詫異的表情，隨口問道，“只有你一個人？”
“嗯。公司突然有些事情，所以讓她去處理了。”沈煜坐在剛剛蘇靈坐過的位置。
“挺忙的。”沈老爺子咂了咂嘴，又感嘆道，“忙點好。年輕人，不忙一點好像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
“就是。”沈煜點點頭，表示贊同，“這幾天都有誰來看你了？有什麼事情發生嗎？”
他雙肘撐在膝蓋上，認真的擡眼看向沈老爺子。
面前這個和他血脈相連的人，是這世界上他最難以打敗的人。
“我一個沒有什麼用的老頭子，他們能賞臉來看一下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沈老爺子自嘲一笑，將報紙收起來，疊的整整齊齊的放在膝蓋上。
“來的人你都認識？”沈煜狐疑的看向沈老爺子。
沈老爺子的眉頭一挑，“怎麼？真當我是老糊塗了？”
沈煜沉默著，並不說話。
他根本分辨不出來沈老爺子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或許，他是根本不想分辨出來。
沈老爺子真的病了，只在潛
意識中記得他和方媛的婚約。
沈老爺子根本沒病，只是故意裝病，想要以這種辦法徹底摧毀蘇靈的心理防線。
這兩種狀況，到底哪種更加棘手？
沈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爸，我以前之所以那麼痛快的就答應聯姻，是因爲我以爲我這輩子都不會有愛情。”沈煜聲音低沉。
坐在他對面的，是他的爸爸啊！
是他辛苦忙碌了一輩子，最終住進療養院的爸爸。
就算他有著千般手段萬般算計，真的能對著這個垂垂老矣，和他還有著血緣至親關係的老人使出來嗎？
他只能做最後一次的努力，“從您反對我姐姐和邵修明之間的事情的時候，我就知道，事情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我之前一直以爲，是利益糾葛，但是其實細想一想，您只是想要控制吧！這輩子，所有的事情都在您的掌控中。可是突然的，您就被人遺忘了，您……是不是很不舒服？”
沈煜直起身子，認真的看向沈老爺子，“我放出風聲去，讓人來探望您，是不是適得其反了？更加重您的失落感？”
沈老爺子那麼聰明，自然能看出他們現在對他的奉承不是因爲他手中的權利，而是因爲他的兒子是沈氏的掌門人。
有了小柒以後，其實以爲自己能夠理解爲人父的心情。
他以爲，沈老爺子對他，就像他對小柒一樣。就算平時再怎麼嫌棄，歸根結底，也是會爲了他的進步和成就而感到開心的。
可是，事實證明，他好像錯了。
錯的離譜。
沈老爺子好像並沒有因爲他的成功而感到開心。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沈老爺子摘下架在鼻樑上的老花鏡，閉著眼睛靠在椅子上，單手按著眉心。
“爸，您娶了我媽媽，真的後悔嗎？”沈煜轉了個話題，問道。
沈老爺子的工作僵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沈煜覺得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沈老爺子卻突然開口。
“你啊，這輩子活的實在是太順風順水了，什麼挫折都沒有經歷過，所以啊，身上總是有一種傲氣。”沈老爺子依舊沒有張開眼睛，“你總覺得，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不如你。那些比你強的人，你也都不屑。”
他很是惋惜的搖了搖頭，“可惜啊，其實，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新鮮事。你經歷的那些事情，我經歷過，或者見證過，所以纔會引導你的。”
沈老爺子點了點身邊放著的一本厚厚的書，“我承認，你比大多數人都聰明。可是，再聰明也有個限度。比如這本書，我已經看過了一遍。就算你靠著自己的腦子，猜出了事情後來的走向，可是對這故事的瞭解程度，還能比我深？”
沈煜不躲不讓的直視著沈老爺子，“您就那麼確定，這書是一成不變的？所以你不惜裝病也要拆散我們？既然這樣，爲什麼五年前我想自殺的時候你不乾脆由著我去了？”
他抗爭了那麼多年，越過了那麼多阻礙，最終，最終還是這麼一個結局。
沈煜真的不能接受，打從心底裡不能接受。
（本章完）